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书法韵律之美扑面而来,当然即刻便大声叫好。
此刻,
风光无有分,处处总宜时!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中级殿内,万历御前()
会试放榜完毕,张籍得中癸未科会试第五名经魁,郑泰得中第一百六十六名,李成得中第一百七十五名。
此刻临清会馆中,对张籍的恭贺声依旧不断。
“维桢兄,恭喜,恭喜。”
“张老爷,今岁咱山东乡试可就看你的了。”
“是极。是极。”
“刚才我打听过了,会试前五名中计有南方士子三人,北方士子两人,维桢乃是咱山东翘楚啊……”
“殿试之中可莫要落了齐鲁大地孔孟之乡的名头……”
张籍面带笑容一一回应好友、同乡们的祝贺,拱手道:“多谢诸位朋友。殿试,在下勉力而为。”
张籍平日里的言行并不跳脱,还常常给人以少年老成的印象,只不过在中式之时,任谁都忍不住神采飞扬!此时,正是人生最为辉煌、难忘的一幕。
科举场向来只见金榜题名笑,不闻名落孙山哭。
此刻几名中式举人自是高兴无比,而相形之下,付嘉范宜征等几个落第举子的表情就有些黯然郁郁了,尤其是付嘉,此时坐在大厅八仙桌板凳边的他手已经抖起来,口中喃喃而语,脸近乎绝望,对他而言,三年又三年,下次再赴京师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有伙计从付嘉身旁经过,听得他口中所吟几句似是“几年辛苦与君同,得丧悲欢尽是空。犹喜故人先折桂,自怜羁客尚飘蓬!”伙计不知道其中之意,以为是戏曲中的唱词,有些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
若是张籍等人听到,自然是明白这是一首是前人所做落榜诗,付嘉感叹友人已是蟾宫折桂,而自己却辛苦数年又是一场空,如同那漂泊在外孤苦伶仃的游子一般,诗里诗外透着自伤自怜之情。
……
与此同时,恢弘大气的紫禁城中,中极殿偏殿之中,数名宫女、太监侍立。
殿内明黄帷帐,花鸟屏风,落地镂空雕花炉,瑞脑焚香不见烟气,只觉醒目提神。
二十岁的万历皇帝嘴角早已蓄须,以求不让人认为自己过于稚嫩,他此刻正坐于一张书案之后,那案放着今科会试中式举子名录,以及前十名的试卷。
自张居正去世后,年轻的万历天子才算真正意义的执掌这个帝国的权柄,这时的他并没有之后的怠政懒政消极应对,正是雄心勃勃,立志锐意进取、开创不世之功之时。
去岁几个大省的乡试总裁官和今春会试的主考官都是在他的属意下任命的,此刻的万历天子兴致勃勃的看着名录和试卷,颇有一种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的感觉。
万历看卷是从第三场策论文开始,从第三场试卷倒着向前看的。
他此刻正读着的是第二名朱国祚的试卷,看到内中许多见解和他不谋而合,他不由得暗暗点头。对朱国祚这名士子他略有耳闻,似是寄居在阁臣申时行家中,和申时行的儿子一同读书,看来申时行教导有方深得己意。
放下朱国祚的试卷,万历心情不错又拿起一份卷子摊开细读。
就这样时间慢慢流逝,直到太阳升到中天,万历皇帝还在读卷,这时殿外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走了进来,细声问道:“陛下,时候差不多了,是否传膳?”
万历闻声点了点头道:“吩咐下去,朕就在此处用膳。”
明朝万历年间三大殿是为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对应着后世的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其中皇极殿是皇帝接见文武百官,举行大朝会的地方,中极殿是皇帝处理公务接件亲信大臣的地方,一般而言,工作时间万历皇帝都在此处,到了饭点就经常在此用膳。
不多久便有小黄门们提着装有菜肴的红漆木盒走了进来。
说起来,明朝皇帝还都算节俭,这万历的工作餐并没有民间想象的那般腐化奢侈,杯碗盘碟精美但并不大,荤素搭配共计六样,若是除去御膳这个名头,恐怕连后世小饭馆花个二三百点的六个菜都不如。
就在那太监试菜完毕,要侍候万历吃饭时,万历一摆手制止了他。
原来他的目光被一篇策论吸引了。
“……国初有官牧、民牧,后定制悉牧于民,视丁田授马……此法行至今,窃以为其弊有六……何以革除其弊,在于北地互市而……”
这是论述互市的那篇策论,其观点极为大胆激进,但是一言一词却又圆滑老练,让人挑不出毛病,堵在心里也并不刺耳。最难能可贵的是,这篇文章不像刚才看到的那几篇一样,只提出了问题,但是给出的解决方案偏空,侧重于以道德约束百官行事,并没有给出明确切实可行能自圆其说的策略。
这篇策论立足于互市,给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时下马政弊端的策略,对一个急切想要革除弊政,有一番作为的年轻天子而言,吸引力不可谓不大。
尤其是就在半个多月前,万历刚刚下诏封俺答之子为新任顺义王,两边正值和平期正好展开互市试行新马政。
后面还有什么精妙之策?
