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首辅张四维如此做派在前,申时行、徐学谟跟在身后亦是向着万历天子跪伏于地,请乞骸骨致仕。
最近朝堂中算是刚刚清算完张居正一派,万历皇帝正是倚重张四维等人的时候,如何能准许他们辞职不干。
果然如张四维所想,几乎也就是在张四维三人刚跪到地,龙椅的万历皇帝便发怒了。
“一派胡言!”万历大怒道,将魏允贞的奏折掷于地,“汝风闻言事,岂能无凭无据,如你所言全是空口白牙毫无根据,今日汝妄图诬告诋毁大臣,莫不是想要求名乎,若人人皆如你这般,岂非朝纲全乱!”
“陛下,科举而私,何事为公,大臣而私,何人能公,其流之弊,至今未已,臣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请陛下严查。”魏允贞跪地,用力的往地磕了一个头,瞬间一抹血迹出现在了额头。
你发自肺腑,你公私分明,你说张居正外托回避之名,内擅拟题之柄,还丁丑榜眼庚辰状元皆出其家。
那丁丑榜眼张嗣修和庚辰状元张懋修都是我点的,你这就是说我万历有眼无珠、任性胡为了?!
万历皇帝本就年轻气盛,面皮薄儿,这时正在烦恼张四维三人要撂挑子不干的事,又听道魏允贞的话,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风波落尽()
却说朝堂之上,魏允贞的一番话已是触怒了正在气头上的万历皇帝,他还欲再言道:
“臣以为……”
“放肆!”一句话没说完,便听万历皇帝喝道,“汝中伤元辅,竟还敢再言,左右与我重打二十大板,押入大牢,择日明正典刑!”
眼看万历皇帝发火就要严办魏允贞,殿中的数位大内侍卫也即将把魏允贞拖出去受刑。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后面的鞑清,一众文武百官怕引火烧身绝对是没人敢上前相劝,顶多说几句陛下息怒意思意思。
但是在大明万历年间却不然,时人皆以直言进谏为荣,以受廷杖为荣,虽然其也有弊端之后造成朝臣每每和皇帝对着干,但其进步意义也是不容置疑的。这时只见一人从朝臣队伍中出列上奏曰:
“启禀陛下,臣以为魏御史所言,虽是风闻奏事,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又近日臣等收到国子监监生及京城举子上疏甚多,可见此事已广为流传,影响甚巨。为安天下士子之心计,今次廷试之时阁臣部臣当循例回避。且国朝置御史台,向来不以风闻言事而罪,魏御史虽措辞不当,但念在其忠心为国,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听闻此言朝臣们都心中一惊,皆是在想,此时此刻是谁竟如此大胆,还要去触皇帝这个霉头。众人定睛一看,殿中之人乃是户部员外郎李三才。
“好好!”御座之上的万历天子气急而笑,道:“汝既言风闻言事不当罪,那朕循了祖制,汝就和魏允贞一同外放为官罢,也好体察体察民情。”言下之意就是要将两人贬谪外放,来个眼不见为净。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万历皇帝刚刚言罢,又听道几声求情声传来,朝臣之中又有给事中御史周邦杰、赵卿等出列想救下魏李两人。
但这次万历皇帝不予理会,而是好言安慰挽留张四维、申时行等人道:
“诸位卿家秉公为国,朕心中自有公论,至于乞骸骨之事就再休提。”
言罢不待众人再推辞或者再相劝便传旨退朝。
最终魏允贞左迁河南许州判官,李三才被贬为山东东昌的推官,由于张四维的迁怒,国子监署名上书的监生和在京举子也都被申斥,严重的还革去了功名。被牵连的人中就有张籍之师陈教习,他的选官被就此搁置,所幸的是在他同乡好友的照拂下功名还在。
也亏得是万历天子骨子里不够狠,终其一朝顶多是廷杖,极少因官员上书言事而大开杀戒,若是如其祖先洪武皇帝朱元璋一般,此时早就人头滚滚落地了。
这次殿试之前的风波以赴试举子看不惯阁臣张四维、申时行的儿子在科举中都题名金榜而起,以身为御史的魏允贞就疏劾张、申“不当以甲第私其子,蹈故相张居正覆辙”而爆发,又以魏允贞、李三才两人左迁贬官,上疏士子被申斥结束。
不过魏允贞和李三才两人虽然被贬,但从此除非是致仕之后,辅臣当权时,其子没有再登进士的,这也算是没白费功夫,有功于后人,是个极大的进步。
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很快便传开了,张籍知道时已是两天后,也即是殿试前一天,这还是外出回来的郑泰告知的。
张籍连忙驱车前往国子监中去寻陈教习。
车轮辘辘,不多时便到了成贤街街口,张籍下了马车,直奔前去。此时但见集贤门旁的墙壁处围了不少士子,张籍挤进人群一看,上面正是此次因辅臣子弟中式一事上书而遭到牵连的士子名单,粗看之下怕不是有百余人。
张籍提着心在名单中寻找,果不其然,陈端,也就是陈教习的名字也在其中。
见此,张籍急忙出了人群向国子监内奔去,一路上,可以看到不少或面色灰败或表情激愤的监生,他们背着包袱在和同窗好友告别,应该都是此次事件中受到波及的监生,看到这儿,张籍的脚步又加快了。
穿过琉璃牌坊,来到陈教习的寝舍处,正要上前敲门,但见一把大锁加于门上,此处竟已是无人!
