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建武将军段龛见到伯父只凭李茂的一面之词,便对张伯辰大加封赏。之前还是不为人知的无名小卒,转眼间便成为与他这个正四品建武将军平起平坐的振武将军。
他实在是不服气!
慕容翰实在可恨,什么狗屁辽东第一神射,怎么就败在一个无名小卒的手上?
张伯辰的第二箭到底射出了怎样的成绩?致令主上如此轻信?
“辽西铁卫是我令支城最精锐的部队,主上为何会交给一个外人掌管?”段龛站起身来,一脚将李茂踢倒在地。气急败坏道:“还请主上收回成命!”
段辽眉头微蹙,脸色不悦道:“龛儿,你是越来越放肆了!”
“龛儿不敢!”
段龛见到伯父面沉似水,内心一突,急忙拜倒在地道:“龛儿只是觉得主上任命有些草率,是以心中不服!”
“段飞,你说说,这一局振武将军是如何赢的,也让建武将军涨涨见识。”段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转过身去,眼神中尽是失望。
段飞拾起张伯辰所射碳杆箭,跟在李茂的身后走进大帐。他的反应比李茂慢了一拍,是以进入大帐后,只能站在出口听命。此时见到段辽吩咐,急忙上前一步道,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段龛听完,一个激灵抓过段飞手中的碳杆箭,放在眼前反复查看起来。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段辽轻叹了一口气:“至于你说他是外人,此说倒也有理。雪颜如今年已及笄,也该出嫁了。伯辰,雪颜是我的女儿,寡人今日便将她嫁于你为妻,可好?”
“这——”
张伯辰不知道段辽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对他又是升官又是嫁女,如此极力笼络自己,为的是哪般?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得此佳婿,实乃辽西之福!”
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出口祝贺。如果说之前还对张伯辰毫不在意,现在则早已刮目相看。
这个奇异少年,凭借自己的箭术,在与辽东第一神射的较量中,不但完全压制了慕容翰,更是让辽西的主人对其青眼有加,真正做到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寡人今日定下这门亲事,来日击败石季龙的来犯,便为你举办婚礼。”段辽目光深邃,看这张伯辰悠悠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只求问心无愧,哪里管得上性命。伯辰,你还是太谨慎了。”
张伯辰之前一直不知道怎样称呼段辽,事到如今再也顾不了许多。他骑虎难下,丝毫拒绝不得。脑海中浮现马车主人的倩影,心想雪颜郡主是你么?我在家十八年没谈过恋爱。穿越不到十八天便得到一个媳妇,人生真是奇妙。
他学着慕容翰与李茂等人的姿势,跪拜在地道:“主公大德,伯辰粉身难报。伯辰不才,愿为主公献犬马之劳。”
“石虎前锋姚弋仲已过蓟县,阳士则压力倍增。军国大事非是儿戏,两日后你便带领五百名辽西铁卫,驰援北平郡。寡人会找人辅佐于你。”
段辽扶起张伯辰,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只要守住北平郡,你便是辽西的英雄。”
“北平郡?那是哪里?是北京吗?”张伯辰一时间有些出神,离开北京穿越以来,还没想到还有回去的一天。
龙湖注:1段文鸯为段日陆眷之弟,段辽为段日陆眷之孙。关系上说,段文鸯为段辽从祖。截至本章故事发生时,已死十七年。乃是鲜卑段部最为忠勇之人。
第九章 无终阳氏(一)()
北平郡并不是北京。
马蹄阵阵,打破了周围的宁静。数十名骑兵为前导,“段”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张伯辰身处中军,坐在马车中向北平郡进发。段辽任命他为振武将军,仅仅休整两天,便率领五百名辽西铁卫赶赴前线。
北平郡太守阳裕发来急报,石赵前锋、冠军将军姚弋仲已过蓟县,龙骧大将军支雄将段屈云围困在幽州动弹不得。
段辽当众将女儿许配给自己,却仅仅是一个口头承诺,以示笼络。他明白,驰援北平郡,段辽应该早有所计划,自己不过恰逢其会,才被委以重任。
因为这次押运的军仗器械,两日之内根本不可能准备完毕。
即便如此,能把五百名辽西铁卫交给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也足以看得出段辽的魄力非同一般。
辽西铁卫,全身重甲。乃是一支装备精良的重骑兵。举整个辽西之力,也仅能装备四千名而已。分拨给张伯辰五百名,足以看得出段辽对他的器重。军国大事,非是儿戏。他之前不过是一名宅男富二代,此时却亦然接受了任命。
枪杆子里出政权,张伯辰隐隐感觉到,这个时代只有真正的实力才是一个人的立足之本。
