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洞有四名持矛士兵把守,按明制农夫商贩士人一应人等进城,皆需接受检查,临清城承平日久,此项规定早已半废,城门兵丁检查不过为了捞点入城费罢了。
张籍一行人并非商贾,简单查看后便入城了。
甫一入城,仿佛进入了两个世界,城内比城外繁华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宽广的大街上马、骡、驴、牛车来车往,贩夫走卒,人声鼎沸,两旁店铺鳞次栉比,酒旗招展,百年老字号招牌林立。
一路前行,街头巷尾小贩甚多,百艺杂耍俱全,行至汇通桥,河边码头舟车排列如鳞,商贾负贩云集,茶店饭铺一个挨一个,岸边纤夫船工力工一伙靠着一伙等着雇主,河中大船成排,等待着过闸口。
经过月径桥,乃是天桥集市,地摊上摆着竹筐,铁锅,端砚、宋瓷、织物皮货,还有海外舶来品紫檀木料,多色玻璃水晶灯、大尊铜弥勒佛、精巧鼻烟壶、古今名人字画……从日常用品到海内外奇珍,由贱至贵应有尽有,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前世张籍就听说临清在明朝时辉煌力压两京,士绅军民商贾逾百万口,乃是北方经济中心,军事重镇,此时地位后世上海广州深圳也不能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自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大明政治中心远离经济富庶逇南方,永乐十三年罢海运后,南北往来海运不兴、陆路费时,钱粮赋税悉由运河解往北京,四方客商行旅也纷纷改道临清。
临清有京杭大运河穿成而过,仿佛运河玉带上的一颗璀璨明珠,无论水路陆路都是通往京城的必经咽喉,地位日益凸显。
元时设上等万户府,辖区直至天津;明时设临清直隶州,中央直接管辖;临清钞关更是有八大钞关之首的美称,为保护这一重镇,成化年间设临清兵备道,又置参将,有十三营兵马,共计一万三千余名兵丁。
当时中枢高官称“财赋虽出乎四方,而运输以国用者,必休于此而后达。商贾虽周于百货,而懋迁以应时需者必藏于此而后通。”其后洪武宣德年间两次在临清设漕运三大粮仓,调剂南北粮食盈亏,最大时容纳漕粮近四百万石,明政府对临清州倍加关注,尤为重视。
临清因河而兴因河而衰,解放后京杭大运河临清段淤塞废弛,转型纺织造纸等工业城市,在计划经济时期也曾一度辉煌,不过改革开放后进入新世纪,转型失败,泯然众人成为老大之临清,垂暮之老城,跨越百年的张籍重新审视这座生机勃勃如日中天的城市,心中感慨万千,时耶命耶。
张籍正思量间,只感觉骡车一停,车夫向车厢这边喊了一声,“夫子,清渊书院到了。”由南城钦明门入城,沿龙山正道,过通济桥、跨汇通桥,转竹竿巷,经箍桶巷,绕大寺街,终于到了,此处乃清渊书院所在地考棚街,一路上人来车往,摩肩接踵,十分热闹。张义先听闻车夫的喊声,也从对沿途繁华的羡慕惊叹中回过神来。
起身出了车厢,张老夫子冲两个学生说道:“出来吧,清渊书院到了。”
张籍张义先依次出了车厢,站在地上,舒展了下身体,张义先小声抱怨道:“在车上还不觉,做了两个时辰的车,下了车来,感觉身子都快晃散了。”
“嘘,噤声,夫子看过来了。”张籍连忙提醒他,张义先急忙站定,做若无其事状。张老夫子貌似也没有听到他的抱怨。
这是张家的车夫,帮着卸下了三人的书箧行李等就凑了过来,对张老夫子行了礼,说道:“张夫子,我还要在城里采买一番,待五日后进城在此处等着您一起回去。”
“好,但去无妨,有劳了。”
车夫又向张义先行了个礼,张义先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管,车夫回身驾车去了天桥集市方向。
趁着张老夫子和车夫寒暄之时,张籍打量着眼前的清渊书院:正前方映入眼帘的是坐南朝北半开着的朱漆铆钉大门,狮首黄铜门环,门头飞檐挑脚、雕梁画柱、异常精美,正上方牌匾写着“清渊书院”四个圆润饱满的隶书大字,两侧各有一柳体楷书联,右书:“花落庭闲,爱光景随时,立身清华探古今”,左书“莲香池静,问弦歌何处,求得渊源问圣贤”,笔锋严峻,姿态挺拔,不负柳骨之名。再向远处看去,延伸出去的院墙高约么一丈,青砖白墙、灰瓦挑檐,大气整洁,情景对联,相得益彰,端的是奥妙非常,逸趣无双。
“师徒行于路,弟子服其劳”,张籍,张义先两人活动活动身体,背起书箧掂起行李,跟在张老夫子身后向书院走去。