先生,您让弟子安心读书准备殿试,不插手此事,可为什么您却上书言事!您的选官报国之路还没开始啊!
对于辅臣之子中第这件事,张籍是习以为常的,因为在后世官员的子弟还是官员,这种事情在新千年左右,简直太平常不过了,一个招呼就能安排亲人子弟入职。虽然新领导班子上任后严抓吏治,严惩腐败,逢考必进已成为了常态,但在天高皇帝远的基层,这种现象还是屡禁不绝,时有发生。
后世也是有抨击这种现象的,不过多是键盘侠在贴吧、论坛等网上发泄发泄不满的情绪,没有几个人敢实名举报与之斗争的。若是真的自己也能成为被打招呼安排入职的既得利益者,怕是大部分抨击者也是甘之如饴。至于这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的不满,又有多少是羡慕,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风骨和血性,后世经过鞑清三百年的消磨已然难得一见了。
站在寝舍门前,一时之间两种思想交错浮现,张籍怅然而立。
“你就是仁肃兄的弟子张维桢吧?”忽的身后传来说话声。
张籍转头一看,见是个背着包袱的落寞士子,第一次在国子监见陈教习时他曾见过这名士子,他是国子监的监生,看他也背了包袱,难道也是受牵连人中的一个吗。
张籍心中想着,拱手行礼道:“不错,在下张维桢见过前辈。”
“前辈?”
那名士子苦笑一声道:“不要叫什么前辈,如今我已是被革去功名,今天就要离开国子监返乡。这是仁肃兄临走前交给我的一封信,说是若你前来寻他便交给你。你若是今天再不来,我就得转交给其他人了。”
说着那名士子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张籍,随后一拱手道了声告辞便转身离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殿试之前()
眼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素纸信封,书一列小字,吾弟子维桢亲启。
张籍对这字迹极为熟悉,那一列小楷正是陈教习手书,这笔字在张籍初入清渊书院时就见过,一直伴随着他考过县试,曾为初次涉猎四书五经的他指明的读书的方向。
拆看信封,只见面写道:
“具维桢知悉:
见信之时,吾已离京去也,因殿试在即,恐汝分心,故未告知。
今北京城赴试,本为乡人所劝,吾亦生为官报国之心。至春闱已毕,才疏学浅正榜不得题名,虽附于副榜亦有感于皇恩,遂静候天官拔擢。但吾居于国子监中一月有余,得交三五好友,忽闻辅臣之子接连登第事,吾辈深感此科举不公,若抡才有私,天下何者为公耶?群情激奋,不能自己,遂书言事以表陈情。
前有洪武旧事,后又有江陵操纵会试之传闻,吾深知此次书陈情,终不得良果,但吾辈读书人,为向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宏愿,岂可因区区险阻便置之不理?
