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大洼村就在微山湖边上,刚才的一阵大雨,将割完麦子的天地淋得湿透,酥软,金黄色的麦茬里,明显的看到了绿色,那是早起的蒺藜秧、水虫棵、福苗亭等等的野草,遇水在疯长,这些野草子,最叫农民害怕,要是不赶快锄掉晒死了,几天功夫,就覆盖全地,把新下的高粱苗或者黄豆棵,全吃掉,那秋天的收成算是全完了,所以说,雨刚停下,田地里,立即就有了三三两两的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在锄地。
这一下,村道上的行人更稀少,走在道上的人更惹人眼。
这时候,村头出现的五六个行人,也就立即引起了田地里的人的注意,他们直直累弯了的腰身,拄着锄头,看村道上的行人。
这伙子行人,也确实够显眼的,头上一律的裹着白毛巾,上身一律穿着长袖褂子,大热天的,全都扣的严整,推的独轮车子,歪歪扭扭,让人看了特别的说不上来的别扭。
准确地说,这几天人,够二的,够另类的。
这样不同老百姓又是老百姓的打扮,早引来了在大槐树上站岗放哨的八路军哨兵的注意,并且很快地把消息送到了彭琦辉的耳朵里。
这里是公安队的驻地。
现在,形势好了,公安队的驻地再不是一天三换五换的了,公安队驻地苏家大洼村,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独轮小车队走到大槐树下,停了下来,四五个人,显然是热了,粗布褂子被汗水溻个精湿,但是,他们,竟然没有一个解开扣子,或者解下头上的毛巾,擦擦满脸满身的汗滴,只是站在树荫下,四处里张望,显然,他们在寻找着什么。
他们,不是附近的农民,也不是收农货的商人。
那,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只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事人员。
行动排长郑义明,得到哨兵的报告后,立即汇报给了彭琦辉,彭琦辉大为警惕,在这个极其敏感的关键时刻,随时都会发生意料不到的情况,他决定亲自看看,探探究竟,立即跟着郑义明赶来了。
四五人,见到几个穿八路军军服的人,老远地赶来,很是紧张,就要散开来,迎头围定走在头里的郑义明。
却被中间的一个止住,中间的那个人,戴着大口罩,显然是个领头的,一挥胳膊,那四个人,就齐刷刷地退后几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走到近来的郑义明和他身后的彭琦辉。
郑义明近距离地看一眼这伙推独轮车的行人,然后,转过头来,看一眼彭琦辉,两个人会意地点点头。
郑义明上前跨一步,挡住他们的去路,身子直站到中间戴大口罩的人面前,站定,凝视,才微微一笑,“你们,是鬼子,哦,皇军吧?”
冷不丁地闻听此言,其余的四个人,大骇,马上掏出手枪,指向郑义明、彭琦辉。
带大口罩的人,显然有准备,倒也冷静,又挥挥手,那四个人,才把手枪收回去,插在腰里,成散兵阵型,围定八路军。
在他们的外圈,扛着锄头的庄稼汉子,早换成了手枪、步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对着这伙子装扮成庄稼汉而又装的极其不像的鬼子。
戴口罩的人,见到双方的剑拔弩张,却没有丝毫的惊慌,他确定,这里面没有危险,就耐心地等待对方也明白。
旋刻,郑义明明白了,挥挥手势,外围的庄稼汉,放下手里的枪。
那鬼子,这才,慢慢地把口罩,从脸上拉下来,立即,露出来了鼻子下面的一撮浓浓的仁丹胡。
郑义明立刻蔑视,夸张地呲牙,笑笑,“呵呵,我的眼力,还行呀,一眼就认出来你们是日本鬼子了,哈哈,怎么着?是送上门来缴枪的,还是肚子饿了,来讨饭吃的?”郑义明话说的极其轻松,充满着蔑视。
常年的你来我往的打交道,对方的一个眼神,就让他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所以,他立刻断定,对方来,没有敌意。
没敌意的来公安队,自然是有事情、问题可以化解或者磋商了。
仁丹胡儿听了郑义明的话以后,竟然自个儿先笑了,接着扯开流利的中国话问起来郑义明,“刚打个照面,你们怎么认出来我们是皇军的?”
