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上来的试卷十名试卷为显公允和皇帝的权威,还未曾去除弥封糊名,不过昨天大臣们拆了剩余二百九十人的,这前十名是谁的卷子众人已是心下了然。
万历皇帝依着顺序,从前向后翻看着这十份卷子,他看的极为仔细,一边看一边不时的点头,显然是对选出来的这十本卷子颇为满意。
就在他翻到第四本也即是张籍卷子的时候,万历皇帝忽的眼前一亮:
这笔堪称大家的书法和这有汉之余韵,唐宋风骨的文风,不正是那张籍的试卷么?
这次殿试他又能有什么妙语佳句?
想到这儿,万历皇帝铺开试卷一折一折的细细读来。
这越读越是面现喜色,别的试卷都是长篇大论的歌功颂德,的确是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把整个大明朝堂及底下百姓写成了治世之臣民,简直成了煌煌盛世,略略有些对时弊的看法,也不过是撮尔小疾,文饰一番提几个不痛不痒的意见。
不错,盛世的确是朕想要的,但这摆明了不是,朕深深心中的元辅张先生多次进谏要朕勤俭节约,连朕要尽孝给母亲修缮宫殿都不行,而张先生自己呢,大兴土木家乡的屋舍修建的如同皇帝行宫一般。
这份卷子则不然,其中利弊分析和会试中张籍所做卷子如出一辙,都是圣人之言之下大胆敢言,且言之有理,极有实践意义。
此子所言,深得朕心!万历皇帝想着就要把这一本放到第一的位置上去。
在万历皇帝读卷的同时,暖阁中侍立的大臣们也都在观察这皇帝的表情变化,尤其是批阅这本有争议的试卷时。
申时行,余有丁等人见到皇帝面现惊喜之色,都是极为高兴;张四维等持保守意见的读卷官就略略显得有些沮丧。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或是叹气,只见万历皇帝抽出这本并未将之放在头名,而是和原本的第三交换了一下,也即是说,若无变动,这本争议卷就是三鼎甲中的探花卷!
一炷香左右时间,万历皇帝看完了前十本卷子,顺序只不过调整了两三个人的,并没有大动,之后又大概浏览了后二百九十名进士名录。此刻的名录上面前十名的地方还是一片空白,就等着确定之后填写了。
“余卿家,汝会试做主考官的时候,弥封从第几名拆起?”万历皇帝看了看案上被小太监平铺开的十份卷子微笑道。
“禀陛下,会试向例从最后一名拆起,第一名至第五名,俗称‘五经魁’,是留在最后拆。”余有丁手持笏板闻言出列道。
“哦?那‘五经魁’正好对上‘三鼎甲’,咱们照样,也从最后一名拆起好了。”万历皇帝哈哈一笑地说道。
万历皇帝身旁的两个小太监,闻声动手拆开了弥封。
第十名是浙江余姚人,史记勋;
第九名是浙江嘉兴人,盛万年;
第八名是浙江慈溪人,王荁,此子在江南词作极佳,素有才名;
第七名是安徽宣城人,麻溶,乡间有高洁之名;
第六名是浙江慈溪人,刘志选;
第五名是江西吉水人,刘应秋;
第四名是浙江鄞县人,周应宾,他是余有丁的同乡,入境之时便到余府拜会过了,余有丁自然能看得出这是同乡的笔迹,策论做的也是上佳,但是为了避嫌,不敢超擢,所以将之放在了张籍试卷之前,最后被万历皇帝换下。不过第四名也不错,因为这是二甲第一名,与“三鼎甲”一样,有个专称,名为“传胪”。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殿试之前魏允贞和李三才两人的上书,甚为读卷官的张四维,申时行,徐学谟三人都没敢明目张胆的如张居正当政时一般那样庇护同乡和子弟门生。
就如同余有丁将自己的同乡和张籍并列一样,三位大佬的儿子张甲征、申用懋、徐即登三人都没有进入前十。
随着第四到十名新科进士的名字被小太监一一喊出,阁中的读卷官们都看向万历天子前的书案,虽然他们已经大约能猜出三鼎甲为谁了,但依旧想要知道前三名是谁。
终于随着书案旁小太监将剩余三份试卷弥封拆开,之后另一名小太监的报名声响起:
一甲第三名,探花,山东临清直隶州张籍;
一甲第二名,榜眼,福建晋江李廷机;
一甲第一名,状元,浙江秀水朱国祚。
前十名中,南方士子九人,只有张籍一个人身处北地,算是北方士子中的独苗,这也不枉张籍家中娇妻虔诚默书佛经,为夫祈福,祈求夫君金榜题名之愿。
“三鼎甲”及二甲前七名的名次既定,张四维等读卷大臣退出乾清宫东暖阁,就近借偏殿书房缮具名单,用黄匣进呈。
万历皇帝亲手用朱笔在第一名朱国祚的名字上标一个“元”字,以状元为代表,正式确定了三百名士子“天子门生”的身份。
至此,殿试只待发榜!
