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一直跟在剑晨身边,所以对于剑晨的一切,她无比清楚,也暗暗心忧。
剑晨自下山以前,便身负血海深仇,再往后,随着探查的一步步深入,他发现了很多,也受到了很多打击,其中最甚的,就是当年的惨案乃是他的爷爷,也就是养育教导了他十三年的师父,伍元道人所一手促成!
这些事情剑晨绝少提及,可是安安感觉得到,剑晨的心,正在一步步扭曲!
对于鬼兵域屠杀剑门中人,他不去辩解,靳冲随后也加入了这场血腥的屠杀,他明明知道,却也不去阻止。
安安知道,剑晨虽然不说,但对于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人士,心中是有着不屑的。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他亲身所见,亲耳所闻,哪一个可真正称得上一声侠士?
断剑联盟的三任盟主,目的最纯洁的是普渡禅师,可他却也利用断剑联盟的声势,逼迫剑晨交出金刚石的想法。
随后的莫风寒,明面上站出来带领断剑联盟欲杀剑晨,实则也只是为了夺取纯阳剑宫的天道剑势罢了。
就更别说白震天,他所想要的,就是一场血腥的杀戮。
这些人,有哪一个是真正为了所谓的武林公义?说得大义凛然,实则暗地里全都抱着各自不同的目的。
再说断剑联盟本身,联合了天下剑门,这是何等庞大的一股势力,这是霸剑山庄曾经想做,却搭上了整个宗门也没有做到的事情。
可惜,如此的一股势力,因为各门各派本身便都打着各自的小算盘,每一次与他对峙所表现出的东西,只能令他更加瞧不起这帮人。
这就是武林?这就是江湖?
这,分明就是一群勾心斗角,贪生怕死之辈!
初下山的剑晨不过是张白纸,而江湖便是染缸,纸上会被染上什么色彩,凭的却是江湖这尊染缸里有什么颜料!
安安犹记得,初遇剑晨时,他因为误杀淫贼而掘的那座孤坟,更记得辰州城里,因为可怜一个小乞丐,他也愿意一掷千金,直接递去一根金条。
那时的剑晨心地良善,乃是天生的侠义之人。
可是在江湖这尊大染缸之下……
杀人?死于他手的人有多少,安安一时也算不清楚,可是剑晨又何曾有过半分的面色变化?
盖因在他的认知里,这些人不仅贪生怕死,又与洛家当年灭门之事有旧,杀了,也就杀了,甚至那些并不是他杀的人,他也懒得去分辨,就当……是他杀的好了!
可他又何曾想过,当年牵扯进洛家灭门惨案的剑门中人虽广,到底也非倾尽整个江湖而为之,被他杀的人里,有些在十三年前还只是个小小孩童而已,
剑晨心境的变化自然看在安安眼里,可她除了暗自焦急之外,却也苦恼着该如何开解于他。
劝么?
劝他放下心结,不去报那绵延十三年之久的血仇?
劝他不要滥杀无辜?
他又哪里有滥杀无辜的时候,每一次,都是被人找上门来,难道不杀,等着被杀么?
于是剑晨的这份扭曲她看在眼里,却也只能看在眼里,也许,当有一个合适的契机出现时,她才能好好劝慰他吧。
今日,这个契机终于出现。
流星十剑,乃至落剑门,这是一个与剑晨并没有直接仇怨的门派,可偏偏就是这个门派,这个门派里的人,却傻呼呼的,为了所谓的武林正道,甘愿以死相唤!
唤的,是在场断剑联盟中人心中的血性,却也在无意中,将剑晨心中的那份扭曲慢慢砸平。
一时间,安安的心里五味杂陈,她想回应剑晨,却又生生忍住,现在,还不是唤醒他的时候。
只有十个人,还不能将他被血腥冰冷所包围的心冲刷干净,这……还不够!
“尹修月……”
安安拭着眼角的泪痕,强忍着心如刀割的感觉,没有去看剑晨,反而转向一直漠视在旁的尹修月,低沉问道:
“以身为炉,你能施展到什么程度?”
尹修月怔了怔,美目往场中惊惶失措的剑晨看了一眼,贝齿轻咬,沉吟道:“很难……”
“很难么……”
安安也咬着嘴唇,心下泛滥着的全是不忍,惨然笑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希望他不要……”
在说这个他时,她艰难回身,却往身后看了一眼。
“安安,安安!”
剑晨仍然惊叫着,冷漠冰冷早已不见,惊惶失措的脸上竟然也挂着泪痕,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死?”