第二十一章 清渊盛景()
刚前行几步,还未登上大门台阶,早有清渊书院门口候着的斋夫迎了上来。
斋夫前行几步到台阶下,距约莫两步远低头弯腰躬身,双手抱起向前微举恭敬的向张老夫子作揖道:“这位先生是……”
张老夫子长身回了一揖,道:“吾等乃是仓上张氏社学来人,我是社学先生,姓张,这两童子是我的学生,一同参加此次社学交流。”
“奥,原来是仓上社学张夫子,快请、快请,跟我来。”斋夫面色熟络,侧身略躬向后伸左手一迎道。
师徒三人跟在斋夫的后面进了清渊书院的大门。
斋夫——作为一个小小的书院杂务仆役,言谈举止竟如此得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足已说明清渊书院的不凡。
进了大门,迎面是一面高大的影壁墙,上画荷花莲叶鲤鱼,右上角隶书六字“鲤趣荷香莲洁“,落款印章光谦拾趣。想必是首任山长光谦先生杨益所题。
鲤、荷、莲三者寓意鲤跃龙门及第登科、荷香远播泽披一方、廉洁清正铁骨铮铮,意蕴悠远。
从影壁墙右侧绕过,东西两侧各有厢房,东侧是厨房、柴房、杂物室,西侧是斋夫仆役住所。
前方六七丈外有走廊雕栏墨柱,走廊左右偏房各三间,乃是书院食堂,正中是二门,上有牌匾“入则宁静”四字,以厚重古拙隶书书之。这是书院第一进。
由二门入内,太湖石假山巍峨,怪石嶙峋,上刻古朴篆字“九思”,语出《论语·季氏篇第十六》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假山后几株古柏枝叶繁茂,树荫遮蔽,石阶小径四条,分别通往西侧学子宿舍、正前方的外院讲堂、在东北角上进入下一进院子的门和东侧的书舍。
透过影影绰绰的树枝可看到外院讲堂上的牌匾,上以隶书写着“正心笃志”四字,每个进出讲堂的学子都可看到,时刻提醒着诸位学子一入此门当以心向正、专注一意,立志不变。此是书院第二进。
随着斋夫继续前行,走在石板小径上,微风阵阵,枝叶簌簌,尧有意趣。
穿过角门,进了第三进院子,眼前豁然开朗,景色更胜。有大池塘约莫一亩地大小,引活水穿园而过,小桥流水,碧波粼粼;荷塘莲池,花开正旺;古柏竹林,苍劲挺拔。荷香、莲叶、锦鲤、翠竹、苍柏,此间就是临清十景之“书院荷香”的所在了。
张籍大量了下周遭屋舍,正北一排屋舍是内院大讲堂,上有牌匾隶书“崇德弘毅”,语出论语“士不可不弘毅”,教导诸学子为人当崇尚美德,宽宏坚毅。西侧是内院厨房食堂,东侧是内院学子宿舍。
能在此读书生活,真是一种享受,观此美景张籍不禁心下感叹道。
依旧是石板小径,通往下一进的门开在西北角上,亦步亦趋,走了过去。
这第四进院子就是游学士子、来访友人和部分书院先生的居所,南北十几丈,东北西三面屋舍约有四十间之多,院中大片竹林,林中凉亭石阶,四五株枝繁叶茂的古柏,大块太湖石随意散落,取法自然之趣。
斋夫将张老夫子三人引到东厢房第三间丙三房和第四间丙四房,门口站定,斋夫作揖道:“此处就是贵师徒这几日的居所,吃饭可去书院内堂食堂,已有安排,其他有甚吩咐到前院找我即可,等会还有其他社学来人,现下得去大门口待客,就不在此多待了,还请见谅。”
“有劳,有劳,不必顾及我等,自去即可。”张老夫子回了一揖。斋夫微笑回礼转身向前院走去。
及得斋夫走远,张老夫子感叹道:“毕竟是清渊书院,底蕴深厚,一个斋夫都举止得体,谈吐不俗。”转身又对张籍和张义先说道“把行李书箧拿进屋吧。”
单号房是单人,双号房是双人,张夫子住在丙三房,张籍张义先住在丙四房,屋内用品一应俱全,倒也不用师徒三人费心,不一会儿就整理好了行李。
看看天色还早,距吃中饭还有些时间,张老夫子对两个学生说道:“你们第一次来清书院圣地,不要打扰到别人,我来过多次,就不去了。”
张籍,张义先早就耐不住性子了,等的就是这句话,两人异口同声的回道:“是,先生。”
“张籍,你读书多,性子沉稳,当约束张义先。”张老夫子对张籍嘱咐道,有面向张义先,“书院这几日,我若不在,你当听张籍的。”
张籍、张义先连忙应是,张老夫子接着嘱咐了几句,就让二人出门了。
两人出得门来,张籍看看四周对张义先说道:“刚才到这来,远远看到后面有一座高楼,不知是何处,你我不如前去寻找一番。”
张义先只想着此处景色迷人,但是也不知从哪开始游览,便应声遵从了张籍的建议。
在第四进院子内走了一圈,与东北角处找到一门,此门半掩着,并未上锁,两人进去,竟又是一进院子,清渊书院共计五进院子,在这寸土寸金的临清城,尤其是文气鼎盛的考棚街上,占地怕不是有20亩之多,底蕴势力非同一般。
