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利闻言忙朝西北方向望去,果见那队神出鬼没的敌船正严阵以待。他不禁皱了皱眉,虽然这般硬供过去也能靠数量优势取胜,不过定然会折损不少战船。
但当他又取出望远镜细看时,却顿时笑了起来,“这些蠢货只知抢风,却摆了个头尾相接的一字长蛇阵,真是天助我也!”
他随即向噶哈拱手道:“大人,可聚我军大战船结为锋矢阵,直击敌横阵正中。再将赶缯船分为两队,率众小船自两翼齐上。
“以敌阵之单薄,中心处必为我大船冲破,而被截为两段。此时两翼赶缯船与小船正于此时赶至,与中军大船对敌形成左右合围。如此,我虽逆风,却亦可得完胜!”
他能提出如此战术倒也不奇怪,因为大明以往的战船都是在船头设置重炮,船侧火力极弱。
故而大明水师的战船头尾相接以船舷朝向敌军,在苏利看来简直是自缚手脚。
按照他固有的认知,自己的大型战船以船头直冲对方侧舷,便是不以炮击,但靠船的冲击力也能撕开明军的长蛇阵。
而后利用自己人多优势,将被分割开的明军包围住,之后不论是用炮轰还是跳帮夺船,都是任凭他随心所欲了。
只是他却不知道,使用盖伦船型的大明战船的重火力皆配于船的两侧,几艘主力战船每侧都有十一门大炮,邵武号更是有每侧有十七门炮,火力堪比噶哈手下十条大战船之和。所以,等待建虏钱塘水师的必然是一场悲剧。
噶哈摆手道:“此战便尽由你指挥了。”
在他看来,二百条船对付五十条船自无不胜之理,于是他将船队交给苏利,自己则返回船舱找那两个美人去了。
“大人放心,属下定尽灭贼船!”
……
“提督大人真要与贼军决战?”阮进望着远处铺天盖地而来敌船,不由地再次问道。
这已是他第十次问这句话了。在他看来,朱成功应是为了给无草屿的弟兄们争取脱身的时间,才故意摆开架势引建虏前来。不料两军已近在咫尺,朱提督却仍没有要撤退的意思。
郑成功微笑道:“阮将军耐心看着便是。”
“可是……”
阮进忽见敌船分为三队,自左中右直向这边插来,又扫了眼明军的长蛇阵,立刻便明白了敌军用意,“提督大人,虏贼这是要以中路锥形阵突入我中军将我战阵分割,还请大人速速变阵。”
郑成功举望远镜看了看,转头对传令官道:“传令,执行乙字预案。”
“是!”
“玉案?”
阮进不明就里,还欲再劝,却见敌船已逼至一里开外,几条大船船头的重炮开始隆隆作响。
而大明水师这边却没有丝毫动静。按照《水师操练、作战手册》规定,大型战斗中,距敌六百步以外禁止开炮。
不过邵武号、抚州号等几条主力战船船舷两侧的“窗户”被接连推开,一尊尊冰冷的大炮从里面探出头来。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战列线显威()
前装滑膛炮由于炮弹与炮管之间存在间隙,故而命中率本来就极低,而海上交战时船体晃动会导致命中率进一步下降。
以至于这个时代的英国海军规定敌舰驶近四百码之后才能开火,四百码只相当于明军的不到二百五十步。
当然,英军这个距离对大炮来说已经接近拼刺刀了,命中率是有保证,但也太过苛刻了些。但绝大多数海军强国至少都要在接近道七百码之内才会射击。
是以建虏战船射出的这些炮弹都毫无悬念地落入了大海中,仅能略为壮壮气势而已。
待双方靠近至一里半左右,明军组成战列线的二十六条战船根据预案,动作划一地将船头转向西南侧。整条战列线也随之变为与建虏战阵成45度角。
其余的二十四条小船则在刘国轩率领下以松散队形跟着战列线后面,用于防备敌军快船跳帮或纵火。这些哨船或小艍船侧舷火力太弱,加入战列线也发挥不出火力。
其实便是那十多条六七十吨的盖伦小船通常也不够格加入战列线。不过对比敌军来说,这些船的火力还算是强劲,故而都编入了战列线中。
清军那边,构成其中路主力的十条战船组成的是一个四排的三角阵,最后排四条船,向前每排减少一条,直到第一排仅有一条大型福船。也有二三十条小船尾随其后负责掩护。
而当明军战列线变为斜指西南方向之后,侧舷却正与敌中军三角阵型的一条斜边保持平行。