为什么?他想不通,为什么明明与他无仇无怨的流星十剑,会拼到这种程度,连命也不要,就为了想杀他?
迷蒙的眼睛低垂着,一道刺目的血痕落入眼底,那是刚才流星十剑中的那一位,用手指从他胸口一直拉下,即使是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即使已经没有了能够杀他的力气,可却仍然作出了这个不算攻击,对剑晨来说却又生生刺入了心底的杀着!
“为什么?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在他脚下不远处,有人生生地回应着。
呼!
剑晨豁然转身,迷雾满布的眼眸里透出一点光亮,死死地盯着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被他震碎了半边肩骨,一直躺在地上哀嚎的断剑联盟中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扶着半边肩膀,慢慢地站了起来。
惨呼?痛哼?痛到扭曲的脸庞?
这些通通都没有,有的,只是森冷到令人战栗的眼神,正毫不相让地与剑晨对视。
第656章 无法实现的期待()
“为什么?”
重重迷雾里透出一点血芒,剑晨嘶哑着嗓子,再度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不是说了吗?”
那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轻轻地笑着,却又郑而重之的对已经没了声息的流星十剑那十具尸身鞠了一躬。
“因为……除魔卫道啊,这本来就是我辈武林正道人士应该做的事。”
“哪有什么……为什么?”
再度直起身子,他放开了扶着左臂的右手,任由碎掉的左臂无力摆荡着,皱着眉头,慢慢探出手去,提起了一柄倒插在地上的长剑。
甩了甩,倒觉颇为趁手,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又开口道:“十位兄台,且等在下一步!”
剑起,刺出!
可惜,他的脚步却显得那么蹒跚,剑,只不过摆出了一个冲刺的造型,当中全无冲刺的力道,更别提能有何杀伤力。
可他就那么挺直着身躯,也挺直着手中长剑,一如之前的流星十剑那位一般,用尽所有的力气,只为能够对剑晨造成哪怕一丝的攻击。
咔!
如此没有威力的一剑当然无法对剑晨造成什么威胁,他只是轻轻伸出两指,一夹,便将那柄缓慢冲刺而来的长剑夹在手里。
“你不怕死?!”
捏着剑尖,剑晨已然扭曲狰狞的脸凑到那人眼前,不可置信,却又带着冷厉。
“怕?怎么不怕!”
那人仍在轻轻笑着,手臂却在不断使力,一门心思想将长剑刺入剑晨的身体。
“可是,我的生死又岂是你能决定的?”
一面这么做着,一面还嘲弄地看了一眼剑晨的狰狞,陡然面色大厉,怒吼道:“掌控生死的,永远都不会是你这种极恶之徒!”
三花……聚顶!
升腾的内力汇聚往头顶,肉眼可见的,一圈一圈无形的火焰自他周身上下大盛,又疾速往手中长剑内涌去。
一直无法寸进的剑尖猛然推着剑晨的手指往前递了半寸,只差一点点,寒冷的剑尖便可触到他的胸口。
“我不能掌控?”
剑尖再度停下,剑晨甚至将胸口往前送了送,直接抵在那冰冷的剑尖上,森寒道:“现在,我就掌控给你看!”
咯!
一声轻响突然响起,飘浮在头顶的三朵小花正自绽放着,忽然一阵颤抖,虚化消逝。
头颅斜斜地歪垂着,搭在剑晨的手上,而剑晨的手,却一把捏在那人的脖子上。
扑通!
手掌一松,被捏碎了颈骨的躯体重重跌倒在地上,手里的长剑仍然紧握着,一头在他手里,而另一头……
“这,是不是掌控!”
剑晨疯狂大喊,另一只手上夹着的剑尖啪的一声折成两段。
夺!
尖锐的剑尖被他奋力掷在地上,竟然将地面打出一个深深的孔洞,两指来长的剑尖完全没入其内,半点寒光也看不到。
“不是。”
他的疯狂陡然一僵,又有一人冷冷的声音传来。
慢慢扭过头,却见声音传来处,又颤颤巍巍站起了五人,一样的平静,嘴角处勾起的,也有一样的嘲弄。
“那是什么?”
剑晨问道。
“那是……我们自己想找死而已。”
当中一人笑笑,目光四扫,看起来也在搜寻着可用的武器。
“不错,是我们想找死而已,掌控?生死的掌控,仍然在我们自己手里!”
