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安排得差不多了之后,他又跳上木轨小车赶去东侧的船坞——这木轨车虽然通常是用来运物料的,但忙起来经常被大家当做交通工具用,毕竟船厂跨度七八里,用脚走一趟太费时间了。
广信号受损的船体附近的木料已被拆下大半,用于替换的部件正在一旁的工棚里赶制。
此时天色已暗,但整个船坞被四周七八十盏两尺来粗的油灯照得透亮,船匠们仍在加班忙碌着。
船厂内都是木材,为防止失火,所有的灯火都各自独立安装在三四丈高的木架上,并用巨大的玻璃灯罩罩着,纵一点火星都飞不出来。另有专人随时背着水桶一旁盯着,每三个照明设施就安排一个人负责。
这些巨大的破璃制品都是从澳门的老外那儿定制的,价格非常昂贵,但为了提高船厂工作效率,朱琳渼没有半分犹豫便买了上千只。
潘明忠围着战船转了一圈,对工匠们的处理基本算是满意,只在船艏处叮嘱工匠,“连接甲板的那几根横梁也拆下来,安装新船头时一起换新的,否则船头侧面的板子会被挡住,装起来反而慢。”
等离开船坞,已经是丑时了,他望了眼刚刚熄灭灯火的甲号船台——人毕竟不是铁打的,纵然是班倒,这会儿船匠们也已筋疲力尽了——拖住正要去睡觉的管事工匠,详细询问了他八百吨的“心肝宝贝”今日的建造情况。
等他确定已听明白了所有问题,这才返到自己的小工棚兼寝室,在桌上摊开战船图样,仔细分析问题的原因。随后他又皱眉拿出缩比模型看了一会儿,动手削制了一个袖珍部件装上,微微点头……
南京城中简直人山人海。
本来迁都的消息传出,就有不少商贾、士绅等打算搬入城中,毕竟天子脚下嘛,以后定然繁花如锦。
而现下又正赶上朝廷增开一榜,由于朱琳渼赶着用人,索性就在十月份开考,春闱改秋考了,各宣承布政使司来的举人们更是云集于此。
这些人可不比穷秀才,他们是要被尊称为老爷的,哪个身边不带着几个使唤下人,经济能力更是远超普通读书人。
是以从客栈开始,酒楼、书店甚至青楼皆是顾客盈门,热闹异常。
然而,此时大明辅政王却没理会这繁华景象,带着一班宗室藩王们穿城出了东门,直到了孝陵附近方才停下。
紫金山下一处早已布置好的亭子四周皆是肃立的龙卫军士兵,朱琳渼率先进了亭中,示意一众朱家子孙就坐。
“我知道诸位叔侄兄弟们都想来孝陵看一眼,毕竟先祖陵寝被贼人所窃已有时日。这份心情可以理解,于是我便没理会那些只会喊‘祖制’的朝臣们,让大家都一起来了。”
朱琳渼简单做了开场白,等下人将茶水、点心摆上来,又继续道:“不过圣驾走得慢些,这祭拜之事还得等等。我今日招大伙来此,乃是另有一件好事儿要说。”
桂王朱由榔算是和他较为熟悉的,又是身份最高的亲王之一,当下笑着揖道:“不知王叔有何喜讯?”
“嗯,这个朝廷近来接连用兵,眼下又要大量建造战船与虏贼对峙,加上迁都大计,到处都要用银子。”朱琳渼斟酌着用词,“而江浙一带初定,税赋实则收不上了多少,有些地方甚至还要朝廷赈灾,是以府库已入不敷出多时。”
他朝孝陵方向一拱手,“先祖一手打下这大明江山,如今却让虏贼窃据了大半,我辈一日未能光复社稷,便时刻如刀刺骨啊……”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藩王们立刻坐不住了,纷纷起身遥拜孝陵道:“子孙不孝,未能助天子驱灭虏贼。”
随即,最为“上道”的朱由榔带头道:“朝廷与东虏交兵,我等也出不了旁的力,但些许钱粮还是有的,正可拿来劳军……”
第560章 想吃闲饭?免谈!()
其他诸王闻言顿时回过味来,敢情辅政王把我们叫这儿是筹饷银来了。甚至有几个较抠门的如蕙王、长阳王等当即便后悔不已,先前是自己上赶要来孝陵的,这不是朝刀口上送吗?