苏利这边尽量调整船头,以便能略微用上点风力,但总体逆风的情况下其中路战阵前进极为缓慢,又好半天之后才总算接近到明军“长蛇阵”一里开外。
陈曦紧盯着炮窗外的建虏战船,不时在衣服上蹭一下手心的汗水。
他因为目力极佳且为人机灵,从众多炮手中脱颖而出,成为邵武号下层炮甲板的一名观瞄手,负责船上一门十八磅重炮。
首次出海参加实战令他极为紧张,方才对牛彬所部的战斗中,他便连续数次瞄准失误,直到最后一刻才终于有一炮击中敌船。
不过就是这短暂的实战,已让他有了脱胎换骨般的感觉。真正的战斗对人的提高是操练远远无法比拟的,虽然他现在仍非常紧张,但却有了种自己一定能命中敌舰的自信。
要说来大明水师还真得感谢牛彬,给了他们一次提高士兵信心和经验的良机。
终于,期待已久的号令声从不远处传来。陈曦知道,一定还有烟火与旗语命令同时下达,这是旗舰在下达开炮的信号。
果然,本层炮甲板指挥官指向左舷敌船,随后舱内军鼓响起。
陈曦最后看了一眼敌船,距离三百二十步上下,以炮口高度来看绝无问题。他随后退了几步,向炮长示意已瞄准。
火药和炮弹是早已备好的,随着炮甲板指挥官依次喊出,“一、二、三”的指令,从船头开始的大炮接连发出轰鸣。当指挥官喊到“六”的时候,陈曦所属大炮的点火手用力拉动了绳索,炮尾的击锤带着燧石落下,迸出火星立刻引燃了火药。
一声令人五脏六腑颤动的巨响,一颗十七斤的铁球呼啸着砸在一条清军战船的船艏上。那敌船如同被巨人狠狠砸了一拳,伴着四散溅射的碎木片,敌船的尖端被瞬间轰塌,迎面涌起的海浪从破口处哗哗灌入船体。
陈曦兴奋地一拍巴掌,忙协助点火手等人将因后坐力退至船中部的大炮向前推去。得益于支撑炮架的轨道和铅锤复位装置,三千多斤的重炮仅眨眼功夫便重归发射位。
类似的情况在组成明军战列线的每条战船上上演,仅一瞬间,便有近百枚炮弹射向建虏中军三角阵。
这次炮手们发挥得都还不错,有近三十炮击中了目标,其中包括七发十二磅以上的重炮炮弹。
苏利的坐船处在三角阵的倒数第二排正中间。他忽闻一阵如雷鸣般的火炮怒吼,惊朝自己左翼看去,却见这一侧的四条千料战船上一片狼藉,士卒濒死的惨叫声离得这么远都能清楚听到。
其中第二和第三条战船受损极重。一个的主桅杆被击断,倒在甲板上压死了七八个人,而另一个似乎伤在左舷,苏利视线受阻看不清楚,但其已动弹不得且朝着左侧倾斜。
苏利顿觉心中一抽,这怎么可能,敌船以侧舷对着自己,竟然一次齐射便击毁了自己两条大船!
他已习惯了传统的海战模式,自然很难理战列线战术的威力。
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和步兵线列的作用相同,就是为了解决滑膛炮命中率差的问题,必须在最小的空间里集中最多的火炮,以密集的齐射覆盖敌船。炮弹密度越大,命中敌人的可能性就越大。
盖伦船的多层炮甲板,以及用战列线模式将战船火力最密集的侧舷以最大密度集中起来,这就是十七世纪的海战所能达到的最强火力模式。
很快,苏利便对这种“最强火力模式”有了切身的感受。
由于朱琳渼所带来的十八世纪的炮架技术,明军大炮发射间隔非常短。建虏战船刚又前进了十来丈,战列线上的大炮便以完成了装填准备。
先前掩护在左翼的战船已失去移动能力,此时苏利的坐船正暴露在战列线的大炮之下。
随着各舰下达开炮命令,苏利亲眼目睹了明军战船上如繁星闪烁般的火炮齐射,如此的壮观、华丽、震颤人心,但这番“美景”他绝不愿再看到第二遍。
四下接连传出恐怖的咔嚓声,那是炮弹击穿了船身木板的声音。
炮弹本身体积不大,并不能杀死多少人,但被炮弹崩飞出来的碎木片却不比大炮直接射出的散弹威力差。
每一发命中敌船的炮弹四周数丈之内都是横是遍地,还有大量身上插着碎木的士卒在血泊中翻滚哀嚎
这一轮齐射便又使一条清军千料战船失去移动能力,而死伤的清兵更是多达百余名。
第四百一十三章 以硬碰硬()
苏利曾随郑芝龙在海上驰骋十多年,也算是见过些风浪的,但他绝对可以肯定,明军大炮那巨大的轰鸣他从未在海战中遇到过。
以往大明海域中战船上最大的火炮便是郑芝龙大熕船船首的十二磅炮,而此番明军水师几艘主力战舰却一共装备了十二门十八磅炮!