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他已经猜到了对方怎么猜到的了,至于故意的这样问询,主要是想用话语搭个桥,在双方的心里头沟通一下,缓解缓解紧张的气氛。
郑义明头一仰,嘴一咧,洋洋得意,“你们日本鬼子,哦,不,皇军,都是榆木疙瘩,不分时候的死守着你们的士兵操典,这大热天的,头上裹着白毛巾,扣子扣的严实实,你还戴着大口罩,能是老百姓?只有,哦哦,只有皇军,才这样的默守陈规的不开化,你们呀,这方面的亏,吃大发啦,还是滚回去你们的老家去,好好地跟猴子学学,怎么能当人,哈哈。”
仁丹胡儿也跟着尴尬地笑了,“是是是,其实,我们也知道,这样没你们肯定地看做是二傻子,但是,有规定就要严守,否则,制定规定干啥?这叫做令行禁止,这是我们大日本皇军最最的需要,也是我们大日本皇军最最的荣耀。”
彭琦辉可没有闲工夫和鬼子闲磨牙,从他们两个人的对话里,实在听不出来真含义,于是上前一步,紧逼着仁丹胡儿,直来直地就问,“从你的胡子上看,你是位佐官,在湖西这个小地方,皇军的佐官,都是心高气傲的人,一般不会这样农民打扮的糟践自己,说吧,叫什么,干啥的?”
仁丹胡儿并没有被彭琦辉的话语所吓倒,而是瞪着眼睛,先看彭琦辉好一阵子,“看样子,听话音儿,你一定是八路军公安队的首长,首长,只是不知道你是哪级的,叫什么,能据实告知吗?”
彭琦辉我毫不迟疑,气昂昂地说,“照直说,我就是公安队的队长,彭琦辉,你是谁?有啥事?说吧!”
彭琦辉说罢,冷冷地站在对方的面前。
显然,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了解到对方来这苏家大洼村的真正含义,并作出相应的对策,战争年代,反应敏捷,行动迅速,是每一个指挥员应有的军事素质。
现在,时时处处地充满着危险。
其实,不用彭琦辉再明挑,郑义明在刚才的彭琦辉的眼神里,早读出来了内容,转眼,就用眼神打发走了一个扛着锄头凑到这里看热闹的便衣战士,那战士,扛着锄头,疾步地往村里走,外人看了,以为家里有事情或者肚子饿了赶着去吃饭,其实,他是向公安队汇报去,在这说话的空隙里,估计,公安战士已经紧急集合,赶赴各自的岗位上,准备迎击可能出现的鬼子的突袭或者什么意外的情况。
“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彭将军?!”仁丹胡儿一下子张大了嘴巴子惊讶,然后才站定,上前,弯腰,鞠一躬,再站直身子,朗朗声音,“我是,大日本皇军,住中国湖西,宪兵司令,渡边!”
第十二节 一见如故的血仇之敌()
12、一见如故的血仇之敌
这一下,轮到彭琦辉怔住了。
渡边?湖西日本宪兵司令,湖西大平原的首恶之敌,人人杀之而后快之敌?!
郑义明听见,立刻眼红,随手抽出来匕首,疾步赶上,就要对渡边下手。
渡边身后的那四个鬼子立即上前,将渡边围个结实。
四个鬼子的身后,一圈的八路军便衣,也将鬼子围个严实。
更多的庄稼汉子从庄稼地里纷纷跑来。
战斗,一触即发。
渡边下意识后退一步,面色有点发白发硬。
彭琦辉上前,一挥手,制止了郑义明和周围的战士。
郑义明和战士们愤愤地极不情愿地收起来枪和匕首。
渡边见彭琦辉止住了八路军的动手,这才放下心来,也向四周的鬼子挥挥手,四个鬼子也收起来枪,紧紧地贴身站在渡边的身边。
渡边见郑义明已经止住,只是满胸的仇恨还在发酵,才站定,向正咬牙切齿的郑义明摆摆手,尴尬地呲牙,勉强地笑笑,“你一定是一位八路军中层干部了,也就一定知道,你们中国,有句古话,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可是皇军的司令,主动来次,友好沟通,你,不会动手吧?”
郑义明气愤满胸,义正辞严,“你就别他妈的狗哭耗子假慈悲了,黄鼠狼拜年,你没按什么好心!”
渡边解嘲的摆开两手,努力地做个鬼脸,“再没安什么好心,可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就我们这五个人,不够您英勇善战的八路军,晒牙缝的,对吧?所以,主动送上门来,就不会有祸害之心,哈哈。”他竟然能笑得出来。
彭琦辉见对方这样说话,就觉得诚恳,便向郑义明摆摆手,郑义明极不情愿地后退几步,强咽下那口怨气,没有吱声,只是把匕首重重的插进去刀囊里。
彭琦辉沉着脸,冷冷地问,“渡边司令,来,有事?”他现在,最想的是一下子扑过去,老鹰抓小鸡般,把渡边绳捆索绑,押到万人大会上,进行公审,然后枪决,以解千万中国死难人的仇和恨,告慰他们的冤屈之灵。
但是,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他不能这样做。
渡边见彭琦辉弱势了,这才大胆起来,收起来惊慌,得意地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彭队长,怎么样?我有大将风度吧?哈啊哈。”显然,他使用笑声掩饰自己心里的恐惧,在这充满敌意的村子里,对方的心思稍微一动,战士心里的仇恨强压不住,他们这几个人,片刻之间,就会倒在地上,再也站立不起来了。
笑完,渡边上前一步, “我佩服彭将军的大将风度,雷霆麻利,我的中国话还行,我们直接用中文说话吧。”说完, 伸出右手,满是真挚,“彭将军,我们握个手吧?中国有首古诗,有这么一句,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们之间的仇恨大一些,就加点力度,两手一握泯恩仇吧?”