他身为振武将军,统领这五百人。在他的下面,设置了两名佐吏、五名百夫长。
一名佐吏姓徐名可,字道询,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原本为冀州巨鹿郡杨氏县人士,从小也念得几年书,其时东海王司马越起兵作乱,随后匈奴刘元海举兵反叛。海内鼎沸,百姓朝不保夕。徐可为了活命,不得已携家带口逃亡辽西。
另一名佐吏则要年轻得多,乃是渤海蓨(tiao)县高氏子弟,姓高名烈,字剑锷。永嘉之乱后,中原被匈奴占据,渤海高氏南迁受阻,只好依附身为幽州刺史的王浚。王浚败亡后,高氏子弟便在幽州扎下根来。
至于五名百夫长,分别为段思勇、阳奕、慕容邻、秃发狐雍与张成。张伯辰不断翻阅着徐可献上来的军队花名册,希望了解这支辽西精兵的特点。
段思勇是段家子弟,阳奕则是北平太守阳裕的远房族孙,慕容邻为跟随慕容翰逃亡辽西的慕容家子弟,张成乃是匈奴羌渠部之人,而是突发狐雍来自河西鲜卑突发部,据说是秃发树机能的后代。'注1'
除了军队士卒花名册,还有前线送来的各类情报,被徐可用正楷抄写好以后,订装成册。习惯了横向阅读的他,感受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阅读方式,只觉得脑袋好大。更何况字是繁体字,偶尔有几个认识的,剩下的看着都是云里雾里。
张伯辰叹了一口气,都说入乡随俗。要让他丢弃十八年来的生活习惯从头学起,不知道需要几年时光。胡乱翻着书页,喃喃道:“总比那些华侨要强吧?”
华侨搬到国外,学的是不同的语言,相处的不同的人种,最后还是顽强地生存了下去。如此看来,他想适应这个时代,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想到这里,一手扒开车帘,对着左近道:“道询,你进来一下。”
徐可听到张伯辰的传唤,眉头一皱,郑重道:“遵命!”
“北平郡在燕山环绕之中,分为徐无县、土垠县、俊靡县和无终县。地控南北,其中卢龙塞乃是辽东通往中原的必经之地。据史籍记载,此地乃是战国时代燕国名将秦开所置之右北平郡,秦汉因循旧制。我朝开国之初,改为北平郡,治所为徐无。”
张伯辰看书太累,便将徐可叫上来相互交流。不得不说,他的感觉没有错。徐可此人确实有几分见识,听到自己的询问,便一五一十地讲解起来。
“将军听过荆轲刺秦吗?”徐可见到张伯辰皱着眉头,暗想我讲得足够详细,你还有哪里不懂?他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上司的心思,惴惴道:“当初燕国太子丹派荆轲前往刺杀秦王,和他一同前往的人叫做秦舞阳,便是秦开之孙。”
“那秦开驱逐东胡,为燕国开土千里。为防备胡人入侵,在长城内外设置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与辽西诸郡。当下除了辽东郡在慕容家手中,余下四郡尽属辽西公。”
张伯辰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徐可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张伯辰不发话,他又不敢稍停,只得继续道:“汉孝武帝时期,飞将军李广曾经驻守右北平,此地实乃要塞,一日不失,羯胡大军一日不敢深入辽西。稍有不慎,便可能片甲不回。”
“战国、秦、汉、我朝我竟然到了这里?晋朝、永嘉之乱、羯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张伯辰喃喃低语,事到如今,他综合所见所闻,终于了解到自己自己穿越到了什么时代!
两晋之交,五胡乱华!
他成绩不好,并不代表见识浅薄。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自从八岁开始,他便经常在全国各地旅游。更何况,在卧虎社交流弓箭,还要讨论到历朝历代的弓箭标准。他知道历史的更替,只是对于具体人物以及历史典故所知不多。
想到这个时代的传说,张伯辰一阵绝望。
徐可哪里知道上司的感受,见到对方嘴唇微张,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由担忧道:“将军——将军?你没事吧?军事繁重,将军暂且休息,道询先行告退。”
“我没事,对了道询,你知道北平阳太守是怎样的一个人吗?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阳太守?”
徐可正要下车,却见张伯辰开口问起北平太守阳裕,不由满脸敬仰:“循道而行,居陋室不忧其贫,居庙堂不惜己身。阳太守是一位真正的君子。其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不得其时,惜哉!”
看到徐可一脸陶醉的样子,张伯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人话!”
