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一进来,便提着药箱匆匆上城来找萧启,安平吩咐人清点人数,也跟在后面。
萧启见兄弟们尽数进城,紧绷的精神才微微放松,看向迷糊道:“和我下去。”
迷糊向奚将军道:“请将军安排一间静室,我为七将军疗伤。”
奚正阳认出来迷糊,微微一怔,又见萧启伤的不轻,不容多想,急忙将他引到城头一角的偏室,迷糊扶着萧启走进去,奚正阳本来也想跟上,谁知安平伸手拦住他,然后自己死死守在门前。
奚正阳心中疑惑更甚,但念及还要清理战场,便深深看了安平一眼,转身离去。
偏室内,迷糊小心翼翼的剪开萧启的衣服,露出血肉模糊的左肩,用布擦干血迹,看到萧启锁骨处狰狞的伤疤,手微微顿了顿,然后俯身去拿药品,可手却不可抑制的颤抖。
萧哥哥的锁骨上,有奴隶的痕迹,即使自己早有耳闻,可真正看到时,还是无比心痛。
萧启轻轻呼出一口气,安慰道:“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迷糊稳住手拿起药瓶:“萧哥哥……你现在,连名字都没有……”
“萧启已经死在中州城了。”
迷糊的手又是一抖:“萧哥哥……”
“迷糊,我的肩骨,似乎断了。”
迷糊一愣,这才想起去仔细检查萧启的肩头,萧启忍痛笑着打趣道:“你这个样子,焦先生也放心你出来。”
迷糊道:“我怎么了?我的医术很好呢……萧哥哥,是有骨头断了,你忍一忍,我帮你接好吧。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荣城北二十里,镜湖山,联军大营。
刚才与萧启对敌的蓝目小将一脸不甘的坐在帐外,百无聊赖的用手中的短刀劈砍着地上的枯草。他的腿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但还是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渗了出来。
这时,那名虬髯大汉也走了过来,小将见到大汉,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那大汉叹了口气,坐在小将身边道:“你今天真是胡闹。”
“如果不是你,我一定将那七将军斩杀!”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在荣城了!”大汉顿了顿,也放缓了语气:“你也记得来的之后族长是怎么吩咐的了,如果你有什么闪失,你让我我怎样向族长交代?”
小将自知理亏,低声道:“我不是好奇吗……”
“好奇也不行!那七将军不能动!”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不能违背族长的命令。”
小将不服气道:“我不会违背族长的命令,只是想会会那七将军,可是你知道那箭是谁射的吗?”
大汉摇头道:“不知道,我也没有得到斩杀萧启的命令,很可能是其他部的人。”
“可是即使是其他部的人采取行动,咱们也不可能一无所知啊!”
大汉点点头,道:“毕竟是联军,大家各自为政也不无可能,所以,你要小心。”
小将低下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也不可能取胜。”
“你忘了族长是怎么说的了?我们不是来取胜的,只不过是让你出来历练历练,见识战场就可以,而我的责任,便是保护你的安全。”
小将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似乎还有些不服气,忿忿道:“七将军,有机会我一定要和你正大光明的一战!”
三日后,荣城。
自那次后,咯卫什缇娜联军一直没有动作,大齐一方趁机休整军队,当日一战,城中虽无损失,萧启带来的一千人,战死百余。此时,城中可用之兵,不足两千。
这几日,萧启虽然有伤在身,可不顾劝阻坚持看完了奚正阳手中的全部战报。奚正阳每每见到萧启,都欲言又止,萧启也从来不追问。
相逢不识。
这天,奚正阳得知,萧启要他召集帐下所有部将商量守卫荣城一事。
奚正阳依言进入帐中,看到萧启只穿单衣,端坐在案几前,看着地图若有所思,身量异常单薄。虽然带着面具,但仍能感觉到他的憔悴。这几日,据卫兵来报,七将军帐中的灯,经常彻夜不熄,这个人,为什么那么像那个姿容绝美的少年将军,只是,他不是,不可能是。
奚正阳摇摇头稳住自己纷乱的情绪,向萧启施礼坐好。
萧启见人基本上到齐了,便出言道:“城中的事情本帅已经有所了解,先不说城中粮草能够支撑几日,即使粮草充足,城中兵力,也很难支撑敌人的两次进攻。对于守城,各位可有良策?”
奚正阳沉吟道:“暂时没有,但末将一定誓死守城!”
萧启沉默一阵道:“倘若城失守,奚将军的牺牲没有任何意义。”
奚正阳一怔,神色有些寂寂,萧启软言道:“今日叫兄弟们来,便是求的守城之策,出奇制胜,减少伤亡才是上策。”
奚正阳认同的点点头,继而思索道:“守城之策,末将和兄弟们都略知一二,只是这出奇制胜却是要好好斟酌。”
萧启颔首道:“的确如此,不知各位可有良策?”