彭琦辉只好伸出来手掌,上前一步,握住渡边的手。
彭琦辉到现在还被动着,“好好好,渡边,请,请请,我们到那边的石凳上坐着说话。”说着,彭琦辉转过头来,看一眼郑义明。
郑义明会意,就要转身到村子去。
他要将这里的最新情况,报告给公安队的其他领导。
渡边坐下后,看着渐渐远去的郑义明的急冲冲的背景,悠悠地说话,“彭将军的意思,是让这位将军去置办酒菜?不必了,客气了,眼下麦子已经收完,正农闲季节,我们就演一回三国,白发渔礁江渚上,一壶浊酒偶相逢,中日多少事,咱们闲谈中吧?”
彭琦辉惊讶,老瞎子,到底想干什么?
“渡边司令想喝酒?”他确实有点摸不准渡边的头脑了,老小子冒着危险到这里,绝对的不是犯了酒瘾,再说,即使犯了酒瘾,他有一个心眼,也绝不会找到他彭琦辉喝酒,一定有天大的事情让他来了结。
彭琦辉静静地等待。
渡边拿下头上裹着的毛巾,“在这充满硝烟的敌我战场,你我,双方的最高指挥官,哪能有心思喝酒呀。”渡边边说话边用毛巾擦他头脑上的汗珠,“唉,我呀,在你的英明战斗下,哦哦,还有那个混账的四老虎,杀猪的,邓云生的鼎力的,对你们相助,我,已经被割去司令一职,作为罪犯,近日地,解押回国,接受审判,估计,要在监狱里蹲上个三五年。”
彭琦辉一听,连忙恭喜,“那么说,你就不会死在中国了,不错,能活着回国,算你个兆化。”
渡边点点头,笑眯眯,算是赞同。
彭琦辉然后,满是钦佩地对渡边,“大佐的中国话,不仅说的利落,中国文化更是渊博呀。”
渡边拿愁眉换来笑脸,接着的又笑,“我就权作把你的恭维的话,当做实话听吧,实话相告,我对中国文化,尤其是对黄河文化,湖西文化,研究的还算行,不必你们的学者专家差多少。”
彭琦辉坐定后,心智立刻回还,微微一笑,“莫不是,大作阁下,被革职查办,闲来没事,找我闲聊,把中日之战,当做笑谈中?”
渡边苦了脸颊,呆一会儿,喃喃地说话,“被革职后,一肚子的话,但是,在湖西,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述,想了再三,只有你,我们才能聊得来,所以,把一切的一切,抛到脑后,专门来,找你说说话,算作对来中国,有所自我的安慰吧。”
彭琦辉这才觉出来对方的实在,毕竟,这渡边不是上任,让他奇袭在操场的龟田,还有点人的良知,“听说大佐,在日本,就是教书育人的教师,教师,在中国,是备受人们尊敬的,更应该做中日友好的大使和中日文化的传播者。”
渡边当然听出来了彭琦辉的话中话,“我谨向彭将军声明,我来中国,迫不得已,来中国,绝对的没杀一个中国人,来湖西,基本上全是怀柔政策,这点,彭将军,深有感悟吧?”
彭琦辉微微又一笑,“是吗?从莲蕊算起,将军,中国的文物,包括我们湖西的,没少运往日本吧?刚才,我的郑排长,要是在除这里之外的任何地方,早上前拼死相博了。”说着,彭琦辉的脸色倏地一变,明显的气愤上身。
渡边的脸也一下子红了,尴尬地吱吱呜呜,好一阵子,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唉,酱缸里,难扯出来白布呀。”
彭琦辉笑一笑,“你,被撤职了,总不会是没事闲的,想找我扯闲篇来的吧?”
不料,渡边也跟着呲牙的笑,“我是撤职了,但不是闲来没事情,是来找你聊聊,但,绝对的不是扯闲篇。”
彭琦辉揶揄,“渡边,既然不是来扯闲篇,那,总不会是自投罗网,赶着架子来当俘虏,投降来了?”
渡边却郑重,“我倒是想当降将,但是,可惜,我已经不是司令了,一介平民,不,一个罪犯,罪犯当降将,未免就觉得另类了,有违我的堂堂正正。”
彭琦辉有点糊涂了,“那,渡边,你,找我,我们两个你死我活的阵线,到底有什么想法?”
渡边先叹了一口气,“唉,去职才知万事空,空有感慨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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