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一大早本来张籍是要等村中张大户家进城采买骡车的,但是拗不过张百万的盛情,被他塞上了自家马车,在和同窗们道别后,张籍踏上了返乡的归程。
这大明版的豪华房车确是不凡,在城中之时道路平整还不显如何,这走在乡间小路上就能发现它的优点,在坎坷土路上张家马车也没有过于颠簸,一般的骡车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及。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近乡情怯是每个在外漂泊日久的游子返乡时的感觉。
激动、紧张、开心、期盼……这是一种莫名的情愫。
虽然张籍早从弟弟的口中得知家中父母安康,诸事顺遂,日子过得蒸蒸日上,但是还是难以平静。
道路两边的景物越来越熟悉,一草一木和张籍脑海中的记忆一一印证着。
快到村口了,那边是张五叔开的茶棚,那个肩上搭着半白不黑毛巾的就是他;那里是自己曾经爬过的大槐树,嗯,自己还曾在上面摔下来过;那边的小土坡后想来还有自己埋下去的胶泥娃娃……
那些曾经熟悉到没有丝毫在意的人和事物,眼睛扫过之后却在脑海里停留许久,心里蓦然间又感觉很空旷很平静——哦,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欣喜。
这时村口处,地头上歇着的人也看到了张籍乘坐的马车,在这个距离州城十几里的乡村还从未来过这样华美的车架,乡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驻足观望,心下都思忖着这不知是哪家的贵人返乡了。
愈往前走,乡间的顽童也多了起来,不知道自己二弟张卫走后,现在是以谁为首。有不少童子见了马车,倍感稀奇的跟在后面追逐嬉闹。
“林三哥,前面绕过那株大柳树,再向南走就到了。”张籍客气的道。
“小的当不得张相公如此称呼,叫我林三即可……”张家车夫林三听到张籍称他为“林三哥”,这处事圆滑老于世故的大汉语气有些慌乱。毕竟张籍的身份和几个月前不同了,他可不是一般的生员、普通的秀才,而是东昌府临清州两府院试头名,只要不出意外,一个多月后的乡试稳稳的就能成为举人老爷。
张籍对读书人功名提升带来的地位变化还不是很适应,愣了一愣,心下随即了然了。
马车继续前行绕过大柳树后南行。
“停车,就是这儿了。”
张籍话音刚落,林三手牵缰绳,一声吆喝,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门前。
身后不远处的大柳树后,几个跟着前来的童子探头探脑望向这边。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其乐融融()
却说林三刚将马车停在张籍家门前,门内就有人听到动静向大门处走来。
“谁呀?”
一个小姑娘推开门抬头一看,只见一匹黄鬃马拉着一辆华贵的黑色马车停在门口,那高大的马匹喷着响鼻儿,车夫还是个面相有些凶恶的大汉,小姑娘没见过多大世面,受惊似的猛然将大门重又合上,只漏出一个门缝向外看。
林三见此自嘲的摸了摸脸道:“刚才那个怕不是令妹,我这面相许是吓到了她。”
“无妨,她不认识你。”张籍边说着话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小姑娘看的真切,眼前这个一身天蓝色澜衫,头戴儒巾,有点小帅很是精神的人正是自己的大哥,顿时戒心全消,向正房方向喊了声:“爹娘,阿姐,大哥回来啦,大哥回来啦。”
小姑娘边说着边推开了大门。
张籍手上拎着一包同兴斋的糕点快步向前走去。
“妹妹,长高了,成大姑娘了,来尝尝这个,同兴斋的点心……”张籍到了跟前,边说着边把手中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点心包递了过去。
“大哥最好了,知道我喜欢吃这个。”小姑娘兴奋的接过点心,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开心的跳了起来。
这时只听,正屋内几声响动,不知是打翻了什么,还有“哎呀!”一声。
片刻后,只见张父、张母从屋里出来,到了院中。
“大郎!”
“阿籍,你回来了。”
张籍看到母亲的眼中似有泪花,父亲也悄然撇过头去,心中激动万分连忙上前跪在二老面前道:“爹、娘,儿子回来了!”
“起来,起来,回来就还,回来就好……”张母将张籍扶起,双手摸着胳膊,捏捏身子,仔细端详着自己在外一年的儿子,口中不住的喃喃道,“我的儿子,长高了,长高了……”
这就是父母,他们不在乎你在外有多大成就,在乎的是你是否安好。有感于此,又想到了相隔五百年的后世父母,张籍眼中不知怎得也有了泪水。
张籍抬头又向后看去,只见正屋门口处,一个虽身着粗布裙衫,却难掩丽色的少女扶着门框正怔怔的看着自己,少女的手中还拿着针线,左手食指上有个鲜红的血点却犹自不知,这少女正是十娘。
“莫哭了,莫哭了,娃他娘,大郎回来了,是个高兴地事情……”张父回过头来对张母说道,又看到院门口的林三,看向张籍问道:“大郎,这位是?”
