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来,趴在梁植耳边低声道:“梁哥,外面——外面有人——”
外面有人?外面怎会没人!押运粮草,事关重大,即便是晚上宿营,又如何不派遣士兵担任警戒?这个李坤,脑子不会被吓坏了吧?
有人?
有人!
梁植猛地睁圆了眼睛,身体中一刹那充满了力量,他急忙拉过李坤,低低道:“你是说——”
李坤也不说话,向帐外指了指,然后趴在地上匍匐前行,最终在一个旮旯里窝了起来,将营帐扒开了一条细缝。梁植跟在后面,透过细缝向外看去——
夜黑如墨,担任警戒的士兵层次分明,在外围来回巡视着。不远处的几处大帐内,则是督粮士卒的休息之处,数百辆大车横亘在外围,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梁植看向李坤,眼神中充满疑惑。
李坤没有反驳,只是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处地方。顺着李坤的视线望去,那里站立着三名担任警戒的士卒,突然间,梁植只感觉自己的眼睛一花,三名士卒倒了下去,然而转瞬间,便又重新站了起来。
可是无论梁植怎么看,都感觉这三名士卒与先前不一样了。
“梁哥——”李坤哀求的眼光看了过来,他知道,有敌人摸过来了,搞不好他们今晚都会死,他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祈求梁植拿个主意。
梁植却像突然间打了鸡血般,拉着李坤向一处断壁后面爬去。军中规定,运粮奴隶不得走出营帐范围三尺之内,也许想不到这群卑贱的奴隶会违反军规,所以营帐周围没有士卒看守,二人偷偷爬出,竟无一人阻拦。
“嗖!”
“嗖嗖——”
一支火箭腾空而起,划过长长的弧度,准确地落在粮草之上,粮草被瞬间点燃。紧接着,无数黑点如同漫天飞蝗,射入军卒大帐。
“敌袭!”
四座大帐之内传来无数惨叫声,士卒慌忙奔出大帐,却被飞驰而来的羽箭射穿在地。羽箭连绵不绝,好像永无静止,将士卒压制在大帐中动弹不得。
“盾牌手,就地守卫!”
“长枪兵,守护大车!”
“斥候何在,火速前往无终城求援!”
“弓箭手,给我狠狠反击!”
然而遭受敌人近距离突袭,大帐中士卒早已慌了手脚,狼奔豕突,妄想在混乱中保住性命。
孙蒙见到手下惊慌失措,不由急怒攻心。他手持长刀,将几名士卒砍翻在地,组织众人就地防守。远处夜空中火光闪动,正不知敌人有多少。他暗恨手下失职,派出担任警戒的士卒竟然让敌人摸了过来。
“嗒嗒嗒——”
一阵阵马蹄声传来,火光之中,逐渐出现无数黑甲骑兵。大车排列成阵,失去了长枪兵的组合,再也阻挡不住骑兵的冲击。前方黑甲骑兵将大车放开一条口子,后续骑兵如同恶魔般杀入大帐。
孙蒙闯出大帐,翻身上马,边要杀出重围,却被旁边之人一枪刺落马下。
梁植与李坤躲在断壁之中,听到耳边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厮杀之声,却是动也不敢动。不断有箭支从头上飞过,他们甚至看到有十几个士卒跑过来,在奔逃的过程中被箭射穿。
渐渐地,声音小了下去,厮杀声也归于寂静。
他翻过身,从石头间隙中看过去,无数黑甲骑兵聚拢一处,发出令人恐怖的气息。在火光的照射下,一位年轻的头领洪声道:“每个人带足五日口粮,剩下粮食,全部烧掉!”
火光冲天而起,黑甲铁骑来去如风,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阵冷风吹来,带着一股浓重血腥味。梁植回过头来,对着李坤道:“快!快去大车上取两袋粮食,找两匹马趁着混乱逃出去!”
“呕——梁哥,我不行了!”李坤突然间侧过身子吐了起来,只是他腹中无物,只能用手指在嘴中乱抠。
梁植叹息一声,知道李坤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所以才会反应剧烈。此时此刻,只怕全身早已软弱无力。无奈之下,只好拖动残腿,向着大车走去。
“你这卑贱的奴隶!竟敢偷盗大军的粮草!该死!”暴喝传来,从黑暗中钻出一名督粮士卒,他提着长刀,眼神中露出了杀机。
“去死吧!”
