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士通闻言,非但没生气,反到朗声笑了起来,“这算得了什么。”说着,林士通将肩上的水桶稳稳放下,随即,俯身蹲在林复声面前,微笑道:“来!复声,告诉大家,你这书是从何而来的?”
一听这话,老二林士修噗嗤一声乐了,“大哥,你让太阳给晒糊涂了吧!这复声能告诉我们吗?他又不会讲话。”
林士通面带笑容,说道:“复声虽不能言,却可以写啊!”说着,他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递给林复声。“复声,来!”
闻言林复声小小年纪竟能写字,林士修和许氏不禁心中一颤,互望了一眼,不由得往林复声身边儿凑了凑。
才五岁就能写字儿?不定写成什么狗舔出来的样儿呢。林士修心中怀疑地想着。
林复声接过石头,冲着林士通和杨氏笑了笑,蹲身低头,默默地在地上,挥动小手,转眼间,地上便出现几个大字:“镇上捡的。”
“捡的?”林士修一瞧地上的字儿,眉毛微颤,面现狐疑地小声嘀咕。
许氏不识字儿,却听林士修这么一说,嘴差点儿撇成了八瓣,“复声好厉害呀,就随大哥去了一趟镇上,就能捡回本儿书来,还是那个,那个,对,手抄本。”说着低头使劲儿一拉扯林得中,扯得林得中一趔趄,险险又没摔一跤。“下次,你也给娘捡一本儿回来。”
这么明显酸溜溜的话,谁还听不出来呀。
林复声闻言,又低下了头,挥动小手,在地上写字。众人不知他写什么,便再围而观之。
林士修边看边念,“佛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二婶一切随缘。”
众人皆是一愣,再仔细与方才许氏的话一结合,林士通和杨氏先明白了,杨氏见儿子虽说口不能言,却机敏过人,不禁掩口轻笑。林士通却是朗声笑道:“你这臭小子,人不大,到大彻大悟了。哈哈哈”说罢,抬头笑看着众人,道:“嗯!我信复声,他既说是捡的,那便是捡的。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家吃饭吧!”说着,林士通将桶里的水,倒进院子里的水缸,便朝老太太王氏走了过去。“娘,儿子来扶您,回屋吃饭!”
王氏听着,说了半天,这书并不是买来的,没花钱,她便也放了心。点点头,发话道:“行啦!老二家的,不过是一本儿书罢了,知道是打哪儿来的,也就了了。你们赶紧回屋吃饭吧!”
第三章 交换()
许氏瘪了瘪嘴,不服气地冲林得中喊道:“快走!吃饭去!”
林得中听到许氏的喊声,却一动不动,还盯着地上林复声写的那几个字看。
“你干什么呢?快点儿啊!”许氏催促道。
林得中这时仰起小脸,问其父林士修,“爹,哑巴这写得什么呀?我怎么好多都不认识呀?”
这一句,可是把林士修这位心高气傲的爹,还有他那位娘子许氏给臊了个满脸通红。
读书郎的儿子,竟不如一个耕夫的儿子。大的不如小的。老二家这夫妻俩的脸当时就耷拉下来了,偷瞟了几眼周围人,面部也不知是气得还是臊的,猛烈地抽搐了几下,好似提小鸡儿一样,二人一手一只胳膊,将林得中提起,气冲冲地往屋里走。
林复声这时笑眯眯地抬头看看杨氏,心道:这一世的娘,儿子帮你出气了。
杨氏看着儿子的小脸,轻抚着他的头顶,会心地笑了。为娘的,岂会在意儿子能不能替她出气。只是欣慰,自己的儿子有出息。
杨氏正欲拉着林复声进屋时,却见屋檐下,林老爷子,一双无奈的眼神,看着地上的字,沉沉地叹了口气,随即黯然地转身回了屋。
说起这林老爷子,他可是早年得志考中的秀才,当时,整个水溪村里,出了个秀才的林家,那可就算是书香之家了。平日里帮人写个信,拟个贴什么的,大家都找林家帮忙。