一名腿上缠着绷带的大汉忍不住道:“要是有办法我们早就把那些蛮人打得屁滚尿流了,还轮得到你来说?”
奚正阳厉声阻止道:“韩靖,不要胡说!”
韩靖也自知冒失,诺诺应了一声,低下了头。
萧启却并不生气:“守城艰难,大家心中焦急也是自然。”然后转向奚正阳道:“奚将军,军中疫症处理的如何?”
奚正阳颓然道:“末将无能,只能勉强控制。军中医官有限,还要救治伤病,药品供给也有些跟不上……”
萧启点头道:“既然如此,不控制便好。”
第三十章 奇计退敌()
咯卫什缇娜联军大营。
联军头领名叫塔克尔,是咯卫什扎卡亲王长子,骁勇善战,深得咯卫什王和扎卡亲王的赏识。
两日前,他刚刚从隔壁的岩城赶来,本以为不堪一击的荣城竟然久攻不下,塔克尔自然大怒,亲自前来攻城。
这两日,他已经看完了几次攻城的战报,认定荣城只是负隅顽抗,便准备下令带兵亲自攻城。
就在这时,一名卫兵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口中道:“荣城疫病似乎严重了!”
塔克尔起身道:“怎么讲?”
那卫兵道:“这两日,荣城外抬出了不下千具尸体,然后在城外焚烧,烧完尸体,就烧被褥,想来是病死的人用的。”
塔克尔闻言大喜道:“这样再好不过了!据本王估计,城中可用之兵不会超过两千,现在又抬出一千多,那么城中恐怕没有多少人了!”
卫兵张了张嘴,终究没有提醒塔克尔他的逻辑错误。
而塔克尔早就喜不自胜,站起身来道:“号令全军,即刻攻城!”
荣城外,燃起熊熊烈火,闻着人肉烧焦的味道,奚正阳不安道:“将军,这样真的管用吗?”
萧启站在城墙上,左臂软软的垂着:“相信我。”
奚正阳自然相信,可依然有些担心。
萧启也不再解释,只是恳切补充道:“一会儿,按我说的做。”
塔克尔率领大军已经冲到城下,正在焚烧尸体的士兵见到敌军来袭,纷纷丢下手头的工作,跑回城中。
塔克尔弯弓射杀一名跑的最慢的士兵后,仰头得意道:“如今你们已经不堪一击,不若投降了吧!本王愿给奚正阳和七将军高官厚禄,决不亏待!”
奚正阳看了一眼萧启,战战兢兢的扬声道:“休想!即使我们不到一千人,也要死守荣城!”
说完这句话,奚正阳自知失言,心虚的噤声。
萧启闻言,身子微微一晃,竟然摇摇欲坠,奚正阳大骇,忙扶住萧启,只觉他身体冰冷,干瘦的只剩骨架。
心头没来由的一痛,出声道:“将军!你怎样。”
隔着面具,看不到萧启的表情,只觉萧启抓着自己手臂的右手用力的抓了一下自己。
奚正阳一愣,随即会意的小心不去触碰萧启的左臂,摇晃着他的身体焦急吼道:“将军,将军你醒醒!”
塔克尔一脸得色的看着城上两人,扬声道:“怎么?七将军夜御十女身体不适吗?哈哈……没关系,本王这里有壮阳秘药,不知七将军可否有兴趣一试啊?”
奚正阳抱紧萧启,向下吼道:“我们即使战死,也不做阶下之囚!”
塔克尔大笑道:“这荣城我势在必得!给我上!”
随即,咯卫什缇娜数万大军策马狂奔,向荣城飞驰而来,塔克尔一人一马当先,显然要抢头功。
荣城上,断断续续的有箭矢射下,可在地动山摇的大军面前,犹如以卵击石。
奚正阳心中焦急万分,倘若此计不成,荣城必定不保,那……金城守军目前不剩一千,一旦被敌人占领荣城,自此直到宋城,恐无阻隔。
此时,塔克尔距离荣城,不足三丈。
奚正阳看了看四周严阵以待的士兵,依然揪心,这样……真的可以吗?
万马奔腾,扬起阵阵烟尘,奚正阳几乎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只觉得,荣城已经被包围在了遮天漫地的烟尘中。
忽然,萧启从奚正阳怀中直起身,同时大吼道:“放!”