徐可暗自腹诽,心想你一个乡下土包子,知道什么圣人之道,我和你说完全是对牛弹琴。你虽然得到主上赏识,也不过是一阶新贵武夫,和世家子弟相比,却是少了风度。
心里如此想,却不敢表现出来,想了想道:“阳太守出身无终阳家,世代书香。投靠辽西以来,已历六主。王浚主政幽州之时为治中从事,可是他并不受王浚重用。赵国石勒击败王浚之后,本来想重用阳太守,然而阳太守不想为羯胡效力,轻装打扮,投奔辽西,而今已有二十余年了。”
张伯辰听毕,疑惑道:“无终阳家?”
他扬起手中资料,翻开其中一页,轻轻读道:“阳鹜,字士秋。故慕容廆东夷校尉阳耽子也。其人自幼聪颖,学识不凡。初仕慕容廆为平州别驾。咸和八年为左长史。慕容皝僭称燕王,为司隶校尉。其人清贞谦谨,老而弥笃,国士之器也。”
“阳太守和这个阳鹜是什么关系?”
“不错,阳士秋乃是阳太守的堂弟,也是无终阳家当代家主,仕辽东慕容家为司隶校尉。相比于阳太守,其人更具野心。”徐可见到自己上司终于有了一点联想能力,知道将手中资料与所闻联系起来,心下稍稍改观。
“有趣!有趣!一个辅佐辽西段部五代首领,一个为辽东慕容部股肱之臣。这个阳太守,我倒要好好见识一下。”张伯辰看了看不远处的百夫长阳奕,轻声道:“传令下去,大军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明日申时之前到达徐无!”
龙湖注:1秃发树机能,三国末期及西晋开国初期时人,鲜卑秃发部大首领。举兵反叛晋朝,先后杀死秦州刺史胡烈,三任凉州刺史苏愉、牵弘与杨欣,为平定树机能之乱,西晋名将被悉数派往西北战场,拖延平吴大计十年之久。最后败于名将马隆之手。
第十章 无终阳氏(二)()
辽西突骑,行进如风。虽然押运军仗器械拖慢了行军速度,依然在第四日未时到达徐无。
大军在徐无城东一里处驻扎了下来。
张伯辰看向逐渐西沉的太阳,皱着眉头道:“剑锷,徐无城还没有派人前来接收军械?”
从令支城开拨当日,他已经让徐可写信一封,差手下斥候送往徐无城。五百名辽西铁骑到达亦有一个多时辰,徐无城依托燕山南麓,居高临下,没道理看不到自己一行。
“阳裕这老头不会投降赵国了吧?”百夫长段思勇站在张伯辰的身后,有些不耐烦地嘀咕道。
“绝无可能!阳太守乃是老臣子,想要投降石赵,二十年前便有机会,何必等到今天?”阳家子弟阳奕听到段思勇的话,急忙出言反驳。他跪倒在地,洪声道:“阳奕不才,为将军走一趟太守府。”
徐无城便在眼前,高大的城墙在鲜红色的暮霭中露出惊人的獠牙。
张伯辰目光深沉,知道这是阳裕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自己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既非出身世家豪门,又非辽西望族,此番带领辽西突骑驰援北平,难免让对方心有想法。
“是的将军,我们暂且在此地驻扎下来,再派人送一封信给阳太守,看看对方怎么说。”高烈高剑锷听到张伯辰问话,不卑不亢道。
“不必了!”张伯辰心中隐隐有几丝恼怒,“高烈、阳奕、慕容邻、秃发狐雍!你们随我前往徐无城,余人看守大营,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
徐无城东门城头上,北平太守阳裕阳士伦站在晚霞之中,捋了捋颔下长须,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官道。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无限沧桑,却让他的眼光更加深邃,仿佛将无限星空纳入其中。
远方便是五百名辽西铁骑驻扎的地方。
官道之上,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马车前后,二十四名骑士前后相拥,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大人——”
旁边一人见到楼下情景,有些手足无措,忍不住出言相询:“我们将张将军拒之门外,会不会——?”
阳裕悠悠道:“如果对方问起,你就说天色已晚,待明日再作商议。”
说完,大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向楼下走去。
“是!大人——!”
徐无城,太守府。
两位老人相对而坐,中间的棋盘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棋子。左边老人手执黑子苦苦支撑,一片大龙眼看就要被屠杀殆尽,他抬起手想要放下棋子,却是犹豫不决。
“士伦,你还没想好吗?”右边老人神色悠然,一身衣衫虽然陈旧,自有一股威势透露于外。
“天命不暇,王师南狩。士秋,三十年了。我已过天命,这身老骨头还能活得几年?”说完,再不犹豫,轻轻将将子落了下去。'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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