汝尚且年轻,去岁得中壬午科乡试解元,今又皇榜题名为第五名经魁,前途远大,大丈夫当惜有为之身,以作他时之用,不当为此行险。
吾求仁得仁,一无所憾,汝当为师长贺,且汝殿试之后回乡,可在清渊书院相见,故不必为吾辈忧。
有此一函,想已达览,书短意长,不一一细说,余者中州后叙。
仁肃字。”
后世民族英雄林则徐有一言流传甚广,曰:“,。”此刻的大明朝虽然这句名言还未出现,但是在这个国家的朝堂或是民间,已经有无数人在以身践行。
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
曾经这一笔熟悉的小楷为张籍指点经义,如今还是这笔字,经陈教习之手它又为张籍指出了什么才是铁肩担道义,什么才是读书人的责任,陈教习这是在用行动为张籍了一堂意义深远的大课。
看完陈教习留下的信,张籍珍而重之的将其收在怀中,再次看了一眼高大的琉璃顶牌坊,大踏步向国子监外走去。
自己一定要在殿试中脱颖而出,如此方不负先生教导之恩。
回到会馆后,张籍与屋中练字静待的殿试。
殿试省去乡试和会试阅卷中的一众流程,不采用糊名制,也没有书吏誊抄,所有中式举子的卷子都是直面考官,若是能写一笔好字,绝对能吸引读卷官的眼球,读卷官心情舒畅了,那给的评价也自然会高。
反之若是一笔丑字书与卷,读卷官看后这心情自然不好,那评价也就可想而知,从二甲前列给放到三甲榜尾也不是没有可能。张籍在后世作为语文教师,看到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作文也是没给过高分。
故而在殿试中考生一手好字极其重要。
张籍的小楷师法钟繇,又兼备二王清峻之意,其书风正好符合时下的台阁体。
需要说明的此时的台阁体并不等同于鞑清盛行的馆阁体,张籍在学校写毕业论文时选题就选的是这个,故而对此刻的书法风气甚为了解。
所谓台阁体是指在明永乐至天顺年间所留传的文体。其源头来自明朝初年书法家沈度,沈度的楷书清秀婉丽,深受永乐天子朱棣喜爱,沈度还被朱棣誉为“我朝王羲之”,当时朝廷的重要典籍皆委任沈度书写。于是读书人纷纷效仿以迎合帝王的喜好。
之后历任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的“台阁重臣”杨士奇、杨荣、杨溥为皇帝起草昭告时,亦采用这种字体,号称“博大昌明体”,因为他们位居台阁,所以这种书体亦称为“台阁体”。
馆阁体则兴盛于鞑清,强调楷书的共性,即美观、雍容,丰满,圆润,不强调个性,最终导致千篇一律,毫无新意,严重阻碍了书法艺术的发展。
此刻张籍所书并不刻意去迎合三杨的台阁体,而是以钟书为基础,稍露锋芒,极古拙灵动于一身,极其清峻流畅。
随着一张张纸笺出现字迹,张籍的心也渐渐的静了下来,陈教习离去的怅然和殿试前的紧张之情也消散了一些。
而且明天殿试的中答题的方向张籍也定了下来,和乡试会试一样以激进为主,还是要去迎合万历天子求变革求奋进想法,其实这也是张籍自己的想法,若是随波逐流何必活得如此辛苦呢。
殿试结束后分为三甲,一甲赐“进士及第”只取三名,第一名状元,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一甲的三人一般是直接入翰林院二甲赐“进士出身”约七十人左右,二甲第一名通称传胪,一般而言,前十名都有可能遴选入翰林院庶吉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二百三十人左右,这是进士中最末一等。
自己这个会试第五名经魁,想来最少也得在二甲中,最好还能保持前五,这样一个翰林院庶吉士应是准了。
又写完一张纸,张籍满意的点点头。
随后他将笔放下,推开窗户瞭望远方,但见夜空中,弯月高悬,群星闪烁。
明天定然是个好天气。
张籍心想。
……
大明万历十一年,四月初六。
是日,春光明媚,百花齐放阵阵香,莺啼鹂鸣处处闻。风拂杨柳依温柔,粉黛桃红春满楼,正是癸未科殿试之时。
今次殿试的读卷官已经确定,万历天子这次任命的读卷官中,张四维、申时行、徐学谟都在其中,就好像是在向别人说,你们说这几个人应该回避,但是我偏偏不!这就如同少年人在赌气一般。
第一个的是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张四维
下面是文渊阁大学士,马自强建极殿大学士,吕调阳东阁大学士,申时行吏部尚书,梁梦龙礼部尚书,徐学谟户部尚书,张学颜工部尚书,杨巍兵部尚书,吴兑。吏部左侍郎,许国。
阅卷官共计十人,内阁四位大学士全齐,六部尚书除却刑部外也全到了,阁臣部臣共同参与殿试,这般阵容可谓极其豪华。
第二百七十六章 承天门前()
殿试如期而至,李主事前去敲门提醒张籍、郑泰、李成三人赴试时,才不过四更天,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三四点钟。
此时一弯明月挂在夜空中,依旧在天边朦朦胧胧不舍离去。
昨夜张籍睡得很好,全然不似会试前夜的忐忑和紧张,殿试不刷人,而且自己已经研究了三天殿试题目,所有的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今天殿试中自己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好状态,临场发挥即可。
起身之后,张成按照张籍的习惯,给他打来一盆井水。张籍掬起一捧凉冽的井水敷在面上,顿感精神焕发。随后三人换上了贡院发放的崭新殿试服,果然是人靠衣装,新衣服船上,更显得三人精神百倍。
收拾整齐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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