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孩子啊,为什么得到案首的人不是自己。
还是袁永道:“恭喜籍兄夺得案首。”同窗们也都向前道贺,其中左亮的面色最为复杂,这次的府试他没有通过,只能等待来年了,可是就算来年过了,也不是大比之年,还要再等三年才能参加院试;张籍是临清州的府试案首,按往年的规律这院试只要不出大的纰漏,也是和走过场一般简单,他在科举一途上已是远远落后张籍了。
“快回书院吧,等会儿报喜的就要到了,还要回去准备准备。”袁永看了看天色道。于是众人返程向书院走去。这一路上和来时不同,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来时走在一起的十八个人有意无意的分成了两部分,一伙是取中的如张籍和袁永,一伙是落榜的如左亮、典泽。
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这还只是个小小的府试,科场之上越到后来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越大。
众人刚到书院所在街面上,就见牌坊处围了好多人,喇叭上缠着红布,鼓槌上系着红绸,敲锣打鼓人声鼎沸极为热闹,这定然是报喜的人马到了。
张籍和袁永等人快步前行,忽见台阶上一个青年士子喊道:“来了来了,他们回来了。”这被围在人群中的正是秀才方清之,他边喊着便向张籍等人招着手。
待到张籍等到了书院牌坊下,瞬间被人群包围了,锣鼓声又起,只听报录人随着鼓声的节拍再次大声喊道:
“捷报贵府老爷方毕,蒙临清知州毛,取中为万历十年临清州府试第十名!”如是者三遍,这是一队报录人。
“捷报贵府老爷陈正,蒙临清知州毛,取中为万历十年临清州府试第四名!”再次三遍,这又是一队报喜人。
忽的锣鼓更胜,震耳欲聋,三队报录人好似商量好的一般,几声高呼:
“捷报贵府老爷张毕,蒙临清知州毛,取中为万历十年临清州府试第一名!”这一声报喜声一出,场面气氛也达到了最顶峰。鼓乐手吹奏起了喜庆的曲调。街头巷尾,四邻商铺,路过百姓这些年每逢大比之年都会见到这等场景,听着外面的吹吹打打,已是明白了什么事,小孩们凑上前来讨个喜钱,大人们也来沾沾喜气,书院内的学子们则都是羡慕不已恨不得此身以代之。
看到围过来讨要喜钱的人们,张籍、陈正、方毕这三人都有些手忙脚乱,这根本没有准备啊。却见方清之一拍张籍的肩膀,拱手笑道:“不错嘛,考了个府试头名回来,若是院试再能拿个案首,这就是小三元了!”
张籍这时被人群挤得满头大汗,另外两个府试前十也很是狼狈,张籍道指了指周围的报喜人道:“方兄,这可如何时候,完全没有准备啊……”
方清之见此哈哈一笑道:“这个莫慌,书院早有安排。”说罢向身后一招手,就有两名斋夫抱着两簸箕铜钱走了上来,还有几个维持秩序的内院士子跟着分发,三条成串的给了三队领头的报录人,其余围观众人各分二三文或四五文不等。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还有不少书院的学子过来,也被分了一枚制钱沾沾喜气。
随着喜钱的分发,人群也渐渐散去,张籍等人也终于脱身出来。这次书院十八人中通过府试的共计有八人,占了近六分之一的名额,其中张籍还得了案首,清渊书院本次可谓是大丰收,若是放到后世的学校那定然是要上电视开表彰会等大书特书的。这也是因为众人都在书院读书,家并不在此处,所以一切从简,要是在家的话,一般得摆上十几桌流水席招待乡亲乡邻们,一是为了庆贺,而是为了彰显名声,宣告自己家中出了一位读书人。
张籍走到方清之身边笑道:“方兄,书院都安排好了,何不提前通知我等一声。”
“提前说了,哪有这样的惊喜?”方清之也是哈哈一笑,又道:“还有这喜钱可不是书院白给的,要从你们的例钱里扣。”原来如此,处于前十名的三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样子,不过都没有抱怨,毕竟这本来就该自己掏腰包,何况有多少人想出这几钱银子在还没资格呢。
“既然回来了,先回去整理整理,过了府试的一会儿随我去南山居,山长还在等着你们呢。”方清之见此处已无大事,又出言说道,大考过后见见成绩优异的学生也是应有之义。
走在回寝舍的路上,过了府试的八人走在一起,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周边是许多双羡慕的眼睛。清渊书院除了教习讲郎外,学子中原本共有秀才四人,童生十二人,现在又多了八人。