第二百五十六章 金殿传胪(上)()
殿试卷子及新科进士名录经过万历皇帝御批之后,张四维等一众读卷官便出了乾清宫准备发榜事宜,殿试发榜不同于以往,首先要经历金殿传胪这个仪式,故而需要安排事项很多,虽有成例可循但是也不能有半点马虎。
众臣出去之后万历皇帝看着进士名册上的一个个名字,颇为高兴。对于这次殿试,万历皇帝还是比较满意的,虽说他登基十余年来,已经经历了万历二年甲戌科,万历五年丁丑科,万历八年庚辰科三次殿试,但是以往三次全是由张居正主持的,从试题到定排名,自己发表意见的空间不大。
而这次殿试中,考题是自己出的,前十名的名次都是按照自己心意所定,比原来的自主权高了许多,这才是权柄在握的感觉。
至于他为什么点朱国祚为状元而没把自己属意的张籍试卷拔擢为头名状元卷,他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其中之一自然是朱国祚的文章格律极佳,文辞华美,有金石之声,磅礴之气,其言中规中矩确是能当得状元之称。
其二便是,从国朝定鼎至今,状元出了不少,虽都是才华横溢之辈,但是往往受盛名之累,偏重于文章经义之道,擅长治国有实干才能的并不多,向商辂相公那般定邦兴国的重臣不是没有但是少之又少,久而久之往往泯然众人矣。
在阅卷之时认出张籍试卷的那一刻,万历皇帝心里就没有想着将之定为状元,他现在需要的是能施展自己作为皇帝治国理念的臣子,而不是埋首经义的状元。
无虚名之荣,但简在帝心,若是张籍知道了万历皇帝的想法,不知道又作何感想。
……
殿试结束三天后,万历十一年四月初十,金殿传胪之日。
昨日春雨绵绵,今天依旧细雨如丝,卯时初刻会馆之外的天空依旧阴沉。
不过和城中所有新科进士一样,张籍三人早早的就醒了,今日便是风风光光的金殿传胪之时,身为新科进士怎能不兴奋,怎能不激动。
赴殿试有殿试巾服领取,金殿传胪有进士官袍发放。昨日张籍等人已是在国子监处领新科进士传胪所穿的衣冠。
此刻门外马车已准备好,三人皆是头戴翠叶绒花乌纱进士巾,革带广袖深色蓝罗袍,双手持槐木笏板。第一次戴这乌纱帽,张籍郑泰和李成都颇为不习惯。
郑泰摸了摸长长的帽翅,呵呵一乐,随后像模像样的向张籍和李成作揖道。
“维桢兄,子高兄,有礼了。”
“英之兄,有礼。”
三人于会馆堂中,躬身互拜以字相称行礼,起身之后方觉那帽翅碰在一起乱颤。昔时读书囿于家,今朝金殿意风发。三人互视一看不禁同时畅快的哈哈大笑。
“三位老爷,时辰已到,该登车了。”
门口一名伙计恭声道。
张籍三人闻言,一同上了马车,向紫禁城驶去。
此刻夜色如墨,正是黎明前的黑暗,细雨柔柔的洒落在夜色中北京城。
越接近皇城,路上的官轿和马车就越多,若是有人站在高空定能看到,点点灯光人流汇聚,终点就在那大明门处,今天是新科进士金殿传胪之日,官员们要齐聚观礼。
不多时到了大明门,此处车马,官轿极多,油纸伞晃动,灯笼光亮点点,那头戴长翅乌纱,身着蓝袍,胸前没有补子的便是新科进士;其余便是官员们了。
濛濛细雨中,百官及新科进士们都来得很早。此时此刻莫说下雨,新科进士们就是病着也要起身来此,谁也不肯放过这金殿听宣的机会。
人群之中,张籍看到了汤显祖,连连招手示意。
汤显祖也见到了张籍三人,面带微笑走了过来。
“见过义仍兄。”
“维桢、英之、子高,有礼了。”
几人互相行礼后,便听汤显祖道:“听说了吗,今科庶吉士扩选,除了三鼎甲外,还要再简拔十人入翰林院。”
“竟有此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郑泰闻言喜道。
李成则是兴趣缺缺道:“英之,我等会试百余名开外,即便是官选二十人入翰林院,也轮不到我等啊。”
“呃……这倒是。”郑泰摸了摸帽翅道,“不过维桢兄定然是可入翰林院。”
“义仍兄,不知为何今科庶吉士扩选?可有缘由?”张籍对此也是颇感兴趣。要知道国朝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则,翰林院也俗称内阁预备役,其中的翰林词臣是士林华选,天子近臣,人称储相,清流中的清流,其政治地位,绝非一般官员可比。可以说只要活得够久,执政够长,怎么着也能凭资历入阁,如果不是太笨太蠢做个首辅也很简单。
“据说是前次殿试,除了三鼎甲,无一人入翰林院,故而今次扩选。”汤显祖也不是很确定。