林老爷子志在功名,却在秀才之后,就再没能更上一层楼了。在他最后一次乡试落第之后,便郁郁不得志,渐渐地神志都有些不清了。
老爷子疯了,林家的日子,也就过得越发困窘了。
日子过不下去,家中总要有人牺牲。无奈之下,最有责任心,最上进的长子林士通,为家中生计,被迫弃文从农,从此,面朝黄土背朝天,为全家人的生活,为了供弟弟读书考功名,无休无止地辛勤劳作。
时至今日,林老爷子虽说病情好了些,却还是时好时坏。清醒时,他不免为家族的荣辱担忧。二子林士修是个什么材料,他清楚的很。所以,根本不寄希望于二子林士修身上,只希望能在孙子辈儿里,能出个争气的,完成自己未能完成的心愿。
杨氏看着林老爷子失落的眼神,也明白老爷子心里的苦闷,复声五岁能书,乃大才之兆,却偏偏口不能言,岂不令人惋惜。
“对了,我的酥油糕”许氏进了屋,却想起了掉落在院子里的酥油糕。于是,急匆匆出了院子,到处寻找。“哈,在这儿。”酥油糕有一块落在了院子里的大磨刀石上,这上边儿干净,许氏高兴地捡起来,吹了吹,便捧在手上,又去寻另一块。
“哎呀,怎么掉这儿啦!去,去去,这是你们能吃的吗?”另一块落在了鸡窝里。鸡窝里养了几只鸡,刚才被天降大金糕,给吓得受惊不小。之后,这些鸡纷纷前来观看,有的用嘴啄,有的直接跳上去拉屎嘘嘘。
许氏见状忙伸手撵开正坐在上面打盹儿的老母鸡,将酥油糕取了出来,握在手里心疼地直砸吧嘴,“这么好的东西,真可惜了。”许氏犹豫地想扔了吧,又不舍得,最后还是把上面的鸡粪给扒拉下去,又使劲儿抠去了面儿上的印迹。
许氏以为院儿里没人了,抠完鸡粪,四下里瞧了瞧,便晃悠着身子,回了屋。
见到林得中,许氏一伸手,把刚才那块磨刀石上的酥油糕递了过去。林得中一见零食,眼睛还不亮嘛,伸手接过来,也顾不得吃饭了,三巴两口便塞进了嘴里。盯着许氏手里另外一块,似是还想要。
许氏哪能让自己的孩子吃鸡粪呢,虽是有些心疼舍不得,但还是来到了林复声面前。“哑,复声,这个给你。”伸手将脏了的酥油糕递了过来。
林复声眨巴着一双有神的大眼睛,也没伸手,就这么干看着许氏。当我没看见你那些个小动作呢?给我吃鸡粪?
杨氏并未见到许氏寻糕那一幕,她到真当是许氏因为方才冤枉了儿子,良心发现,才分了一块酥油糕给儿子。便欣然一笑,对林复声道:“复声,既然二婶给你,你就接着吧!”
林复声看了一眼善良的杨氏,便笑着接过了许氏手中的酥油糕,并且还了她一个甜美的微笑。
林得中一见,可不高兴了,待许氏回坐到他身边,就不停地在她跟前耍别扭。许氏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什么,只能暗底下,一个劲儿地甩开林得中的手,一边儿还冲着杨氏和林复声干巴巴地笑。
吃饭中间,林老爷子突然沉沉地说了一句,“复声的字,写得好啊!”
这一句话,可叫许氏笑不起来了,嘴巴瘪了瘪,酸溜溜地喃喃道:“写得好有什么用,话都不会说”
“我吃完啦!”许氏话音未落,林得中便扬着一双黑爪子,跳下桌子,跑到院子里去了。
小孩子吃饭,总比大人吃得快,林得中又饭前多吃了一块酥油糕,自然吃得就更快了。
林复声见林得中跑了,自己抹了抹嘴,跟母亲杨氏点了点头,也出去了。他心里可一直记挂着他那本书呢。
林士修把那本手抄本的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不知出处,想据为已有,又不好直接拿走,便干脆又塞给了儿子林得中,让他妥善霸占着。
我还没看完呢,岂能便宜了你们父子。
林复声一路小跑,追上了林得中,到他面前,昂起小脸,一伸手。
林得中一看,怔了怔,随即摇晃着脑袋,得意道:“不给,我这也是刚从溪边儿捡来的,就是我的!”