那名士卒刚动,一把枪尖从前胸冒了出来。他回过头来,却见李坤手握长枪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眼神中泛着泪光,还有一丝绝望后的坚定。
“你——你——”士卒指着李坤,想说说些什么东西,突然间从嘴中喷出一股鲜血,轰然倒地。
冷风中传来阵阵热浪,火苗在大车之上传来“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而远方则传来阵阵狼啸声——
第十三章辽西突骑(三)()
火,逐渐熄灭,余烬中袅袅不绝地散发着青烟。旗帜与兵器散落一地,被突袭的士卒有的被飞箭贯穿在地,有的则被长刀割去了脑袋。不远处的荒草中,几匹灰狼龇着牙,一边啃食着尸体,一边警惕地观望着四周,时不时传来几声低啸。
田家堡附近的高坡上,百余名黑甲骑兵居高临下,将所有情景尽收眼底。众人拥簇中,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满身戎装,看上去英气勃发。只是他双眉紧蹙,看上去颇为郑重。
“四哥,是辽西突骑。从马蹄痕迹上看,应该有四百名左右。”
不多时,数十名骑士从田家堡的方向奔驰而来,为首那人只有十余岁出头,眉宇间却是英气勃发,拍马来到中间,对着戎装少年禀告道。
“辽西突骑?四百袭击两千?”
那位被称为“四哥”的少年眉头皱得更深,看向眼前的少年道:“斥候来报,支雄围困徐无,姚弋仲攻掠渔阳,石虎亲帅三万龙腾中郎已到金台,三围包抄之下,此人居然还有勇气在此处伏击,果然不简单,却不知领军之人为谁。”
“四哥,无论此人为谁,都为我大燕解决了后患。我听说段辽的渔阳太守马鲍、代郡太守张牧、上谷太守侯龛以及安次酋长那楼奇或败或降,幽州全线溃退,已有四十余城落入赵国手中。阳裕那老头在支雄大军围困之下,只怕也坚守不了几日。”
“阿六敦,难怪父王喜欢你。你能有这番见识,愚兄很欣慰。”
戎装少年的眼中满是欣赏,这个弟弟比他小了五岁,却天资英杰,极为父王看重。见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当下道:“赵国失去了这批粮草,支雄为了大军补给,肯定会加紧攻城。我们需要做的,就是随时关注赵军动向。”
“四哥放心,小弟省的。”那少年见说,咧开嘴笑了起来,不经意间露出了嘴角的豁牙。
“父王与石虎约定共同夹击段辽。只是石虎此人狼子野心,又岂能只满足辽西区区之地?攻克令支城后,必然会趁势进军辽东。我观田家堡伏击之人手段极为高明,有此人在,赵国的后方不会稳定。如有必要,我们不妨助他一臂之力。”
“四哥,辽西突骑均在段家子弟手中。据我所知,总数只有四千。段兰手中两千,分一千与其子段龛,其余两千均在段辽手中,难道这个人是段辽之子段乞特真?”
“乞特真为人愚鲁,虽然有可能统率辽西突骑,但做不出来如此漂亮的伏击,在田家堡伏击督粮队的应该另有其人。”
戎装少年拍着马头,坐在马鞍上面有所思。
正在此时,一位快马奔驰而来。马上斥候翻身下马,将手中竹筒递了上去。
戎装少年将竹筒拿在手中,从中抽出一张折叠的信笺,打开看了看,继而洪声道:“赵国大军即将到来,我们走!”
他一拍战马向远方驰去,众人随即跟上,百余名黑甲骑兵瞬间消失在山间。
而此刻,张伯辰牵着战马,在燕山中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山道难行,但是为了躲避石赵大军随之而来的报复,他们不得不寻求从燕山小径跳出大军包围圈。
一来一去,便是三百里路程。
没错,在田家堡设伏的正是张伯辰率领的辽西突骑。
这是张伯辰穿越以来第一次战斗。得到斥候传来的情报后,在佐吏高烈的强烈建议下,经过反复推敲,他们将设伏地点选在了田家堡,四百名辽西铁骑在田家堡这个必经之地以逸待劳。
结果证明,他们此番收获巨大!
赵国遭受损失后,在后勤补给上的压力会瞬间增大。不但如此,为了保证大军粮草的安全,他们将不得不分派更多士卒护送。
“将军,我们好像被辽东的斥候盯上了。”百夫长秃发狐雍接过手下回报,疾步而上,走到张伯辰身边低声道。
“辽东斥候?”
张伯辰看向突发狐雍,有些不解。他知道幽州诸郡已经陷落,唯有徐无城的阳裕还在勉强坚守。慕容皝将前锋斥候派到这里,居然盯住了自己?
此番慕容皝与赵国联手夹击段部,然而辽东与辽西毕竟唇齿相依。所谓唇亡齿寒,一旦段部灭亡,石虎又如何会放过辽东?
