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师是最后撤退的部队,1947年1月1日,他们撤过陇海路,向北转移。走在不很平坦的公路上,战士们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西北风呜呜地刮着,吹在脸上,像刀割,又像针刺。战士们心里压着林河失利的石头,现在又遭遇西北风的袭击,心情更加沉重,脸色就像天色那样阴暗。
走着走着,一个小战士突然推了一下旁边一直低头走路的郭林,伸手望前一指,“连长,你看。”
郭林抬头一瞧,原来前面一条长长的铁轨横卧在枕木和碎石堆上,与部队行军的公路彼此交叉。这就是连接中国东西部的陇海铁路。铁路南边的公路西侧边上竖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醒目的颜体大字“江淮经略使辖地”,大字旁边还刻了一行小字“民国二年(作者注:1913年)九月,袁大总统(作者注;袁世凯)敕令设立黄淮江淮经略使,两经略使旋即遵令划线分区,立碑为界,中华民国二年十月六日立”。
小战士眼皮一跳,“连长,我们一走过这石碑,就是出了江淮地区,石碑那边就是黄淮地区了!”
郭林没有说话,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虽然黄淮、江淮经略使存在几年后就撤销了,以后,北洋政府又设立管辖原黄淮江淮大部地区的黄淮海经略使。黄淮海经略使存在时间不长,也撤销了。但是,由此形成的黄淮地区、江淮地区、黄淮海地区的地理名称却在以后沿袭下来。
在将要跨过陇海铁路的时候,战士们像得到暗示似的,纷纷转过头去,凝视着属于江淮的土地,不像磨刀石那么平坦却很开阔的地表,雪白的盐花,发黄的杂草。一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眼眶里顿时充满泪水,顺着脸颊簌簌直淌。
快走近界碑时,郭林走出队列,小跑到界碑前,俯下身子,伸手摸着上面的字迹。过了一会,他左手掏出一条手帕,右手从地下抓起一块泥土放到手帕里包好,揣进怀里,然后站起来回到队列里。当走过界碑时,他感觉自己迈的脚步很沉、很沉。
小毛目睹此景,忍不住悄悄捅了一下并肩走的小蒋,“哎,郭连长这是什么意思?”
小蒋淡淡地说:“身在异乡,心系故土嘛。”
“哎哟!”小毛咂了咂嘴,“当初咱们离开家乡时,怎么就没想起揣一把故乡的土呢?”
“揣故乡的土,你不想好啦?”小蒋冲他一瞪眼,“你也不瞧瞧你是谁的老乡?你揣他家的土,当心别人说你身在曹营心在汉!”
“啊?”小毛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词了。
小蒋见郭林脸色还很阴郁,就笑着说:“连长,你看这黄海和江淮的边界上又没个山又没个墙,风一吹,就带着沙土吹过两个地区。我看呐,你揣的未必是江淮的土,没准还是大风从黄淮吹到江淮的土呢!”
“哈哈”,战士们笑了,连一些眼泪汪汪的战士都忍不住破涕为笑,脸色开始舒展开来。这时候,一个叫楚大余的战士忍不住问道:“小蒋,照你这么说,要是住在国境线上,大风都能把外国的土吹到咱们中国来了?”
小蒋注意到郭林的脸色还是难看,又笑着说:“大风一吹起来,一口气吹出百十里、几百里的,太正常了。所以嘛,江淮边界的土要说是大风从海河边吹过来的,都有可能。你在国境线上,揣一把土,到底算是心系祖国,还是算里通外国呢?”
“哈哈!”战士们一起爽朗地大笑起来。
“滚你嫂子的蛋!”郭林还是没笑,冲小蒋一瞪眼。
“郭连长,你怎么可以张嘴骂人呢?”精瘦的教导员高哲骑马从后面跟上来,“同志之间,开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有什么不好?何况小蒋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好好想想,你刚才的态度对不对?”