哟!这到叫人挺诧异的,现学现卖,这可不像是林得中的说词啊。
林复声嘴角一弯,扬起了一抹坏笑,他看着林得中,神秘兮兮地将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
林得中一瞧他手中之物,登时两眼放出金光,“酥油糕!”惊呼一声,伸手就要抓。
林复声立即把酥油糕往身后一藏,然后,再伸出那只空着的手。
林得中被酥油糕一刺激,智商也有了一个飞跃,当即明白其意,没有半点不舍地便将那本书献了出去。
第四章 月夜下的身影()
用手抄本换来的酥油糕,林得中也觉得来之不易,捧在手上,一边蹦跳,一边端详。端详的口水流了一胸脯,这才坐到了屋檐下的门槛儿上,大口吃了起来。
此时,正为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生闷气的林士修,无意瞥见林得中,气鼓鼓对许氏道:“看你儿子,就知道吃!刚吃完饭,又不知在吃什么!”心中暗自愤然,我怎么就没找个识字懂读书的媳妇儿呢,那样,才能配得上我这满腹的经纶哪。
许氏一听,心中疑惑,再往门口林得中的方向一看,见其手中有金色不明物体,当即想到了酥油糕。“哎呀——!你吃什么呢!”许氏惊叫着,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口,伸手想去抢林得中手中之物,却为时已晚。林得中最后一口,已经塞进嘴里。
“娘,真好吃!”林得中鼓着两个腮帮子,呜囔呜囔地一边嚼一边说。脸上笑得无比呆萌。
想想那酥油糕刚从鸡窝里出来的样子,许氏差点儿没吐了。她抬眼一瞧,林复声正远远地抱着那本值钱的手抄本,冲她一个劲儿的笑。
林复生的长相甚是讨喜,大大的眼睛,白白净净的,外形随了杨氏。如此一来,即便他本意是在坏笑,可搁在他那张小圆脸上,却显得甚为甜美可爱。
许氏看着这张天真无邪的小脸儿,简直要炸了,却偏偏不能发作,直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吃过饭后,杨氏坐在床边儿,一边缝补衣裳,一边儿不时抬眼瞄一眼,旁边看书的林复声,脸上是溢满了笑容。
“复声,你何时会写字的,竟与你爹一起瞒着娘。”
闻言,正擦洗身上的林士通,咧嘴笑了,“我也是才知道的,这次到镇上,我买东西算错了账,付账的时候,这小子拦着我,一个劲儿的摇头,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他这才没办法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告我算错了账。”说着笑呵呵地,朝林复声脑门儿上就弹了一奔儿。
林复声疼得直呲牙,小手一捂额头,躲进杨氏的身后。心道:听这意思,您应该是在夸我吧?怎么还下这死手。我真不是您儿子。
杨氏看着爷俩儿这么玩笑,到是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林士通往床上一坐,继续笑道:“我看呐,这小子肚子里止不定偷识了多少字儿呢。”
杨氏闻言,扭身看看林复声,神秘道:“复声,告诉娘,你都识了多少个字儿,又会写多少字儿啦?”
林复声不是不想显摆,只是在受到两岁时那次打击之后,他就立志,要韬光养晦,在不确定他能一语惊人之时,他是绝不再说一句话。这小子的性格,还真能做得出来。在前世,他就这么跟他那个传统顽固又专治的教授父亲,这么冷战过。只不过,那时是一对一,谁也不说话,如今,他是一对多,成了众人眼中的哑巴。
听闻杨氏问他,林复声抿着小嘴,闭着眼睛,小脸斜向上轻轻一扬,卖起萌来。
一瞧林复声这样儿,林士通大笑,“喝!这小子,还藏上啦!”说着又要伸手往林复声脑袋上来一下。
林复声这回可躲得快,跐溜一下子,好似泥鳅一般地钻进了被窝。
夫妻俩看着争气的儿子,开心地相视而笑。
夜半更深,整个水溪村安静了下来。林家院子里更是不时传来几声蝉鸣,偶尔从鸡窝传来几声咕咕声。
正在所有人都在酣睡之时,月光之下,一个一米来高的小小身影出现在院子里的亮光处。
林复声正借着月光捧着书,低声朗读。读一阵,还用手中的树枝,在地上写几笔。
年复一年,他就是这样,回避了众人的目光,偷偷在月下读书习字,誓要在这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使得当年的风光重现。
不知不觉,月影偏斜。林复声抬头看看月亮,时候已经不早了。他起身拍拍土,正要往房中走时,却听到二叔屋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你一晚上了折腾什么?”声音是二叔林士修的,语气里满是埋怨。
“你还能睡得着啊?”二婶的声音也传了来。
“有什么睡不着的。”
“那个哑巴都能写字了,可咱们家中儿却连识字儿都不行。这怎么行,你这当爹的,到是也教教儿子呀。”
“为夫日夜苦读,哪里来的空闲教中儿啊。若要误了明年的县试,岂不又要再等。”
“说得也是,那,不如让咱爹教,他怎么说也是个秀才呀。”
“哼!真是没见识,且不说咱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就算爹没这个病,也不能让他教啊。”
“这又为什么呀?”
“咱爹虽说是勉强考中了秀才,却仅是个增生,能教得好吗?你别瞎操心啦,中儿蒙学之事,为夫早有打算。我要送他,去李家村,李夫子那儿去。”
“李夫子?”
“李夫子是廪生,听说当年还是乡试时,被众人看好的解元。只不过,后来似乎出了些意外,没能参加。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就再也没去考过。这么些年一直隐居李家村,教书育人。”
“呃,这么说,这个李夫子,很厉害啊。”
“那是自然,李夫子那里曾教出过很多名士。十里八村名声那是响当当的。就连很多镇上的有钱人家,都慕名前往的。”
“哎呀,那太好啦!咱们家中儿就去那儿了。”
林士修顿了顿,又不禁皱眉摇首,“好是好,可就是一样儿,李夫子那里的束修,可是少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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