“面子?”崇祯有些疑惑。
“对,就是面子。”姬庆文立即接话道,“就是面子,这几件事情虽然不大,却只有皇上你能够办到。”
“哦?朕的面子真的这么大么?能办的事情不止一件,还是好几件。”崇祯皇帝追问道。
姬庆文答道:“皇上,你是天子,天子自然会有天大的面子了。”
崇祯到底还是年轻,被姬庆文这么一捧,旋即得意起来,微笑着答应道:“好,既然这么讲,朕就赏你这狗才这天大的面子。到底有什么事情,你就讲吧。”
其实在姬庆文听来,皇帝口中左一个“狗才”、右一个“狗才”他听起来是颇不舒服的,可现在姬庆文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装作听得十分受用的样子,嬉笑着说道:“皇上,臣在江南之所以还能赚几两银子,是因为在同一个叫郑芝龙的海商做生意……”
于是姬庆文便将郑芝龙的情况同皇帝简要介绍了一遍,这才把话引入正题:“郑芝龙这厮在海外同倭人、海盗、奸商们打交道久了,精明得很,恐怕难以羁縻。因此,臣打听到他还有个叫郑成功的儿子,想皇上许他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做做,也好让郑芝龙能够感念皇恩,一心替朝廷办事。”
所谓“替朝廷办事”,其实是“替姬庆文办事”而已。
崇祯皇帝打了这一仗,手头钱紧得很,一听说郑芝龙是个来财的人,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提起御笔略加沉思,口中说道:“加封海商的儿子,朝廷里那些言官总是要有几句话说的。那朕就封他做锦衣卫镇抚使,特旨允他南京国子监读书,这样的封法地位虽高,却不是什么实差,既在郑芝龙那边交代得过去,又能让朝廷里那些言官少说几句话,朕看还是妥当的。”
说罢,这道圣旨便已写好,交给一旁侍从的太监用印之后,便递给了姬庆文。
姬庆文接过旨意,打开看了一遍,替郑芝龙、郑成功父子谢了几句恩之后,便又说道:“臣第二件事,是想请皇上下旨,撤销东南沿海朝贡贸易,取消勘合制度。”
皇帝万几宸函,崇祯又登极不过两年,大明朝廷里这么许多纷繁复杂的制度,崇祯皇帝还没有全部掌握,对沿海的朝贡贸易制度并不十分熟悉。
因此姬庆文便将这其中的利弊分析了一番,才又建议道:“朝廷发放勘合,造成的是外国来朝的繁荣假象,不过是在粉饰太平而已。实际上却只是得了面子、损失了关税,还抑制了通商。这样的制度,干脆取消了算了,省心省事还能收钱,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省心省事还能收钱”,这三样东西,没一样不瘙到崇祯内心的痒处的,当场就想拍板决定取消海禁和勘合贸易。
然而这两项制度却关系到朝廷的体面,又是前几代皇帝定下来的祖制,崇祯皇帝也不敢就这样草率决定,考虑了好一番,这才说道:“这件事情朕的面子也不够用了……这样,朕让礼部徐光启同内阁几位大臣商量商量,再作决断好了。”
现在内阁的周延儒、温体仁都曾拿过自己的黄金,遇到事情自然不会为难自己。而礼部尚书徐光启则是自己的同党,更加会帮着自己说话了。
因此姬庆文听到崇祯皇帝这样的安排,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成功了大半。
然而他也清楚皇帝最讨厌臣子结党营私,便不动声色地谢了恩,话锋一转,道:“还有一件事情,乃是臣的私事,也请皇上能够成全。”
崇祯点点头:“什么事情,你说罢。”
“臣有一个朋友,祖上因跟着张江陵老相公(张居正)变法,张老相公坏事之后,他说了几句公道话,便被万历皇上问罪罢官,子孙数代也贬为贱民。因此,臣想求皇上高抬贵手,免除我这位朋友全家的贱籍,也算是了却了她这几代人的夙愿了……”
姬庆文口中的“这位朋友”,指的便是绛云楼里的花魁柳如是了。
不知怎的,崇祯皇帝听到张江陵(张居正)的名字居然激动起来,说道:“得庸相百,不若得救时之相一也。张居正是我大明两百余年最顶尖的能臣,当年也是犯了万历爷的忌讳,这才没有得到善终。我看他论才干、见识、魄力、手腕,都是一等一的。品行么……比起现朝廷里这些庸官、贪官来也要好得多!”
说到兴起之处,崇祯皇帝已是满面绯红,提起御笔便书写起来,口中说道:“免除一人的贱籍算什么本事?朕的面子大,便要免除因张居正一案被处罚的所有人的罪过。对!朕要给张居正一案平反!”