郭林低下头,不吱声了。
刚才,高哲骑马从战士身边过去的时候,注意到了战士们的情绪变化。这会儿,他转身对并排骑马的冯滔无奈地摇摇头,“八年抗战那么艰苦,那么残酷,我们都没把江淮根据地丢掉。现在自卫战争才打了半年,我军主力就撤出江淮。部队里南方人很多,从江南到江北,再到淮河以北,不管怎样,部队还是在江淮,战士们心里还能勉强接受。这一出了地界,战士们的情绪就有波动了。得想想办法稳定人心,否则会影响部队战斗力的。”
冯滔一直紧闭着嘴巴,脸色也很阴郁,他还在为不能与久别的恋人重逢而惆怅呢。
此刻,高哲的话顿时引起他新的思考。在林河失守后,上级没有下令分散打游击,是因为游击战只能零敲碎打,不能大量消灭成建制的敌人主力。过去用游击战打鬼子是由当时恶劣条件决定的,现在我军装备和战斗力都比从前有很大改善,已经有能力打大仗了。所以现在,上级宁愿主力后撤也不分散打游击,就是为了集中兵力打大歼灭战。
想到这里,他暂时抛开了相思烦恼,脸色也开朗起来了,充满信心的说,“稳定人心的最好办法就是打大胜仗。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八章 司令遥指杏花村(增补版)()
一架涂着青天白日标志的国民党c…47型飞机飞到黄淮地区上空作超低空飞行。
坐在机舱里的陈墨崧拿着望远镜透过舷窗眺望地面,兴奋得腮帮子上的肌肉不住地跳动,他边看边对坐在对面的蒋安邦说:“此番会战,我方虽说损失了69军,但是把共军全部赶出了江淮地区,应该说,这是一个战略上的巨大胜利!老弟,我对别人不敢说,但对你不必隐瞒。会战开始前,我自己估计,能拿下共党两座县城就算万幸了。想不到,一下子就把共军的老窝全给端了,哈哈!当然了,共军是不甘心失败的,问题是,他们现在地盘小了,回旋余地也就小了。相反,导致他们失败的可能却大了。老弟,你以为然否?”
蒋安邦脸色阴沉,一直低头不语,见长官问话,他抬起头,苦笑了一下,“陈长官,我原以为江淮战事会久拖不决,想不到**这么快就败退黄淮了。现在回想我在战前说的话会被喜欢揪辫子的人当做悲观情绪和投降论调,真是追悔莫及呀!”
停顿了一下,蒋安邦又昂起头来,倔强地说:“虽然我可能会被别人说成是通共分子,但我,还是要把心里话说出来。我还是认为,**消灭共党的做法并不成功。对付**,还是要攻心为上,一味地杀人只能是适得其反。”
陈墨崧放下望远镜,笑眯眯地对他摆手说:“老弟不必多心,当时谁也不敢自吹自擂。这些天,我也在认真思考老弟的忠告。过去,我们对**总想斩尽杀绝,不论拿不拿枪,一概不留。但残酷的现实说明,这个做法是失败的。为了党国的长治久安,在我们对北逃共军的下一次会战取得胜利之后,我将亲自面见总裁,恳请他改弦更张,适当保留一些不拿枪的**,让他们耍嘴皮子好啦。”
蒋安邦脸上浮起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老弟,老头子昨天打电报通知我,鉴于战事北移,同意江北行营机关从今天起北移到金堰市。文参谋长率先遣组已在今天上午出发到金堰去了,我们很快也要去那里了。”
“噢?”蒋安邦眼睛眨巴了一下。
原来,抗战胜利后不久,老蒋就下令设立江北行营,以指挥所属部队准备消灭江淮黄淮两地的共军,行营机关当时就打算设在靠近陇海铁路的金堰市。但是,陈墨崧考虑到,江淮共军对于南京威胁极大,就决定行营的首要目标应该是尽快占领江淮。于是就把行营机关设在长江北岸的一座县城里,同时在金堰市设立江北行营北线指挥所,由行营副主任张珂兼任指挥所主任。现在,江淮共军主力已被赶走,江淮共区已经“光复”,陈墨崧也就自然感到,有必要把行营机关北移了。
解放军过了陇海铁路,进入黄淮地区以后,虽然太阳还是不见踪影,但是天上的乌云开始慢慢变白了,西北风也不再那么凄厉地怪叫,噪音也开始慢慢减小。
穿灰色棉大衣的常戈和罗志平骑马跟着部队前进,这时从前面飞马跑来一个青年干部,到了跟前,他勒住马头报告说:“首长,黄淮部队派人来联系了。”他抬手一指,只见一小队穿灰色棉军服的解放军骑马从前方奔来,到了跟前,他们勒马停下,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他肤色黝黑,系在腰间的皮带上挂着手枪,他向常戈和罗志平欠一下身子,“你们就是罗政委和常师长吗?”
