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这道不算太大,且朱漆斑驳的山门少说也进出了上万次,可从来没有想过,当有一日又要从门中穿过时,会带着如此复杂的情绪。
在长安时,安伯天曾叫他往剑冢,口口声声说葬剑池中有一物,可以提升剑晨救治安安的几率。
对于安伯天如何得知剑冢禁地葬剑池中有何物的事情,剑晨根本没心情理会,他在意的,却是安伯天走时暗中留下的那一个“火”字。
火,葬剑池里密密麻麻全是真银剑,哪里有火?
除了……铜炉!
伫立在葬剑池正中心的那一尊巨大铜炉!
当日靳冲曾向他提及,他手里的沥血剑便是从葬剑池中的铜炉内得来。
也即是说,在靳冲没有取走此剑时,那剑,便一直都在铜炉之中,之前伍元道人带他去葬剑池选取兵器,最终被他拿走了千锋的时候,伍元道人曾对着那铜炉怔怔出神。
想来,正是因为铜炉中有沥血剑的缘故吧?
可是……当日他修为虽浅,但沥血剑的气息也是强横无匹,若气息有着泄露的话,他不应该感觉不到才是。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铜炉中,有着可以压制沥血剑气息的东西。
而这东西,极为可能便是安伯天一拳留下的那个字“火”!
铜炉中有火,这并不奇怪,可这火,到底是什么火?
可以压制沥血剑的气息,也可以令他救治安安的成功几率从一成提升到三成?
这个连他也不知道的秘密,安伯天竟然知道,不过可惜,当日在长安时,随着蛇三的出现,安伯天似乎有着极为紧要的事情要去办,并未向他详加说明。
不仅如此,就连留下那个“火”字,也是用了些掩人耳目的手法,如此想来,如今安伯天的近况,恐怕也有些不妙。
于是,他只得与郭传宗一道,亲自往剑冢走一趟,往那葬剑池中探寻安伯天所留的火,到底是何物。
其实原本,若不是横插出莫风寒抢走郭怒之事,他本来的想法,就是要回剑冢来,好好探查一番他的师父伍元道人,也就是他的爷爷,洛家曾经的第一人,洛厉天,到底隐藏了何种秘密。
只是现下,这个秘密在事关安安生死面前,于剑晨来说,实在已经无足轻重。
或许……当他与安安还能安然在世时,他才会寻找伍元道人留存在剑冢的秘密吧。
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剑晨轻叹一声,抱着安安脚步一迈,一脚再度踏入了剑冢范围。
空旷的练武场上仍然如同废墟一般碎石密布。
不过不知是时日已久,还是连来阴雨不断的缘故,场中浓稠不堪的干涸血液已然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若不是练武场破败不堪,看起来却与往昔无异。
这一次,不光是剑晨,就连郭传宗也觉压抑不已。
剑冢他来过,上一次来,虽然仍是这副冷清的模样,但好歹从中也有着宁静之意。
可是现下,不知为何,只不过是一脚踏入剑冢山门而已,同样的空旷无人,给他的感觉却是一脚迈入了死地!
“六哥,看来你的小师弟并未回来。”
郭传宗四处打量着,为了排解心中那抹压抑无限的隐晦郁结,他极力给自己找着话题,想要打破这令人疯狂的沉寂。
剑晨也正出神地看着这片他从小到大成长的土地,恍惚中,仿佛看到年少时的自己,正在伍元道人的监督下,习练着打从心底排斥的剑法。
郭传宗的话反而将他从沉思中惊醒,默然半晌,开口道:“四处看看。”
尹修空虽然不如他上山时间长,但以往却听他提过,他与剑晨一样,也是一个孤儿,幸得伍元道人带回峰上,否则只怕早已饿死荒野。
同样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尹修空不在剑冢,他还能去哪里?
这个小师弟从小木讷,只有在断剑联盟攻上剑冢时,才突然有了一些变化,那么,在尹修空的身上,到底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虽然剑晨现下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可是他却要极力保证,当他在救治安安时,不会有任何的变数出现。
即使这个变数,是他的师弟。
这一路上,郭传宗也已明了剑晨所想,于是他没有任何迟疑,只是应了一声,身形立即大展。
不论尹修空身上到底有没有秘密,到底他的修为却低,以郭传宗现下的敏锐,只要尹修空仍在山上,就绝对无法逃过郭传宗的感知。
可是,白岳峰并不算大,郭传宗这一番探查也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只是片刻而已,包括迎客堂在内,郭传宗已经将整个剑冢翻查了个遍。
“没有。”
郭传宗回到剑晨身旁,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摇头道:“没有发现人的踪迹,而且这里似乎真的许久没人住过了。”
说着,他摊开另一只紧握的手,手掌上有着黑色的印迹,却是抹了一手的灰尘。
第554章 惊见()
“小郭,你在这里守着,我带安安进去看看。”
伍元道人的居所内,通往葬剑池的暗道已经被剑晨打开,望着黑漆漆的洞口,剑晨深吸一口气,对郭传宗吩咐道。
“好!”