“哦,爹,这位是我好友家中的家里人,林三哥。”张籍擦去眼角的泪水,起身道。“林三哥,这是我爹娘、小妹和十娘。”
“见过张公,张夫人。”林三抱拳行礼后,又道。“车上还有东西,是不是……”
“对对,车里还有东西,我去搬下来。”张籍想起了车上买的东西,连忙道。
随后在林三的帮助下,众人将张籍买的东西搬到了正屋中,平时显得还挺大的堂屋,现在被大包小包的东西堆得满满的。林三说完了后天中午来接张籍返城后,也没在张家吃午饭就离开了,张籍和张父张母盛情挽留不得只好作罢。
家中的变化甚大,张籍刚才粗略的看了下,鸡舍翻盖的很是齐整,牛棚中有了两头牛,堂屋东侧又盖了一间北屋。
堂屋中,三妹叽叽喳喳欢快的在张籍带来的东西中翻找着,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少女杜十娘柔柔的坐在张母一旁看着这张籍;张籍则是笑呵呵的听着父母说这一年来发声生的事情。
张籍离家前说的张三叔公家的那两亩水浇地已经是买了过来,年前还买了村子大南头的二十亩旱田,现在家中雇了两名长工打理,张父只是用张籍教授的种田方法侍弄两亩地上的白菘萝卜等,这些菜有张百万家的福来酒楼来收,比粮食的收入还要多。有了余钱后张父加盖了北屋,又多买了一头牛,翻新了鸡舍,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好。对了,张父还想着给张卫说个媳妇,只是张卫不愿意……
说起这些,张父的脸上充满了笑容,似是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奔头……
看到家人们脸上的笑容,张籍心下也极为舒心,自己为家庭所做的事情终于有了成效,弟弟在城中书坊忙里忙外乐在其中;妹妹的脸上没有菜色,想吃鸡蛋就吃鸡蛋;爹娘的面上也没了愁苦,逐步向小地主行列迈进;还有少女在家中照顾着自己的父母,等着自己……在大明朝的这个家中,张籍隐隐感觉到温馨。
忽的张父让张籍站起了身子,围着他转了一圈细细打量一番道:“大郎,你这一身衣服……”
“大哥这身衣服好看的紧呐,我也要一身,我也要一身……”小妹看着张籍跑到张母身旁道。
“幺女别添乱,唔,我想想,我好像见张家相公穿过这衣服,这叫什么来着?”张父想不起来,问道。
“爹娘,孩儿这身衣服是澜衫,书院给做的,只有生员功名才能穿。”张籍解释道。
“什么,生员功名,我儿考中相公了?我儿考中相公了!”张父突闻此事,再也忍不住,泪水纵横向着正桌上的祖宗牌位连连拜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我儿中相公了……”
“爹,爹……”张籍喊了两声,张父才回过神来,张籍又道:“爹,我是两府院试案首,在州学充任廪膳生,书院中每月有膏火银,衙门每月给米六斗,还可与人作保,这用度上是不缺了,爹娘在家中不必再刻意为我存钱了,多买些吃食,小妹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
“嗯嗯……”张父连连应声,他还沉浸在自家儿子考中秀才的喜悦当中。
“还有,生员功名可免丁二人,免粮两石,以后家中也不必担心官府的徭役差事了……”张籍又道。这些都是生员功名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免丁二人意味着张父张籍二弟张卫都不用服徭役,免粮两石意味着张家现有的三十亩地中有二十亩是免税的。
被巨大的惊喜冲的晕乎乎的张父现在只剩下了笑容,一辈子侍弄田地,自家竟有了免丁免税的资格,张母也笑的乐开了花。
少女看向张籍的那亮晶晶的美眸中充满了爱慕与喜悦。
一时间,整个张家其乐融融。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张大户来访()
太阳升起,日头高挂,正午已过,大约未时,相当于后世的两点左右。
按照这时农村的习惯,家庭条件好的一般早饭都是凌晨四五点,午饭下午一两点,晚饭七八点;家贫的则只有一早一晚两顿,晚上饿的话,只能硬挨到早上。
张母、三妹和师娘此时正在厨房准备着午饭。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阿和,阿和……”
“大兄,大兄……”
当先一人身穿褐色锻衫,头戴纱笼帽,这笑眯眯的老者正是张义先的爷爷,周边村里的大地主张大户。他的身后跟着一穿青色文士衫的中年,名叫张齐,乃是张义先的父亲;张齐身后跟着的手提篮子的少年不是张义先还能是谁?这三人后面还跟着两名抬着大木箱子的壮仆。
“二叔,齐哥儿……”张父出门一看,快步迎到大门处,有些局促的道。村里人都沾亲带故,按辈分张籍的父亲张和称张大户为二叔。