说着,崇祯将写了一半的圣旨撕了,高声传令周延儒觐见,要他以内阁首辅的名义,主持张居正案平反事宜,而对张居正改革时候实施而后又废黜的法令,也要逐一进行甄别,视情形逐渐予以恢复。
而柳如是一家的身份问题,皇帝则专门拟了一道特旨,让姬庆文带着旨意去南京户部,将柳如是的贱籍改签出来。
姬庆文拿着圣旨,又想到风华绝代的柳如是,若是知道是自己求皇上了却了她的心愿,还不知会怎样报答自己呢……
想着想着,姬庆文嘴角禁不住流露出一丝淫邪的笑容来。
崇祯皇帝见了,轻咳了一声,说道:“你这狗才又在想什么呢?居然笑得如此轻浮?”
姬庆文赶忙收敛起笑容,马屁张口就来:“我在替皇上高兴呢。如今赶走了满洲鞑子,局势已然稳定下来,皇上又替张江陵老相公(张居正)平反昭雪,那朝政必然是蒸蒸日上。皇太极不过是跳梁小丑,朝廷犁庭扫穴也是指日可待啊!”
第一九〇节 赐名“明武军”()
崇祯皇帝到底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被姬庆文这样一顿吹拍,心情便又好了许多,脸上挂着微笑说道:“你狗才办事也算满得力的,可惜就是出身不好,才是个买来的举人。不过不要紧,有朕替你做靠山,原本是打算留你在京师里当官的。可眼下朝廷财政还太紧张,没有你在江南替朕筹银子是不行的。因此朕同孙老师商量过了,还是打算放你回苏州继续当你的织造提督。”
亲眼目睹了这一场“己巳之变”之后,崇祯朝廷之中的龌龊苟且、危机四伏,姬庆文多多少少已是看到一点了。而他想要太太平平当个大富翁的心思没有半点变化,故而也不想呆在京师里,掺和朝廷中枢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崇祯皇帝的提议,正合着姬庆文的心思。
因此姬庆文唯恐崇祯皇帝改变主意,立即应承道:“皇上既然派臣回江南,臣定然不负圣望……那个啥,臣愿意做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崇祯皇帝听了眼前一亮,赞道:“好一个‘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你说得好。这道楹联,朕看可以挂到太和殿的柱子上去!让朝廷百官每天上朝时候都能看一看。”
姬庆文听了一愣——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是出自林则徐之口,距离崇祯末年还有两百多年呢!
却听崇祯皇帝又道:“不过这次放你回江南,也不是让你去享福的。现在你的苏州织造衙门每年上贡绸缎一千六百匹、白银四十万两,平心而论已是很不容易的了。不过现在朝廷财政困难,你孙承宗老师恢复关宁防线和喜峰口防线,又有的是花钱的地方,因此——”
崇祯拖长了话音,接着说道:“因此朕要你每年再多输送四十万两银子进京,至于进贡的绸缎么——可以减半供应,朕宁可自己清苦一些,也要保证朝廷日常开支和军费粮饷啊!”
其实姬庆文除去上缴朝廷的银两之外,现在每年都能净赚一百七十万两银子,让他从这里面多出四十万两白银,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更何况少上贡的八百匹进贡彩织锦缎就值三十万两银子了。
于是姬庆文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了。
崇祯皇帝自从登极称帝以后,就始终在同朝廷愈发拘谨的财政收入作斗争,总是左抠几万两银子、右掏几万两银子,卑卑缩缩、狗屁倒灶。
可他今日听姬庆文这么爽快就答应多出四十万两银子,心情顿时大好,又夸赞了姬庆文几句,说道:“你这狗才虽然不通文墨,理财倒是一把好手,将来必然有重用你的地方。还有,你手下那些军士,据说是用戚继光的兵法招募训练的,朕看好得很,你若是手头宽裕,自然可以多招募训练一些。”
姬庆文手下的陈文昭临死之前的一大心愿,便是想让姬庆文继续扩编麾下的乡勇团练,现在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他继续招募军士,便是名正言顺,再也没有什么阻碍了。
然而臣子掌握私兵在自己手里,无论是不是在封建时代,都始终不是一件能让皇帝放心的事情。
因此姬庆文心中虽然高兴,却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道:“皇上,朝廷养兵养得焦头烂额,臣养这几百个团练兄弟也一样是捉襟见肘。不过既然是皇上的冀望,那臣便不敢辜负皇上一片苦心,一定替皇上待出一支敢于作战、善于胜利的威武之师、文明之师出来!”