另外一人附和着,倒比同伴先一步拾起了一柄剑,没有任何犹豫,迈着并不太稳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剑晨身前走。
剑晨的眼睛睁得老大,一片迷雾中,覆上血芒的瞳孔却收缩到极致,从只如针尖般大小的瞳孔中看去,那蹒跚走来的身影突然变得恍忽,扭曲……
天色已暗,这一幕何曾相似!
那日在潜意识中,也是如此昏暗的夜,也是在此洛家前院,无数黑衣人狞笑而来,手起剑落,他的血亲,他的族人,便在如此夜色中化作一捧血土!
今日,这一幕又将重现么?
“不!”
他厉声长啸,全身上下,大蓬大蓬的青色雷电混合着血腥之气狂暴奔涌,似九天雷神,又如九幽厉鬼。
千锋在手中不停变化着,一会是枪,一会是棍,一会,又是散开的银龙。
“我不信,我不信我无法掌控,你们的命,都在我一念之间!”
噗!
千锋化枪,厉啸尚在,一抹银芒已然刺进了蹒跚而来那人的咽喉,前进后出,从他后脑喷溅出一蓬血花。
安安的眼泪再也无法停止,仿若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错了。
无论是之前的被嫁祸,还是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这些事情他不解释,是因为他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一件事,他的心一直活在过去,他想掌控的……是过去的生死!
是他洛家上下一百七十三口的生死!
断剑联盟联合的门派,大多都与当年洛家被灭门之事有旧,也大多都是他复仇的对象。
这些人越懦弱,越贪生怕死,他就越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年来他洛家的都是如此之辈,那是不是洛家的人就……不会死?
一路行来,他所见的断剑联盟中人俱都如此,这也让他打从心底里瞧不起这些人,同时,那股莫名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期待也在不断滋生,发芽。
就仿佛,他对断剑联盟的压制越狠,这些人在他面前表现出的贪生怕死越明显,当年的洛家就越会没事。
这已经不是心结,而是魔怔!
可是这份魔怔却随着流星十剑的死,而开始受到了冲击。
然后,冲击越来越剧烈,流星十剑之后,不怕死的人一个一个站了起来,每站起来一个,对于剑晨内心中那份无望期待的冲击,便强烈一分,直到被冲击出道道裂痕。
可是,他不愿,他……不愿破坏心中这份早已根深蒂固的魔怔。
所以……他要反抗,他要压制,他要将眼前这些不受他掌控的人,全部……
刷刷刷!
千锋银枪之后,天花散花一般的八龙银镖散乱狂奔,站起来的五人只在一瞬间,便被射成了马蜂窝!
“谁,还有谁不怕死的?”
第657章 泯灭()
还有谁?
厉啸尚在院中回荡,八龙银镖抽出,那五人的身躯才将砸在地上,又有七八人挣扎着,缓缓站了起来。
盲从不是退缩。
由于白震天的刻意安排,此时在场的大多是各门派的年轻弟子。
年轻,代表着血气方刚。
这些人从来不缺血气,之所以还会有着退缩,那是因为早已习惯了听从门中师长的指令行事,此时此刻在无人引领下,方刚的血气却被茫然无措所代替。
所以,当白震天安排在内的四方阁那四兄弟出言挑拨时,胸中那份热血瞬间被点燃,驱散了茫然,驱散了失措,留下的只有群情激奋。
可是剑晨的武功实在太高,高到了足以击穿这群在各自门派中尚算精英弟子内心的那份骄傲。
只片刻而已,两三百人便倒地不起,这如山的压力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又有沥血剑气的侵袭,才将被点燃的热血几乎在这一刻被完全浇灭。
结果在这时,流星十剑挺身而出,让他们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热血,什么才是武林正道,更让他们看到了,原来死……并不是太过可怕的事情。
人生在世,等待着所有人的都是一个死字而已,那么,似乎考虑怎么去活,不如想想要怎么去死?
例如,轰轰烈烈的死?
还有谁?
问这话的人是剑晨,可回应他的,却是一群又一群被除魔卫道在所不措这八个字引爆了胸膛热血的剑门弟子。
剑晨的心在这一刻几乎崩溃。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所抱有的那份不切实际的幻想,终究只能是幻想而已。
断剑联盟的这些人里,原来也有不怕死的,原来也有愿意为了所谓的武林正义舍弃自己生命的。
那么他算什么?
身负血仇下山,剑晨一直以来对于自己的定位都是受害者,是他们残忍杀害了洛家满门,也是他们,令他才只是个小小孩童时,便成了一个孤儿。
于是武林正义,他一直认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无论对方死了多少人,无论多少门派因此而满门被灭,对于剑晨来说,他只能想到另外的八个字: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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