念及此,万历皇帝挥手斥退侍饭太监,急不可耐的翻开了后面几篇文章,水患、民生、倭患、漕运,和第一篇互市策一样,内中多有解决策略,虽然有些办法看起来还要商榷,但是能写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冠绝一榜了,这几篇策论用后世用语就是干货颇多没水分。
看完策论文,万历皇帝意犹未尽,旁边的小太监颇有眼色,连忙取出第二场的诏、判、表、诰文摊开供万历阅览。
如果说策论文中有些问题年轻的万历皇帝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否可行还亟待讨论,那么对于诏、判、表、诰这些公文类的应用文体,万历自认是有发言权的,因为自从他登基为帝之日起,就有无数的公文奏折供他御览,而写这些文章的那是整个大明帝国最顶端的文人群体,万历长时间接触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公文,眼光自然是不低。
眼前的这份试卷,应用文写的炉火纯青,若不是知道是会试举子所写,他差点以为是谁把翰林院中所藏文卷放到了跟前。
满意的点点头,万历看向小太监准备好的第一场试卷,义理通达,理法辞气兼备。
万历合试卷,只见那封面赫然写着癸未会试第五名经魁,山东临清州张籍,春秋!
第二百六十八章 风波乍起()
张籍?
山东临清州的张籍?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人之为学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不学,则易者亦难矣。”
难道这就是老师说的那个写了为学的少年?
这么有见地又老辣的会试答卷难道竟是出自一个少年郎之手?
万历此刻脑海中浮现出一连串的疑问。
低头再看这试卷的一笔清峻绝伦、气贯全文、章法有度的小楷。常言道观其字、知其人,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少年呢?
万历心中不由得好奇心大起。
“传张鲸过来。”万历端坐御榻片刻沉声道。
殿中侍立的一个太监闻言应声,躬身退出偏殿去寻张鲸去也。
张鲸何人?现东厂主事太监是也。
自冯保被万历贬斥至南直隶养老等死后,紫禁城中原属于冯保的两大权柄司礼监掌印和东厂主事,分别由原南京守备太监张宏和他的门人张鲸出任。
锦衣卫设在外廷,现在万历皇帝想要查一个人的资料,当然是用禁中东厂最为方便。
不多时门外一面白无须黑冠蓝袍的太监快步而至,及到殿中推金山倒玉柱俯首便拜,出口称臣道:“奴婢张鲸参见陛下。”
此时万历已经看完前十名所有试卷,笑着写了个条子道:“起来吧,下去查查这个举子,此人甚为有趣。”
“奴婢遵旨。”张鲸说着低头起身接过纸条,以为万历还有事吩咐遂侯立在一旁。
万历见他不动此故作怒道:“还不快去,查完之后即可呈。”
张鲸连忙应声道是退出了大殿,他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能手,从万历笑着批条的举止来看,皇帝是颇为中意此人,故而他也不敢动用厂卫野蛮粗暴的那套手段,而是散出东厂番子到顺着会试、籍贯等线索搜集资料。
东厂办事的效率很快,在万历的命令及张鲸的安排下,傍晚之时就将张籍的资料查的七七八八。
万历侍母至孝,晨昏定省从不怠慢,其居所也是着匠人精心建造。
慈圣太后所居宫殿,乃是新修缮的,外面景色风光也极美,殿外有澄渊亭一座,四围是水,只有一条石梁横跨着,下面的河流,由玉泉山引入,经过太液池环绕皇城,再转入沟渠,慢慢地流入海中。在亭远远地望去,堤岸一带,绿柳成荫,老槐盈盈,若在春夏之际到亭来游时,真是清风袅袅,胸襟为畅。适逢春日,慈圣太后常在此游玩。
当张籍的资料被张鲸呈来时,万历正在慈圣太后宫中问安。
慈圣太后性情严明,待人宽厚,善于纳谏,曾多次对万历直言其错,此刻看到张鲸手捧一摞案卷,知是万历有公事要办,遂道:“皇帝即有朝务在身,就不必在老身这里多待,免得耽误国之大事。”
万历闻言向她道别后,又来到中极殿偏殿。
皇宫之中廊台间灯笼高挂,偏殿之内,两排大烛照的殿中格外明亮。
张鲸前恭声道:“陛下,今科会试第五名中式举子张籍的资料在此。”语罢,双手将整理好的卷册放到案。
张籍,临清州人士,山东壬午科乡试解元,年十六。