这是后世解放军的口号,崇祯皇帝听来,自然是心潮澎湃,立即赞赏道:“好,好一个威武之师、文明之师,朕这就赐你麾下军队名为‘明武军’。”
说着,崇祯皇帝便扯过一张宣纸,在纸上用自己浑厚圆润的笔墨写了“明武军”三个大字,又道:“这三个字中有我朝国号在内,你派你织造衙门里的能工巧匠制成战旗之后,寻常宵小之徒自然望风而逃,其他凶顽不化之辈见了也会心胆俱裂。”
说着崇祯便将自己的亲笔墨宝赐给了姬庆文,却还觉得不够爽快,又从自己的卧房之内取出一把宝剑,递到姬庆文面前,说道:“这口天子剑,朕先赐给了你,又被孙老师从你手里借走。现在孙老师还给了朕,所谓‘君无戏言’,朕现在将这口天子剑再赐还给你!”
姬庆文知道这样宝贝的厉害,立即双手捧着接过了这口宝剑。
崇祯皇帝松开双手,挺直了腰杆,便又叮嘱道:“这口宝剑乃是朕所亲用的,自然同其他尚方宝剑一样,有先斩后奏之权。不过你也不要太过得意,不要学你的师兄袁崇焕,胡乱杀了毛文龙,弄得局面不可收拾,你知道了吗?”
姬庆文这才意识到,崇祯这个喜怒无常而又气量狭隘的皇帝的信任,并不是那么好得到的,当年崇祯对袁崇焕的信任,比起对自己的,更是有过之而不及,可这位堂堂蓟辽督师,现在却被皇帝关在诏狱之中,性命虽然暂时无忧,却也是吉凶未卜。
可姬庆文现在已然接下了天子剑,便再也没有将宝剑原物奉还皇帝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了宝剑,心中却在暗自发誓:绝不轻易使用这样至高无上的宝贝。
于是姬庆文又同崇祯皇帝说了好一番话,这才捧着宝剑退出了乾清宫,又在等候已久的李元胤的护卫之下离开了紫禁城。
李岩、黄得功等人照例在宫门前那座馄饨摊子前一边吃东西,一边等候姬庆文。
李岩见姬庆文出得宫来,赶忙起身迎了上去,见那口天子剑又回到了姬庆文手里,便笑道:“想必姬兄这次进宫,又得了彩头了吧?否则这口宝剑又怎会失而复得呢?”
姬庆文苦笑着摇了摇头,答道:“这样东西可不好拿啊,为了这口宝剑,皇上叫我每年多进贡四十万两白银呢!”
说着,姬庆文便请众人落座,将自己同皇帝之间的谈话,捡着能说的,同众人简略介绍了一下。
而当姬庆文提起皇帝准备替张居正平反昭雪的时候,李岩禁不住拍案叫好起来:“张江陵老相公当年宁可背负全天下的怨望,也要锐意变法、革除弊端,这样的魄力可以说自先秦商鞅变法之后的海内第一人了。可惜天不假年于张老相公,否则变法成功,大明国富民强,又怎么会闹到满洲鞑子乘虚而入的窘况呢?”
他话音未落,忽听身边有人惊呼道:“李先生说什么?皇上要替张江陵老相公平反了?”
众人循着声音扭头望去,见竟是摆馄饨摊的老张头,一边托着只馄饨碗,一边瞪大了眼睛说道:“这可是真的?”
姬庆文每次进宫出来,都要在老张头的摊子上吃上一碗馄饨,因此早就同他混得精熟,便接话道:“当然是真的了,我骗你个摆馄饨摊子的做什么?皇上已经下旨,叫内阁草拟诏书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圣旨明发天下了!”
不料那老张头听了这消息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说道:“皇上英明,皇上英明!能替张老相公平反昭雪,那可真是我……我……我大明朝百姓之幸啊!”
李岩见了不无感慨地说道:“姬兄,张老相公虽然被朝廷里那些昏头官员攻谀,可天下百姓却还念着他的好处。姬兄能建议皇上办下这样一件大事,可谓深得人心了。”
老张头听是姬庆文建议皇帝替张居正一案平反,更是激动地不知所措,忙道:“李先生说得没错,没错。姬大人能够直言进谏,便是我们天下百姓的恩人……这样,从此往后,姬大人在我这摊子上吃馄饨,一律免费奉送!”
第一九一节 留步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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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庆文从崇祯皇帝那里领了旨意之后,专程跑了一次山海关,去见老师孙承宗。
自袁崇焕获罪下狱之后,朝廷之内便没有了可以统管辽东军务的帅才。因此孙承宗担心,自己亲手打造的关锦宁防线之中,宁远、锦州一线仅凭祖大寿、何可纲两人未必能够抵抗如狼似虎的满洲八旗精兵。
故而孙承宗力排众议,改换策略,不再加强锦州、宁远两座孤城的防御,而是着力修缮山海关这座京师屏障。
山海关年久失修,重新修缮起来不但耗资巨大,而且事务更是繁杂无比。
还好由姬庆文发现、又经百官之手送给皇帝的魏忠贤的遗产,还有将近一百万两白银没有使用。这些都是意外之财,崇祯皇帝自然可以全部交给孙承宗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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