一个读书人只要过了县试、府试,就是童生,可不要小看了童生,这虽不如秀才,但也是预备秀才,就看院试的发挥如何了。院试考生限制在童生之列,考生人数较少,提学道一般都是合一府两府的考生,就地提考,和府试相比录取率相当高。
还有一点,府试案首在院试时不犯大忌一般是不会黜落的,院试主考官还是要给府试考官一些颜面,若真的不好,顶多是给个极差的名次收尾,所以张籍现在已经是一只脚踏进了秀才的大门。
大明秀才是生员身份,见官可以不拜,不过童生矮一级还是要下拜的,但一般官员也予以优厚,不会让童生跪着与自己说话,以示优厚读书人。秀才犯了事,没有提学官一句话,革去功名,县官是不能羁押他,也不能打他板子的。童生犯事,一般而言官员需掂量一下,该打的也会打。
总而言之,过了府试成为童生好处多多。
一路上,在同窗们拱手道贺声中,张籍回到了寝舍换了一身整洁文士衫,又洗了一把脸,整个人顿时精神了许多。收拾完毕,张籍等八人在方清之的带领下前去见山长希伊先生。
第一百一十章 “尖子班”()
却说张籍等一行八人新晋童生各回寝舍收拾一番后,在方清之的带领下来到南山居去见山长希伊先生。到了山长房内,早有内外院的教习、一众讲郎及十几名学子在此。这个阵仗想来是有要事宣布,故而张籍等人也是收起了兴奋的心思,将情绪尽皆稳定下来。
待众人到齐站定,只见希伊先生向身前一名赭衣中年文士道:“同光,你把拆班重组之事说一说。”这名赭衣士子张籍见过,姓赫名澄字同光,以生员身份在书院亦读亦教,在上次的清渊雅集中他在一旁记录。
听得山长发话,赫澄出列站在众人面前道:“今年乃是大比之年,书院循例将有志于今次院试、乡试的学子集中与一处成立一班,此班择书院名师授课,由山长希伊先生亲自督导,故而将汝等聚于此处。”
赫澄的话一说完,只有张籍等八人比较惊讶,其余人都神色如常,许是这些早年的童生秀才们都耳闻或者参加过此类的班级。张籍听完这话瞬间了然,山长亲自挂帅,集中最优秀的教师,最优秀的学生应对即将到来的考试。这不就是后世的尖子班、考前集训班或清华北大火箭班这类的东东嘛,怪不得清渊书院每逢春闱必有中举或中进士的人,这种冲刺似的集训方法居功甚伟啊。
赫澄的话说完,又有秀才功名的吕广念了参加这次特训班的名单,加上同样备考的书院讲郎共计有秀才六人,童生二十人,接近全部的内院子都在其中,接着希伊先生分配了此班的执教讲郎,除了希伊先生本人授《春秋》之外,书院全部的四名教习,内院的六名讲郎都在其中,几乎折合两个学生对一个教师,师生比高的惊人。
安排完这一切,只听希伊先生又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能否以己微薄之身,为国效拳拳之力就在今时,望诸生厚积薄发,遂平生之志。好了,现在回去准备吧,明日开课。”
“谢山长。”众人谢过山长的祝愿后依次告退。
张籍八人现在都已经很熟悉,作为同一批次考上童生的书院同窗,算起来也能称之为同年,互道一声年兄。八人中自然以张籍为首,科场之上不看年龄,只看成绩。
“张兄,这次书院将我们集中与一处共同进学,你对此有何看法啊。”这是此次府试第十的方毕问道,他是从内院乙班上来的,听了要重新组班,班内都是精英高手,心下不禁有些压力,张籍看向周围,从同窗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有这般压力的学子不少。
“自然是个好事,有希伊先生亲自训诫教导我等,吾辈学业精进自是不在话下……”张籍当下安慰道。
“方兄得了第十就有了这般忧虑,让我们不在报录之列的如何自处。”几个十名以外的同窗也开玩笑的道。
“是我多虑了……”方毕晒然一笑。
众人在谈话中到了各自的寝舍收拾被褥等用品——这二十六人统一搬往内院寝舍居住。同食同宿同学,颇有些军事化管理的意味。
……
月明星稀,月光洒满了庭院,一株株古柏苍松顶上载着如水的月华,枝干烘托出浓厚的黑影,荷塘中的微波也在粼粼的反射着月光,今夜的内院庭中格外寂静。
不过,寂静的只是庭中,新分到一间寝舍的学子们兴奋地皆躁动不已。
张籍、袁永、方毕、陈正被分到了一间寝舍,这四人此时正在叙年齿。只听内院老大哥袁永苦笑道:“枉我痴长诸位几岁,今次府试咱寝室中我排在最末,当不得大兄之称。”张籍三人都是前十名,只有他是第二十九,放在参加府试的几千人中,这当然是个极佳的名次,但在这个寝舍中,就有些不够看了。