但话都说到这儿了,在场四十多位有封号的藩王也只得跟着表态,“臣弟愿捐四千两劳军。”
“侄儿也捐四千两,助朝廷灭虏。”
“我最近手头紧,便投三千两吧……”
朱琳渼瞥了眼这群抠门的藩王,不禁微微一笑,“大家误会了,朝廷是紧了点儿,不过也不好拿诸位的银子。只是……”
他笑得更灿烂了,不紧不慢地道出自己“蓄谋已久”之事,“朝廷如今拮据,而大伙儿的俸禄银,这个,你们也知道,数目实在太大,朝廷根本拿不出来啊……”
要知道,明太祖朱元璋登基之后,一直心忧自己的后代子孙,就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们过得舒服点儿。他老人家泥腿子出身,只觉得待在家里吃香喝辣睡大觉最安逸,于是便规定,凡老朱家子孙不许经商,不许从政,不许做工,不许务农,就只能坐在家中拿俸禄、赋税,混吃等死。
这些藩王们无事可做,便窝在家里生孩子,子生孙孙生子,等到明末时分,宗室人口已达到数十万之多!
这几十万人不能工作,朝廷还要发银子给他们。远的不说,就嘉靖年间,国家税赋收入便已经不够发宗室的俸禄了!
于是朝廷开始削俸,开始是发七成,后来六成半、六成,一路降低……然而朱家子弟的增长速度更快,朝廷需要拨付的银子仍越来越多。
宗亲便如附在大明身上的一只蚂蟥,不断吸血,留着他们大明怎能强盛?!后世甚至有人说,八旗子弟拖垮了满清,而几十万宗亲吃倒了大明。
朱琳渼早就想对宗亲藩王的俸禄动手了,苦于先前一直没有机会,正巧这次他们集中奏请祭拜孝陵,而自己借收复旧都人望正盛之际,正合适将此事解决了。
韩王随即十分大度地揖道:“朝廷有困难,我们这些藩亲怎能不体谅。”他心说反正从崇祯末年以来也没怎么好好发过俸禄,又接道,“尽灭虏贼之前,这俸银不拨也罢。”
其他藩王也附和着,“对对,这几年不发也无妨。”
“不敢有怨言……”
“朝廷也不容易啊……”
朱琳渼微微点头,却接道:“待建虏已灭,我大明必是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朝廷肯定得拨银抚恤将士、赈济灾民、兴建损毁道路屋舍,恐怕很长时间都仍会拮据……”
诸王闻言愣了愣,对视一眼,又由韩王问道:“辅政王的意思是?”
朱琳渼和蔼一笑,“朝廷近些年没怎么拨发俸禄,这大家过得也还可以。我和朝中重臣商议了一下,要不,以后这俸银就停了吧。”
实则他根本没和朝臣议过,那些顽固守旧的家伙保不齐就会抛个“祖制不可违”什么的来掣肘,这种对大明有百利无一弊的事情,压根不用征求他们的意见。不过拉上他们装声势还是有必要的。
朱琳渼没等藩王们反对,又高声道:“我已上表自请停领俸禄,为国分忧。”
长阳王当时就急了,“辅政王,你,你这也太过了些吧!”
“什么过了些?简直是过分!”蕙王立刻接道,“这俸禄是太祖定下的,你怎能擅改?!”
朱琳渼扫了他一眼,“太祖之时可有建虏肆虐?太祖之时又有多少宗亲?我可以告诉诸位,大明眼下一年的税赋,还不够宗亲一半的俸禄!长此下去,就算击败了建虏,早晚还会另有其他虏、寇,到时候大明拿什么御敌?!”
“哼!反正这事儿我不同意!”蕙王梗着脖子道,“这天下还是我们老朱家的,天下子民供养我们藩王理所应当!”
“你还知道这天下是朱家的?”朱琳渼冷声道,“闯寇肆虐之时你在干什么?建虏南犯的时候你又为天下出了什么力?!”
“我……祖制所限,我能怎么办?”
“你好意思问我怎么办?崇祯朝时天子筹集军饷,你可拿出一文钱?先帝被郑芝龙掣肘,欲北伐却苦于无银,也没见你出头进献。此时却喊着朝廷该供养你!”
“这,我穷!我是想为朝廷出力,但我没钱啊!”
“一派胡言。”朱琳渼取出一本小册子,翻了几页,念道,“隆武元年六月,你购入三进豪院一座,值十三万两。元年八月,你给儿子过生日,设宴花了二万四千两。元年九月,你买了水田五十八顷……”
朱琳渼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对于可能出现的“刺头”,他早就让锦衣卫南镇摸了底。
蕙王顿时脸色煞白,虽然辅政王念的是他的花销情况,但这说明朝廷对自己所作所为一清二楚!他立刻想起自己干过的一些烂事儿,不禁咽了口吐沫,缩头不敢再言语。
朱琳渼又望向众人,语重心长道:“其实朝廷拨发对于我们都只是小钱而已,诸位都有祖上积累数百年年的家业,没有这点儿俸禄,纵再过百年也吃用不完。
“但这点儿小钱累计起来,对朝廷却是极重的负担,足以将大明拖垮!