不过经汤显祖这一提,张籍忽的记起一事,记得自己在万历十五年中曾看到过说是张居正当政时,曾因自己的子弟落榜而废除了那几科除三鼎甲外的庶吉士,从而导致翰林院缺人,想来也是因此才有了这次的扩选。
两相印证之下,大明朝堂中时下朦胧的朝局在张籍心中渐渐明朗起来。
“如今天子亲政,堂上多少前朝老臣,维桢兄今次如能入翰林院,必受重用,乃是真正的天子门生啊。”说起入职翰林院,汤显祖也是一脸的羡慕之情。
张籍此刻对自己也颇有信心,会试第五,怎么也得在殿试前十之列吧,何况自己发挥的也不错。他笑呵呵的听着几名好友的议论,对即将到来的金殿唱名极为期待。
再次迈进这宏伟雄壮的紫禁城,自己的命运也就要和这壮丽河山、这曾经史书上最后一个汉人王朝交织在一起了。自己再也不是那历史的匆匆看客,而是身处其中的参与者。
忽听紫禁城中传来了悠远的钟声。
手持油纸伞等雨具的新科进士们还有些不知所措,而百官闻声整肃衣装下了出了官轿马车。
沉重朱红的大明门在一阵吱呦呦声中开启,门上的亮色铜钉在这阴雨之中依旧那么醒目,希望大明也能在今后的风雨飘摇中依旧光彩夺目吧。
一个念头在张籍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他收其雨具放回马车中,跟随众人一同向大明门走去。
阴沉的天空泛起了灰白之色,这如似细雨不知道何时已然停了,仿佛也是在觉得如此喜庆的金殿传胪之日,自己的到来似是有些不适宜。
第二百五十七章 金殿传胪(中)()
时雨初晴,阴云散去,古老沧桑的紫禁城沐浴着天边的一线红色朝霞,在景阳钟悠远的钟声里,一道道宫门从外至内逐层开启,迎接着大明文武百官及新科进士。
雨后的大明门被冲洗的格外新鲜,两侧永乐年间首辅解缙手书的对联“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分左右于门两侧。新科进士在前次殿试引导众人的那名礼部官员的引导下,踏着微湿的地面进入了门洞。
由大明门步行至承天门,长长的道路两侧两侧十米多高的城墙,宛如高山一般。
再穿过午门,首先看到的不是鳞次栉比的宫殿。而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宛如谁家放大了数百倍的庭院一样。各个转角处披坚执锐的天子亲军站在各自的位置,鹰眼一样注视着每一位进入的人。只要来人若有不轨,便能引来刀斧加身。
再往前走。便看到了紫禁城内横流的金水河,在午门和皇极门之间蜿蜒流过。金水河上共有五桥,汉白玉为材,精雕细刻,华美异常,统称为金水桥。
来到金水桥前,文武百官再次整理朝服,再一次调整队伍。
只见门洞处走出一名太监,声音尖锐高声喊道:“陛下有旨,宣文武百官与新科进士入皇极殿觐见。”
一声既出,百官队伍依着品级排成队伍先行,新科进士们跟在后面。
过了皇极门面前便是皇极殿前的御阶广场。
到了此处,众人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戒备森严之感,似乎整个皇宫也都严肃了起来,刚进午门时还只是披坚执锐的天子亲军负责安保,此时安保强度明显加强,负责安保的大内侍卫无论衣着装备还是体型或是数量,都明显强了数筹不止。
除了侍卫外,文武百官中的御史也开始负责起来了监察之任,这是国朝之初便立下的规矩。
从进入皇极门起,文武百官包括张籍他们这些新科进士都处于了监察之中。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旦有言行举止不妥的地方都会被记录在案,等待下朝后处理,轻者申斥、罚奉,重者丢官去爵。
辉煌的宫殿彰显着浩荡的权势,随着队伍缓缓前行,步步深入,壮丽的皇极殿也展现在了新科进士眼前,虽然不是第一次来此,但众人心中依旧激动万分。
后世故宫游览时所见的皇极殿于此时并不相同,李自成攻入紫禁城后,焚毁了皇极殿和中极殿,清朝时重新修筑,故而清宫风格极重,而此时汉家煌煌之气尤盛。
此刻的文武百官齐聚,又有三百名新科进士,百官观礼,传胪大典规制可比大朝会,故而不能全数人等全部进入皇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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