万历接过翻开一看,心道果然是老师说过的那个少年,虽是寒门出身,但不过十六岁就有如此见识,当真不凡。再往下看去,张籍在临清州时的一些文章也有提到,如鳌头矶赋、怎敌他秋波那一转、竹石、为学等等,当然最让万历感到奇怪的是里面提到的那本封神演义。
“张鲸,这封神演义是何物?”万历出声问道。
“回陛下,这是一本志怪杂言,臣遣手下小的寻访张籍其人,这话本虽明面是其弟张卫所作,但亦有人道此为假托,实乃张籍所写,据传是其曾因家贫故而作书当做话本出售,其后在运河两岸广有流传,现在京城茶楼酒肆中亦有说者……”张鲸详细的解释道。
不过半天时间就能把似是张籍写的话本给找出来,能查到这种地步,可见大明厂卫机构对内的监控能力实在不小。
在万历的印象中像张籍这样的读书人应该是不屑于写这种志怪的,不过念头又一转,以张籍的文笔写出的这本志怪又是怎样的呢,他顿时来了兴趣,向张鲸吩咐道:“快去,把这话本找来”
“这……”张鲸闻言却有些迟疑了。
给天子献书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先贤经典也还罢了,但这种不在经史子集中的志怪拿给皇帝看,若是被外廷文官抓住把柄,定然会被以蛊惑君名义给弹劾参奏。
如他这般做到东厂主事的大太监,给皇帝当差作天子家奴,自然是威风无比,但是他才刚刚位,不免要顾及朝臣的看法。
二十岁的万历天子正是年轻气盛,又是初掌大权,自是恼怒别人不听命令,这会儿见到张鲸迟疑,顿时面色不虞喝道:“怎么,还不快去找,小小一本书东厂都找不到么,这提督东厂的差事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吧。”
万历说得严厉,张鲸顿时伏地下跪惶恐不已口中连呼不敢。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寻,这就去寻……”
紫禁城中极殿内的发生这一幕外廷自是无人知晓。
因为一众大臣们都在为七日后的殿试做着准备,期间又有一则流言蜚语在京城传扬。
会试举子中有落榜不忿者于街市酒楼放言会试不公,有其父阁臣,其子等第之语。
其实自万历皇帝登基以来,万历五年、万历八年两次会试中,前内阁首辅张居正的三个儿子纷纷等第,又有高中状元探花者,有心人还注意到这两次会试之中还有阁臣张四维之子张泰征、吕调阳之子吕兴周等阁臣家人同乡中式,早就引得人心怀怨。
前时不过有万历天子的极度信任在前,张居正强力手腕压制在后,故而只是私下流传,并未闹大,如今张江陵已逝,癸未会试中又有和原来一样的阁臣家人中式的现象,这才让事情爆发出来。
此事引得御史台有言官纷纷书,阁臣们自顾尚且不暇,更无人注意内廷万历索书这等事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再入国子监()
春风本是温柔的,只不过今日京城风中有沙,人们在外行于道路不多时便能感到口中生涩,只得暗骂一声鬼天气,掩口鼻而行。
会试发榜已过了两日,京城之中三年一度的会试落下帷幕,但在贡院照壁前和礼部衙门前的会试结果张榜处,还有观看之人流连未去,在榜的得意洋洋有指点江山之意,不在榜的郁郁怅然,按照往年的情况,这演的种种人生小话剧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直到殿试发榜后才能结束。
临清会馆中,今天的气氛有些萧瑟、凋零,张籍、李成、丰平三名中式举人正在送同乡举子付嘉、范宜征等回乡。
付嘉等人自觉皇榜不中,无脸见人,不愿在京城多呆,放榜之日后张籍还曾在后院偏僻处见到付嘉悄然落泪,总之这科场之疼,只能由亲自下场之人体会。
会试十几日的相聚,众人一同赴考感情不错,只是如今身份地位又是不同,科举之路就是如此,每向前走一步就刷掉许多人,要么是你把别人甩下去,要么就是别人将你落在后面,无数人都不想成为掉队的那个。
如此种种和后世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博士等求学之路相似,越往后人越少,每一个阶段都是一个人生转折。
离别之时相对无语,似是说什么都有些尴尬,故而最终张籍三人,付嘉等五人互相拱手抱拳,道声珍重后,车轮辘辘声起,离京的马车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