只见张大户笑的一团和气的道:“阿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家籍哥儿得了院试案首取中了秀才,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怎么不来通知一声。”
“这个,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张父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张大户和他的儿子张齐并不怎么注意张家,两家大人之间少有往来。往日里只张籍张义先这帮小辈在一起,可是今时不同了,张籍中了秀才,还是案首,眼瞅着张家是前途无量,作为一个乡里沾亲带故的土豪怎能不过来结交。
“来来,把礼物放院里,大兄,今后咱们要多亲近亲近,义先快去找张小相公去……”张义先平时大大咧咧,但是见到他爹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老实,应了一声,提着东西就要往屋里走去。
张籍这会儿听见院中的动静,也出来了,见到张义先,惊喜的道:“义先,你来了,我这刚到家还没去找你。”
张义先这会儿不知道怎的,有些唯唯诺诺,不复往日的开朗,只见他拱手向张籍行礼道:“见过小相公……”
“和我客气什么,来来来,义先,到屋里来!”张籍就要把张义先迎到屋里,不曾想张齐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在张义先脑袋上,斥道:“这么没大没小!”又一抱拳向张籍道,“小相公勿怪,我家小子不懂事。”
这情景,让张籍十分尴尬。张齐是童生身份,平日里和生员们交往时,都是持小辈礼,按照这时的规矩,张籍能称张齐为小友。但张齐和自己父亲又是一辈,这么一整,张籍感到分外别扭,场面上一时冷清了。
还是张大户是见多识广,处事圆滑,当即打破了尴尬道:“咱各论各的,你们读书人之间按读书人的规矩,我们庄户人家按庄户家的规矩……。”
说话间,众人到了堂屋坐下,张大户开口道:“阿和,咱家籍哥儿出息了,这十年是咱村的第一个秀才,这可是大事,我打算重修祠堂,祭拜先祖,以谢先祖庇佑……”
“全凭二叔吩咐。”往时都是张大户主持张家一族的祭祖事宜,张父自然是没什么意见。
“还有,我差人去整个秀才匾额,挂在咱祠堂上……”张大户又道。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张父连忙推辞,在他的观念中,张籍还是个娃娃,怎能把自己的名号牌匾挂在祠堂这么神圣、这么重要的地方呢。
张齐这会儿插话道:“大兄,有何使不得,我可听同年说了,张相公县府院三试皆为案首,这是什么,这是小三元啊,这昭示着咱们张氏宗族文道日昌啊,放在祠堂里也能激励咱们后辈勤学,给小辈们带来些文气,做个榜样……”张齐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一口一个“大兄”,客气亲热的让张父不知所措,要知道原来的张齐可没把他放在眼里过,见面之时点点头哼一声都算好的。
“对对对,就是小三元,一定要做个大牌匾,让咱村的娃都沾沾喜气,再出几个相公。”张大户笑眯眯的又道,“阿和家中有事的话,只管向我说,在咱这一片地儿里还没有人能欺负到咱头上。”
张籍在一旁和张义先说着话,在没有他父亲注意的时候,张义先又恢复了些许开朗。
张义先羡慕的说道:“籍哥儿,你真厉害,我都听说了,这次院试你也是案首还是咱州学里的廪膳生,下次县试我可得找你作保了。”
“那是自然,最近学得如何了,下次有信心没?”张籍问道自己发小的功课情况。
“在社学里我还是头名,夫子经常夸我,下次县试在下场的时候应该可以。”张义先说起自己的课业,也来了精神,看来他最近功课大有长进。
“那就好,我等你的好消息。”张籍点点头道,“对了,夫子最近如何了?”张籍问起了张老夫子的情况,许久未见,张籍很是怀念这个曾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老师。
“夫子啊,挺好的,前几日还听他提起过你,你留下的那个读书法子挺好用,社学里的同窗进步挺大。”张义先说起了张老夫子的情况,张籍也想起了那时社学读书的场景。
“嗯,明个儿你随我去看看夫子,我在城里给夫子买了些东西。”张籍说道。一日为师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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