郭传宗应了一声,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道:“六哥,你……你……”
“七日为限。”
剑晨却抬手一甩,一抹火光以独特的暗器手法甩进洞内,一一点亮了洞壁上的烛台,一面打断郭传宗,淡漠道:
“七日之后,若我们没有出来,你便进来……收尸吧。”
平静地说着,他的身躯一晃,抱着安安,运起转乾坤身法,脑海中默想着当日伍元道人进入暗道时的身形,一步一步极为精准地消失在洞中。
只余郭传宗怔然伸着手,对着那人影渐去的洞口,手掌微微抓了抓,却只抓了一把空气。
“……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死死抿着嘴唇,泪水却从眼眶中缓缓滑落,洞中已没了剑晨的身影,可他却依然直直地望着,唯恐这一眼之后,便是诀别!
依着记忆中的步伐,剑晨身形极快地一力向前,不多时,脚下一转,四处突然一空,葬剑池前的大厅便在眼前。
恍然间,似乎一切如昨,伍元道人正背负着双手,淡然立于大厅处那道铭刻着葬剑池三字的厚重墙壁,静静地,等待着他。
猛甩了甩头,他将心中杂念压下,小心将安安斜靠在另一侧墙角下,遁着以往的记忆,伸手在伍元道人当日开启机关的墙面上摸索。
不大一会,手掌上已有微凸的触感传来,毫不迟疑,他一掌便即压下。
咔咔咔!
葬剑池三字,以剑字为中心,陡然往两旁双分,乳白的光亮透射出来,照在他黯淡的脸上,也照在安安昏睡安祥的俏脸上。
剑晨默然静立了一会,回身抱起安安,决然迎着这乳白的光华进入葬剑池内。
如他初次前来时一样,葬剑池中仍然密密麻麻横七竖八随处丢弃着数之不尽的真银长剑。
两度来此,心境差距何止亿万,他没有再过多感概,目光一转,已向那葬剑池正中的巨大铜炉望去。
幽青斑斓的铜炉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铜绿,其中一只炉脚处,还印着一只深有寸许的拳印。
虽然两度来此,可这才是剑晨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这尊静静伫立于池中的铜炉。
他腾出一手,想往那看来有些熟悉的拳印上摸去,岂料才将接触到炉脚,手臂便猛然往后一缩。
手掌摊开,掌心处已然冒起两个红肿的水泡,这看似沉寂冰冷的铜炉,竟然有着如此高温,着实令他大吃一惊。
而惊讶之后,问题也随之而来。
炉脚上的温度已然如此,那么铜炉之内,又将是如何高温炽烈的景况?
这般温度,自己即使摸上一下也起了两个水泡,那昏迷不醒的安安,又如此能在铜炉中安然无恙?
他的眉头皱了皱,回过身踢开四处散落的各式真银剑,将安安再度放于地上,这才目光一闪,提起一口真气纵身往上。
安伯天曾说过,火,而这葬剑池中,唯一有可能有火这种东西的,只有这铜炉而已。
所以他想先看看,这铜炉高温若此,那么铜炉之内,到底蕴藏着何种火焰!平在青云。
冥冥中,剑晨纵身而起的位置正与当日伍元道人所站之地相同,并且两人用以跃上铜炉顶的轻身功夫,也同样是一招平地青云,若剑晨得知如此巧合,却又不知心下该做何等感叹。
轻飘飘地拔地而起,只一瞬的功夫,剑晨跃起的高度已超过铜炉最高处,目光下探,正要寻一处宽阔的炉沿用以落脚,然而落入眼底的景象,却令他面色突然大变!
身躯下落之势陡然一变,右脚狠狠往左脚背上一点,借着这股力道,他止住已经下坠的势头,身躯凭空翻了个跟头,再下落时已经双足一顿,落回地面。
从跃起到落下,中间突见惊诧,可剑晨这数个动作却仍行云流水,只不过,落回地面后,他面上的惊讶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越加浓重。
铜炉内……有人!
这是他刚才一眼所见,即刻改变了身形轨迹的原因!
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人好似凌空飘浮一般,竟然凌空打坐于与铜炉偌大的炉口平齐的地方,并且……这人的身形,好眼熟!