闻听此令,早已准备好的士兵将几个巨大的木桶搬到墙边,捂着鼻子揭开上面的盖子,刺鼻的恶臭传来,奚正阳也皱着眉,几乎要呕吐出来,那几名士兵硬着头皮抬起桶,见敌军已经袭到城下,便将桶中的秽物悉数倾倒而下。
塔克尔正春风得意的向前冲,忽然觉得粘稠恶臭的液体兜头浇到自己头上,抬头向上刚想骂,又一桶秽物倾泻而下,正倒在他的嘴里。塔克尔愣了半天才明白城上倒下的究竟为何物,趴在马上呕吐起来,而他身边的士兵也好不了多少,纷纷趴在地上呕吐。
这时,萧启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城中疫症严重,没有什么可以招待兄弟们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闻听此言,塔克尔心中更是大骇:“疫症?那么,他们倒下的可是……”他越往下想,心中越是害怕,而周围的士兵,更是一直接一头栽倒在地。
如果这些秽物真的是城中病人留下的,那沾到这些秽物的人,大半都会染上疫症,关外医术有限,那么患病的人,除了等死,几乎毫无办法。
塔克尔只觉得胸口憋闷,两腿发软,几乎在下马来,半响才稳住了神,颤抖着抓紧马缰,调转马头,疯了一样向大营跑去。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只要是还有力气动弹的,都策马逃跑,而动不了的,也拼命的向回爬去,身上沾满了秽物。
萧启冷冷看着乱了阵脚的敌人,抬起右手示意,身边的士兵立刻又将准备好的成桶的桐油洒向城下,继而,弓箭手也射出根根火箭。
转瞬间,荣城下变成一片火海。
无数的敌人在翻滚,挣扎,惨叫声不绝于耳,纵使是身经百战的奚正阳,都在想,人间地狱恐怕也不过如此,而年少的卫兵,更是蹲在墙根下,紧紧捂住耳朵,不敢看,不敢听。
萧启挺直腰杆,冷冷的看着濒死的敌人,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觉得那狰狞的面具在火光的掩映下,如同恶魔。
奚正阳摇摇头,那个孩子,断断不会如此残忍,更何况,那个孩子已经不在这人世,连尸骨都没有剩下。刚才的一切,恐怕只是自己的幻觉吧?
塔克尔屁滚尿流的跑回大营,众人见他这幅模样,都大惊失色,可他的满身恶臭,也让人不敢向前。塔克尔几乎要哭出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叫医官来!”
不一会儿,随行的医官,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一路小跑的赶了过来,见到塔克尔,脸色一白,不可遏止的呕吐起来,其他人其实也是强忍着恶心,见医官如此,众人再也忍不住。
塔克尔自己已经闻不到臭味,只是后者医官来救,喊了几声,竟然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这才有人回过神来,忍着恶心上前将塔克尔驾到帐中。
五天后,塔克尔惊惧而死。
咯卫什缇娜造次挫败,士气大跌,一时也减轻了对大齐的威压,退守百里外的岚城。
得到这个消息时,萧启正在写战报,只是微微点头,仍然笔走龙蛇。
半响,才放下笔,看着墨迹未干的战报,淡淡苦笑。
自己,终究不再是以前的萧启。
如果是四年前的自己,恐怕绝对不忍心用这种方法守城,可是,经历了如此变故,他不再是那个善良的有些柔弱的少年。
无情的朝堂,铁血的战场,残酷的江湖,已经褪去了属于萧启的优柔和悲悯,留下的,是心硬如铁的信念。
不对,萧启,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萧启闭目长叹,他不知道,自己变成这样是福是祸,可是……他只能这样,唯有足够残忍,才可以在战场上生存,才能替有才守卫疆土,替兄弟们实现愿望。
想到这里,萧启站起身,看向窗外萧条的春景,心中无喜无悲。
奚正阳得到这个消息时,忧虑大于开心,塔克尔死去,必然会引来扎卡亲王不死不休的报复,届时,荣城又能支撑多久?
援军为什么迟迟不到?
即使他相信那个带着狰狞面具的将军,可是……依然担心。
那个七将军,有时候那么像他,坚韧决绝的,又那么不像他,残忍狠辣。
他想,这恐怕是因为自己太过怀念和惋惜那个天生的将才,那个美如昙花,命格也如昙花的少年将军。
所以,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在身边的人身上寻找他的影子。
奚正阳抬头看向窗外,发现萧启也站在窗外,似乎在看向自己,狰狞鬼面上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从那张脸上,他似乎看到了荣城下那些焦黑的尸体。
摇摇头,止住纷乱的思绪,为今之计,还是好好思考守城之法的好。
因为有迷糊在,城中的疫症渐渐被抑制住,一一些病症较轻的,也都基本康复,可即使如此,荣城中可用之兵,仍不足四千,而粮草……
虽然荣城之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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