“我是罗志平,”“我是常戈。”
“我是黄淮解放军鲁河军分区司令员何大印,奉黄淮解放军石司令员命令在此迎接二位首长。”何大印敬个军礼,罗志平和常戈随即还礼。接着何大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罗志平,“这是谷司令员给你们二人的信。”
罗志平从没封口的封皮里掏出一张折叠过的信纸,打开信纸,向常戈摆一下手,常戈凑过去,见信上写着:“罗常两同志:我已赴鲁河县龙头镇与石川同志会合,商讨两军联合作战问题。时间紧急,未及面告。据鲁河军分区何同志说,黄淮方面已指派鲁河军分区负责接待江淮第一师。第一师可在鲁河县宿营休整,等待新任务。谷雨。”
罗志平把信交给身后的青年干部任琦,然后把手伸给何大印,笑着说:“何司令员,这下可要麻烦你们了。”
“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大印爽快地握过罗志平的手,接着又握住常戈伸过来的手。然后拨转马头,和罗志平常戈并行。何大印边走边说:“石司令员指示我们,从现在起,鲁河军分区归第一师指挥。听说你们损失不小,他特意交代我们,要动员一批地方武装和基干民兵补充到第一师。你们是老部队,能和你们并肩战斗,这是我们的福气。”
“哪里哪里,”罗志平淡淡地一笑,“大家是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政委说的对,”何大印高兴地伸手望前一指,“前面就是第一师的宿营地杏花村、王西村、李家台、陈家庄,乡亲们把吃的、住的、用的都安排好了,到了这儿就是到了家,请吧。”
常戈心头一热,高兴地脸上放出红光,打趣地说:“这可真是,借问炊烟何处有,司令遥指杏花村!”
龙头镇,瘦小精悍、圆脸凹眼眶的谷雨和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的石川会面了。
“报告老首长,谷雨前来报到。”穿灰色棉军装的谷雨见穿深灰色棉军装的石川站在院子门口迎接他,他赶紧立正敬礼。
石川慌忙还礼,上前抱住谷雨,激动的神情里带了一点责怪,“你呀,怎么还跟我来这套呢。你现在是独当一面的战区司令员了,跟我平起平坐啦,你这么一来,我可受不了哟!”
“老首长,你说这话就见外啦!”谷雨态度很真诚,“从南昌起义开始,我就在你手下工作。一转眼,二十年了!于公于私,你都是我的老首长,老大哥。现在,这层关系不会因为我的职务变化而变化的。”
石川感激地点点头,伸手做个请的姿势,两人以及他们的随员一起进了院子。这所宅院高大、宽敞,所有的房屋和围墙都是用红砖砌的,房顶、墙头和门楼上都铺上青瓦,屋脊两头和房檐的四角全都翘起来,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九章 行军路上的袭扰(增补版)()
到了堂屋,两人坐到靠东墙的太师椅上。谷雨发现,屋里的设施颇为豪华。房梁、立柱都是用松木做的,梁上刻着花鸟虫鱼,柱子上刻着龙凤。墙上刷着白石灰,地上是一层平整的松木地板。屋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精致考究的八仙桌、太师椅、茶几、香案。瞅了一圈,谷雨惊讶地说:“老首长,这房子的主人是个大地主吧?”
“是的,他姓崔,还是个大汉奸呢。抗战胜利时,他怕被人民清算,逃到金堰了。”石川望着谷雨,深情地说:“谷雨啊,我们有五年没见面了吧?”
“不,应该是六年。”谷雨俏皮地挤挤眼睛,“你忘了?今天是1947年元旦。”
“噢,忘了忘了。”石川拍拍额头,自嘲地说,“唉!老了,这脑子跟不上趟了!”
“嗯?”谷雨一愣,“老首长,你到今年也只是四十七岁,我也不过四十岁,你怎么老了呢?”
“噢,咱们不拉闲呱了,谈正事吧。”石川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的八仙桌跟前,拿起桌上的一份电报递给随后也走过来的谷雨:“这是**昨晚发给我的电报,司令员同志,你就把担子挑起来吧。”
谷雨看完电报后吃了一惊,原来**在电报里询问谷雨是否已到鲁河,还说两军会合后应该实行统一指挥,由谷担任司令员,石当副手。此时谷雨摇了摇头,“中央这个安排让我很不安,我怎么能在你石司令上面呢?”他随即转身面向东墙套间,“卫参谋。”
东墙套间的蓝布帘子开了,卫仪走出来。谷雨对他一摆手,“你马上用我的名义给中央发电报,说明石司令抗战以前是我师长,抗战期间是我上级,请求中央以石川同志司令,我当尽力协助。噢,用我们江淮部队的电台发报。”
“是!”卫仪答应一声,转身就走。石川连忙说“回来”,还伸手拉卫仪,但没拉住他。
眼看着卫仪出去,石川一把抓住谷雨两臂,又埋怨又感激地说声:“你呀!”
谷雨微笑着摆摆手,“他叫卫仪,前些日子在第一师协助老常工作,前天才回到我这里。以后少不了你石司令多多指教。噢,司令员,情况紧急,你快给我说说形势吧。”
“好,好。”石川指着桌上摊开的军用地图说:“据可靠情报,在江淮部队撤退后,南线敌人随即尾追过来。同时,北线敌人也开始大规模调动,企图把我们包围消灭在这里。”
“好阴险呐!”谷雨瞪大了眼睛,接着他拿起桌上的几份敌情通报看了看,“从目前态势来看,南线敌人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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