剑晨身形一横,挡在安安身前,凝神戒备着,仰头紧盯着铜炉上方,防备着可能到来的突然袭击。
可是,他等了片刻,却不见铜炉上方有什么动静。
不禁一阵奇怪,刚才自己的动作虽然轻,但并未有着刻意的掩藏,从纵起到落下,甚至是他打开机关步入葬剑池,这一系列的动作,若里面是个修为不弱的武功高手,必然早就听到动静。
为何那铜炉中的人却无动于衷?
还有,这身形……
他皱着眉头,又等了片刻,直到确定铜炉上方不会再有动静,这才往前一步。
为了印证心中所想,他再次提气轻身,一纵而起,往铜炉上方跃去。
这次有了准备,又换了个方向,身形才与铜炉持平,内中那人便即落入他眼底。
正正好好,那人的面容正对着剑晨跃起之处,于是,他便震惊地发现,炉中那人竟然是……
尹修空!
郭传宗翻遍了整座白岳峰,得出剑冢上早已无人居住的结论,却不想,在这剑冢禁地,向来只有掌门可来的葬剑池中,尹修空竟然正静坐于铜炉之内!
这一次跃起,他不仅认出那人是尹修空,还明白了他为何会凌空虚坐于铜炉上方的秘密。
落回地上,剑晨的抬头上望,望的不是铜炉,而是炉口正对的,葬剑池高高的洞顶上密密麻麻镶嵌的夜明珠。
这些夜明珠价值连城,却被剑冢祖师欧焱烨大师置于此处,极为浪费地作了照明之用。
而也正是这些夜明珠投射下的光亮,令剑晨忽略了铜炉之上,自洞顶处垂吊而下的一根根极细,透露着同样乳白色光华的丝线!
第555章 地心青火()
尹修空正是被这些丝线绑缚着,才能凌空虚坐于铜炉上方。
他这是在练功?
剑晨心下一阵诧异,尹修空所学的,只是剑冢的武学而已。
剑冢的武功重剑法,也重身法,可是内功心法只是一般,并且,剑晨并不知道其中有哪一门,是如同尹修空这般,需要虚坐于炉中烈火上修炼。
第二次跃上高空时,他已经发现,尹修空的身下,铜炉中的烈焰翻滚无定,当中正有丝丝缕缕的扭曲热浪自四面八方将他包围,最后又被尹修空吸纳入体内。
再度纵身而起,这一次,剑晨直接立身于炉沿。
嗞!
几许焦糊白烟自他脚下升腾,炉沿上的高温令他双脚顿时如踏烈阳。
趁着鞋底还未着火燃烧的空当,他定睛往尹修空看去。
多日不见,尹修空那张木讷单纯的脸竟然有着一些莫名的改变,至少就剑晨看来,竟从中再找不到五年时间朝夕相对的影子。
尹修空此时双手结印于丹田,双目紧紧闭着,一张透着坚持的脸庞上汗出如浆,勾勒出几许痛苦的表情。
“修空?”
剑晨犹豫了下,还是轻轻开口唤了声。
可是,尹修空对此却全无反应,他只是静静地虚坐着,任由一波又一波被高温扭曲了的气浪拍打着自己,身上的衣衫早在无尽的炙烤下变得干硬无比,明明是一件柔软的麻衣,此刻见来却似穿上了一件铠甲一般坚硬。
尹修空没有反应,剑晨并不意外,开口唤了一声后,他的目光便从尹修空身上下移,转而望下铜炉内部。
青色的火焰无穷无息地自四个炉脚位置的孔洞中奔涌而出,将铜炉内至少有一半都变成了一片用火焰形成的汪洋大海。
而炉底中心一点上,若隐若现于火海中的那块形似剑鞘的凸起更是令剑晨目光一凝。
这里,便是靳冲向他说的,原本有着一柄沥血剑的地方吧?
剑既然曾经在这里,那岂不是说,当日伍元道人用以刺穿自己娘亲心脏的,正是此剑。
原来,那柄在自己梦中出现了十三年的血剑,竟然一直都与他在同白岳峰,然后,他为了追查这柄血剑,离开了剑冢,这岂非很讽刺?
脚下的炽热痛感越来越强,立于炉沿,实在不是一个感概的好时机,剑晨又再看了尹修空一眼,眉头一皱,手掌上青色缭绕。
刷!
手掌一挥,青光暴涨了一截,没有去碰尹修空,却将不停扑向他的灼热高温撕扯下一把,以雷电之力旋转成笼,将之封锁于手中。
这才腾空一翻,在脚底软鞋即将着火的刹那翻身而下。
尹修空在练功,这他自然看得出来,为免他走火入魔,在轻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后,他自不会硬要将他唤醒。
不过现下,他倒也不急于唤醒尹修空,因为,安伯天所说的火,是否就是这铜炉内之青火,他还得研究一番。
落于地上,他迫不及待地往手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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