这第五进院子,全是石板铺路,正中央乃是一座三层楼阁,坐北朝南,远远望去,黑色琉璃瓦顶,绿色琉璃瓦剪边,飞檐挑角,
走得近了,看到大门紧闭,台阶下放有几口大水缸,门上挂一牌匾古篆“清渊阁”三字,这座三层楼设计不同一般园林楼阁,竟似全有砖石筑成,除门窗外立柱外无一木料,阁的前廊设回纹栏杆,檐下倒挂楣子,加之绿色檐柱,清新悦目,门窗镂空,工艺繁复,设计精巧,匠心独运。
阁前有一方池,引活水流入,成一荷塘,池内荷香飘飘,莲叶亭亭,池上架一石桥,石桥和池子四周栏板都雕有水生动物图案,灵秀精美。阁后湖石堆砌成山,势如屏障,其间植以松柏,苍劲挺拔,郁郁葱葱。阁的东侧建有一座碑亭,盔顶黑色琉璃瓦,造型独特。亭内立石碑一通,正面镌刻有大学士李东阳撰写的《清渊阁记》,背面刻有谢臻题诗。
读罢碑志二人方知这座三层楼乃是鼎鼎大名的藏书楼——清渊阁,如此这里有些特殊的设计就说得通了,黑色琉璃瓦意为水,以此为顶,取水压火之意,砖瓦结构,门口打水缸,阁前阁后的荷塘,都是为大喝:“谁在那里?”
第二十二章 误入藏书楼()
听闻此声,张籍暗暗叫了一声糟糕,刚才两人在此处转了好久,没发现人影,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莫不是这就是武侠小说中的禁地之类,一阵胡思乱想。
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人头戴黑色儒巾,身着青色澜衫,圆领宽袍大袖,脚踩黑色皂皮靴,正向二人急急走来。
本来就人生地不熟,似乎此处还是闲人免进之所,自己这边理亏,以张义先大大咧咧的性子,此时还有些六神无主,张籍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张籍陪着笑,深深作揖,正要搭话,忽见湖边一块大石头后又走出了一个人,此人大约十五六岁,头戴黑色逍遥巾,着天蓝交领丝绸袍服,缀白色窄护领,踏大红云头履,剑眉星目,面色白皙,初看衣着面容乃是好一个风流士子,再细看,那俊脸上的惫赖讪笑减分不少。
这时,儒巾男子已到了跟前,他面色微黄,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看上去是个端方之人,见又出来一人,不禁又惊又怒:“你们是何人,未经允许到了藏书楼禁地!”
“这位先生,吾等乃是跟随先生来此交流的社学学子,仰慕清渊盛景,误入此处,还请原谅则个。”张籍连忙解释道。
“好,好,好个误入!”儒巾男子手中拿出一物,“藏书楼所在平日上锁闭门,你们如何进的此地,这又作何解释!”
张籍一看竟是一把被撬开的铜锁,坏事了!这下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只是这锁并不是二人所撬,二人来时门上并无锁,难道……
念及此处,张籍看向那从石头后出来的惫赖士子。
那士子看向儒巾男子满不在乎道:“嗳,这锁是我撬的,不关他们事,我自进学一月多了,这院子就没开过门,今个儿兴致来了定要进来一观,也真是的,书院藏着这么个好去处,景致不输内堂书院荷香,暴殄天物是何道理。”撬了别人的锁,这人竟还要抢白一番。这就和小偷撬门入户,翻箱倒柜不亦乐乎的时候,恰逢主人回家,还要义正言辞理直气壮的埋怨主人把好东西藏起来一样。
坏了,坏了,这事无法善了了。
果然,儒巾男子听得此话,浓眉一皱,一把抓住了惫赖士子手臂,喝到:“好个小贼!和我去见官。”
惫赖士子听到要去见官,终于端正了点态度,说了点软话:“莫去见官,莫去见官我乃是外堂学子,并非为贼。”
“一个外堂学子,两个交流学生,好得很,和我去见山长。”拉着他的手臂,儒巾男子对三人说道。
清渊书院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况且夫子也在这,两人都跑不哪儿去,没奈何只能乖乖跟着这儒巾男子。
书院山长居所也在第四进院子,坐北朝南,门窗雕刻等设施虽不精美崭新,但胜在年代久远,有历史韵味,要是平时张籍等人定要仔细观摩一番,不过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那是半点兴致也无。
三人站在门外,儒巾男子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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