在现下与清军的海战中,它们绝对是毫无疑问的霸主!
清军水师所装备的最大的千料战船,也仅有不足三寸厚的船壳,这些重炮能在一里开外如捅窗户纸般将其轻易击破。至于更小型的战船,通常都是一炮轰个对穿。
苏利人在船艏,仅能听到自己船上惨叫哀嚎声,却看不到具体受损情况。
不过侧后方那条“昌”字号的千料大战船他却看得清楚,左舷吃水线上方二尺处一个半人多高的破洞,弹洞边缘的木板断茬如同怪兽龇起的利齿。随着船体来回地晃动,舱内各种器物以及尸体不断从破洞滑落海中。
另有炮弹应是射中了其尾部,半个艉楼都已掀飞不见,残存的艉楼底部则被血染成了黑红色,估计里面的士卒难有几人幸存。
而位于他前侧那两条船受弹的左舷虽被挡住,但从甲板上士卒如没头苍蝇般哀嚎乱窜的情况来看,受损肯定也极为严重。
这些敌船的炮火怎如此凶猛?!苏利的心脏猛抽了几下,这才刚两轮炮,自己手中最大的几条战船便已被轰得七零八落,若再这么下去有多少船也不够填明军炮弹的!
他下意识地便想下令撤退,但这次噶哈将整个水师交给他指挥,虽是殊为难得的良机,同时却也有极大的风险。
胜,则日后平步青云高官厚禄。败,恐怕噶哈会毫不犹豫地参他一本,将作战不利的责任全推在他身上。若如此,罢官还乡都是轻的,搞不好自己便会人头落地……
而自己作为主帅一旦退却,余者定会望风尾随而逃。噶哈的奏本上一定会出现“避敌畏战,遭敌尾随掩杀,损失惨重”……
苏利抹了把冷汗,随即心念转动,自己战船距离明军还有四百多步,以眼下逆流逆风的情况,想要突入敌横阵中央至少还得一顿饭工夫。
这么久的时间,以明军展现出来的恐怖火力,自己这十条大战船怕都将遭受重创。
他抬眼向四周望去,立刻注意到明军的横阵因转为朝向西南,最前面的几条大船就在距自己中军左前侧不到三百步外。
这几条大船中定有敌军主将的坐船!他双眼一眯,若此时自己中军战船立刻左转向西突击,便能以帆侧借到北风风力,速度定比逆风北上快了数倍。
若如此,三百步距离大概半柱香时间就能驶过,只要这期间再扛过明军两三轮炮,便能切入敌阵首大船之间,将其阵型搅乱。同时,以船头对敌,船艏的重炮也能进行还击了。
他又看了眼自己两侧包抄而来的战船。左翼离明军已不到一里,而右翼距敌也不过一里半左右。
虽然这侧翼的两队仅各有四五条七百料的赶缯船,但每队却有近六十条小型战船。
“不就是火炮多些。”苏利紧咬槽牙,发狠道,“他娘的,不攻中路也罢,老子近二百条战船围也围死你!”
他想到此处,当即对身旁副将吼道:“传令,中军转向正西,直击敌阵前端大船!
“两翼战船即刻向中军靠拢,速贴近敌船混战!”
“遵令!”
只是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却不知明军火力,尤其是重火力绝大多数都集中在战列线最前面这四条盖伦战船上。
若苏利不计损失坚决攻击战列线中段,郑成功就只能令四条主力舰转向增援,这期间清军或许还有短暂的机会与明军小船搏上一搏。
但苏利却命令围攻明军前端盖伦战船,这简直就是自己往炮口上送。
随即,苏利坐船上令旗变幻,清军中队三角阵中的战船立刻左满舵,而后船帆迅速摆斜,仅极短的工夫,整个战阵便转为向西疾驰。
这便是东方硬质船帆的优点,风帆可以沿桅杆转动,瞬间就能捕捉到最佳迎风角度,船速短时间就能大为提高。
郑成功在望远镜中看到建虏中军战船急转,又闻身旁副官道:“提督大人,虏两翼转向我们这边来了。”
他举目扫了一圈,便已大致明白了敌军意图,立刻吩咐道:“传令,暂停开炮。战列线左舵,航向正南,转向完毕后收帆。
“刘国轩部转向南南东,从敌中军后侧穿过,而后右转正西截住敌军左翼。不用与其激战,拖住他们就行。
“章国炫领后队六条小型盖伦和七条艍船脱离战列线,也转向南南东,抄截敌中军后队。”
南南东是航海中常用的标示方向的罗经点法的一个点位,大约是正南偏东二十多度。
“是!”
很快,大明水师的主力战船有些笨拙地向左转过四十五度,变为头南尾北的阵型。盖伦船重量大,船帆又不能随便转动,在所有主战舰一起急转的过程中,明军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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