“咱们莫要以此论辈,还是用年岁长幼区分最佳……”这是方毕,他今年二十二岁,按年龄在四人中排第三。
“方兄这就不对了,须知学无长幼,达者为先,吾辈今后还当以功名课业排序。”陈正打断方毕的话,又道,“当年我在乡间发蒙时,社学先生乃是童生白发苍苍已有五十余岁,有一日先生对我等自嘲道,若是我们最终不能进学那也就罢了,若是过了县试可称他为先生,过了府试可称他为朋友或老友;过了院试便称其为小友;若是过了乡试,他这先生就要称学生为老爷;要是最终有那么一天,过了龙门取中进士,他这先生就得要下跪口称大人了。”
陈正的这一段话,让寝舍内顿时一静,引起大家伙的深思。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得道理,在社学这一大明最底层的教育机构最为显著,童生蒙师教出状元学生也不是没有。大部分读书人经过多次尝试才能通过最基本的县府两试成为童生,也有人在得到童生身份后,院试多次落第不中,到了白发苍苍仍旧被人称之为童生,后世的清朝道光年间的广东,还有百岁童生参加院试的记录。
童生不中秀才,五十乃至一百岁都要被称为小友,中了秀才八岁稚龄也可被称为朋友,老友。想一想二十岁的秀才称百岁童生为小友的情景,真的是道不尽的辛酸与违和。
“陈兄,一日之为师,终生是为师,纵是我等中了进士,成为天子门生,到了家乡见了蒙师也得恭恭敬敬的道一声先生。世风虽以功名论高下,但我辈以明心诚意匡扶社稷为己任,当于此浊世中保留本心……”方毕显然是对陈正蒙师自嘲话语中的社会风气不满。
毕竟都是久在书院未经历官场世风的学生,都言道学校是学子们的象牙塔,纯净洁白而神圣,无论今古都是如此。出了象牙塔袁、陈、方三人的这番赤子之心定然是要在现实面前吃亏的。
不能改变社会,就得改变自己,这是后世张籍出了大学门口碰壁无数次的体会,站在过来人的角度看待分班重组之后的这一“卧谈会”,张籍的心中竟还有那么几分怀念与温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宴饮()
清晨,书院上方蓝湛湛的天空像空阔安静的大海一样没有一丝云彩,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斋夫们忙忙碌碌的泼水打扫,空气湿润呼吸起来感到格外清新爽快,张籍走出寝舍伸伸懒腰,心间畅快之下不禁赞道古有诗家清景在新春,今有书院清景在今晨。
这边张籍等人刚刚收拾利索,连饭也没有吃,就有人过来通知今日需早些出发至毛知州处拜谒,这也是科场常例了,昨晚上希伊先生就曾提过,只是不曾想要这么早去赶得这么急。
清渊书院派出了两辆骡车送新晋童生前去衙门,到了衙门口,张籍等人下车一看,自己一行人确是有些晚了,门口早就有三十多人在了,两名衙役一名书办在场上维持秩序按照名次整理出三条队伍。看上去一众童生早已是等的不耐烦,闲极无聊找个相熟的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那名书办见到了张籍一行人,眼光一亮道:“清渊书院的来了,案首也在那!”
袁永边走边对张籍道:“咱们快些,看人数想来差的不多了。”
张籍点了点头,加紧了步伐,也有同窗戏言道:“不打紧,不打紧,案首在咱这,案首不到我就不信他们敢先进去。”引起众人一阵哄笑,几个人不知不觉间都以案首处在自己的书院为荣。
众人须臾之间便到了衙前,张籍当先一个向书办拱手道:“张籍来迟,勿怪勿怪。”那书办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说罢向后一招手,鼓乐唢呐等喜庆声响,两名衙役齐声喊道:“知州大人有命,请诸位士子入内!”
话音一落,在书办的指引下,张籍当众先行,后面的队伍随即依次入内。
经大门到中门再到府衙堂前,毛知州及衙门六房主事都在堂上,张籍代表所有童生向毛知州躬身下拜并口称:“金科府试案首张籍,及众士子拜见知州大人。”随着张籍的躬身,他身后的众童生门也随着下拜,这一拜可不是件简简单单的表示尊敬,而是感谢毛知州的录取之恩及定下座师和门生的关系,今后张籍等人和毛知州在关系中多了这么一环。
行礼完毕,童生们起身站好认真聆听毛知州的教诲,其内容无非事勤学苦读报效国家这样的话题,这一讲就是从日头刚挂讲到了接近中午,纵然这次的童生中没有年老体衰之人,就这么站了一两个时辰水米未进也都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