“大明垮了最倒霉的人是谁?就是我们这些藩王。大家想想老福王吧,若当年他拿出点儿家财壮军饷、赈灾民,闯寇很可能就攻不进洛阳,他也就不至……”
他说到这里,众藩王纷纷垂目。福王朱常洵被李自成炖汤的事情他们自然知道,后来闯寇还从福王府抄出大量财物,光是现银就有数百万两!
这些钱后来支撑了李自成好几年的军费花用。而与此同时,崇祯却正为六十万两辽东军饷跟朝臣们求爷爷告奶奶。
众王沉默了一会儿,长阳王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道:“辅政王,诚如你所言,眼下大家倒是不愁用度,但祖制之下,早晚坐吃山空啊……”
“对,对。”四下立刻一阵赞同之声。
第561章 大家先出点儿血,往后钱景大好!()
朱琳渼见四下里群情激奋地望着自己,遂抬手示意道:“朝廷自也考虑了大家生计,这便是我刚才所说的好消息。”
众藩王闻言这才安静下来,纷纷竖起了耳朵。
“这首先,太祖不许宗亲务农、经商之类,却没说不许家中外戚、下人做这些事情。便如经商,若这铺子是王妃内弟名下,并不违祖制。或是王府里的几百名下人自去侍弄庄稼,也与诸位无关啊。”
藩王们皆是眼前一亮,相互对视点头。其实类似的事情他们早就在做了,只是不敢明目张胆敞开了干而已,毕竟若有言官为这类事情“上纲上线”参自己一本,可就得不偿失了。
现在听辅政王这意思,是准备开这个口子了。只要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谓店铺、田产由谁经营有何区别,只要最终受益落入王府就成。
朱琳渼见大家平静下来,继续道:“当然,对社稷有功的宗亲,朝廷会发一份俸银,以示恩赏。”他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永宁王一眼,“不过此种作为臣子的荣耀仅延一代,不可世袭。”
他说罢,一直没有吱声的长沙王朱常淠小心翼翼地上前了半步,结结巴巴地揖道:“辅、辅政王,老哥我对经商、务农之类皆一窍不通……若、若是去做这些,恐怕,会赔个干净……这,我府里还有上下好几百口,您看这……”
后世人大多以为做地主不过就是欺负欺负佃农,收收租子,轻松加愉快。其实明代时地主远没有那么安逸,田间大小事情都需过问,若对农事不熟,甚至会被奸猾的佃户忽悠,没什么收成不说,还得赔种子钱。
朱常淠的话也得到不少同病相怜的藩王附和。大明宗亲被当作猪一样养了数百年,早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骤然放开要他们“自谋生路”,恐怕还真有人会赔光了家产。
朱琳渼对此自是早有准备,其实这才是他今天要说的重点。
他一副“很能理解”的表情望向长沙王,点头道:“关于这种情况,朝廷更是费了很多心思,已为大家做了最妥善的谋划。
“你们担心操持不善赚不到钱,没关系,朝廷选了不少赚钱的事项供大家遴选,又有天下大才尽心打理,保证日进斗金,我们坐收红利便可。”
朱常淠又小声询问:“殿下所说赚钱事项是指……”
“有不少的选择,”朱琳渼微笑道,“按照风险大小,收益也不尽相同。
“这收入最高的,乃是即将筹建的‘大明远洋商队’。商队初期欲组千料以上海船二十条,其他各类小船四十条,专事出海与夷人做买卖。大家可能也听说过,江浙的丝绸一旦出了海,价比黄金贵数倍,便是极寻常瓷器,到了欧罗巴也能换来等重的银锭,可谓一本万利!
“另外商队还兼做海外探险之举,若是能寻到无主之地,那更是如寻到聚宝盆一般。新的疆土能源源不断地将各类矿产、木料、特产运至大明,简直就是一船一船拉回钱财!”
他见藩王们的眼睛里已满是金山银山,立刻补了一句,“当然,海上风浪无情,这远洋商队的风险也是最大的。不过我可以保证,大家若投了钱在商队里,每年至少一成半的纯利!
“大家随便拿些钱入股远洋商队,便断不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一成半利?!也就是说一万两银每年光利钱就有一千五百两!这简直就是放高利贷啊!立刻就有藩王想起自己王府地窖里大堆正在发霉的银子,简直痛心不已,早怎么没有这般好事儿?这可少赚了多少钱!
然而朱常淠又低着头支吾道:“辅政王,驾船出海命就全交给老天了,我、我就怕这万一……您方才说有不少选项,那其他的……”
“啊,大家要觉得海商风险高,这儿还有其他事项。
“比如朝廷近来要与虏贼决战长江口,这水师乃是重中之重!加上方才说的商队,往后需要的战船、商船不计其数。所以这龙江、永北里几处船厂都要扩建,也同样接受大家参股。利钱稍少些,不过每年也有八分利可领。”
大明禁海经年,这些藩王们对涉及此方面的事情多少还是有些犯嘀咕。
朱琳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