想必慕容皝也没有料到,石赵大军进展如此之快吧。
张伯辰想到这里,便对着突发狐雍道:“让慕容邻过来见我。”
慕容邻,慕容家远支子弟,年纪三十岁上下,自幼跟随慕容翰南征北战。慕容皝即位后,他随慕容翰投奔辽西。
慕容翰为了向段辽表示自己忠心投靠,便解散跟随自己而来的三百多辽东嫡系,仅仅只保留了十多位心腹爪牙。在这种背景下,慕容邻便进入辽西铁骑中成为一名百夫长。
在张伯辰看来,让慕容邻成为辽西突骑的百夫长,也是段辽向慕容翰表明自己的信任:我与你相互依存,不分彼此。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连张伯辰也不得不佩服段辽的豁达。想到他将郡主段雪颜嫁给了自己,许诺只要自己返回令支城,便举行婚礼,他心中微微有些苦涩。
石赵大军来势汹汹,势如破竹般占领幽州,以这般态势,自己还有回归令支城的一天吗?在纷纷乱局中,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是老天对自己最大的眷顾。
“慕容邻见过将军!”
慕容邻疾步而来,对着张伯辰行了一礼,恭谨道:“不知道将军召见慕容邻有何吩咐。”
“听说你从小在辽东长大?”张伯辰放开战马,手执马鞭坐在一块石头之上,招呼慕容邻坐过来:“我对辽东所知不多,趁着这个时间,想听一听辽东的人物。”
慕容邻眉头一皱,疑惑道:“人物?”
辽东与辽西隔河而望,辽东朝堂之上诸位大臣在辽西也是闻名遐迩,贩夫走卒亦能知其一二。慕容邻见到张伯辰问起辽东人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他不知道,即便是闻名遐迩的人物,对与张伯辰来说也是一无所知。
张伯辰不知道慕容邻的心思,见到对方有些迟疑,不由道:“辽东哪些大臣比较厉害?”
“武宣王政事修明,礼贤下士。是故中原士大夫为了逃避战乱,多数投奔大棘城,经过三十年的休养生息,朝堂之上可谓人才济济。要说燕王最信任之人,当属渤海封氏家主封奕,当下为辽东国相,燕王视为谋主。”慕容邻思考再三,向张伯辰讲起辽东朝堂之事。'注1'
“渤海封氏?”
“是的,封奕祖父封释乃是大晋辽东长史,死后其子冀州主薄封抽与幽州参军封悛前来辽东奔丧,却由于中原大乱而无法返回,封家从此在辽东扎下根来。封奕便是幽州参军封悛的儿子。而封抽之子封裕,当下为记室监。封家可以说当下在辽东炙手可热。”
“其次便是平原宋氏家主宋该,辅佐武宣王,劳苦功高。燕王即位后,封为常伯,已逐渐退出众人视野。然而此人在辽东的势力仍然不可小视。”
“无终阳氏家主阳鹜,当前为辽东司隶校尉,阳氏虽然不如封氏,却大有可能后来居上,其人才华卓绝,谋略深沉。以后恐怕会取代封氏在辽东的地位。”
“另外便是安定皇甫氏,家主皇甫真清简寡欲,弱冠之年便已名闻辽东。封家、宋家、阳家与皇甫家乃是辽东权势最显赫之门。”
张伯辰听完,心中已将辽东的实力在心中做了衡量。慕容廆此人在中原大乱之际,却是花费三十年时间休养生息。此消彼长之下,慕容家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在燕王慕容皝的带领之下,只怕入主中原已不是奢望。
想到段辽人才不济,后代也只有段兰之子段龛勉强拿得出手,败亡实在情理之中。他看向慕容邻道:“不知道燕王有几位公子?其人品行如何?”
慕容邻道:“燕王庶长子为慕容交,二子慕容儁(jun)乃是段王后所生,当下为燕王世子。三子慕容遵、四子慕容恪均是才华出众,尤其是四王子慕容恪,听我家大王说起,其人才华比之我家大王,亦犹过之。”
张伯辰知道慕容邻口中的大王,即是之前的主人慕容翰,当初慕容廆在世时,封为左贤王,统领鲜卑乌桓诸部落。
在匈奴鲜卑诸部,左贤王一般是单于继承人。可惜慕容翰乃是小妾所生,出身卑微,虽然身为长子,不能继承爵位。最后辽东公的爵位被段王后所生的嫡长子慕容皝所继承。
慕容翰击破高句丽以及扶余国,为辽东开土拓疆。对于h慕容家的贡献,即便是燕王慕容皝亦有所不及。想必当初慕容廆封慕容翰为左贤王,也有安抚的意味在里面,算子给自己这个才华出众的儿子一个交代。
慕容恪能被慕容翰所夸奖,倒是引起了张伯辰的注意,暗暗将此人记在心底。
龙湖注:1,武宣王,即慕容皝之父慕容廆。
第十四章 辽西突骑(四)()
慕容廆的王后乃是段务目尘之女,生下的儿子慕容皝继承了辽东公之位,更在去年自称燕王,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
慕容皝的的王后又是辽西公段辽之姐,所生之子慕容儁当下为燕王世子,日后继承大统当在情理之中。
张伯辰摇头叹息,段家与慕容家世代联姻,慕容皝为段辽的姐夫,两家却相互共伐如同仇敌,所谓联姻不过是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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