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闻言一脸喜色。
对镜理红妆,钿头添风华,挽就青丝髻,顾盼待嫁时。珠翠步摇晃动,杜十娘刚带上凤冠,便听到书院外隐隐传来鞭炮声,随着唢呐齐名,锣鼓喧天。
妇人闻声喜道:“姑娘你听,解元郎来了。”
“籍哥哥说要来接我的。”
“姑娘,要称相公……”
此刻的清渊书院门口牌坊处,早就围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和童子们,都等着讨喜钱呢。
就在房间内说话的时候,张籍的迎亲队伍来到了书院外,无数百姓鼓掌呼和叫好,围着书院门口笑嘻嘻的不让进,还有不少小童聚上来讨赏。
一旁陪同张籍来接亲的同窗,同年们见此,从马车上抬出两个扎着红绸放满铜钱的喜筐,众人帮忙把喜钱撒了,接过喜钱后围观众人都是让开了路,一个劲地向张籍道贺,那些童子们也心满意足的拿着铜板一哄而散。
在一句句恭喜道贺声中,张籍下了马来,拱手回礼。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进了书院,本以为此后一路畅通再无阻拦。不曾想,刚越过假山就在第一进院子处被拦了来。
拦路的是书院一众学子,当先一人出列,正是张籍所授外院丙班学子邱延瑞,只见他到了跟前长揖躬身道:“恭贺先生大喜。”
“既是前来贺喜,为何率众拦路?”张籍也不着恼,笑着对其道。
“先生容禀,拦路非为弟子所愿,时值先生迎娶师母大喜之日,有乃是山长嫁女,如此双喜临门,弟子等人想求先生赋诗一首以贺之。”邱延瑞恭声答道,却不起身。
“好你个邱延瑞,竟敢要挟先生。”张籍故作严厉。
“弟子不敢。”邱延瑞和他身后的学子们齐声说道,口中虽如此,但身形不动。
围观的学子们也都起哄道:
“新郎官,赋诗吧!”
“这如何能难道解元郎!”
“昔前朝有苏小妹三难秦少游,今日也有书院弟子为难张解元么。”
“快些、快些,莫要误了吉时。”
张籍见这架势,想来他若是不作诗一首,就无法从此通过了,当下道:“好、好、好……”
前后行了三步,张籍转身道:“你们可听好了。”
“裴航得践游仙约,簇拥红袍上青阶。此夕双星成好会,百年偕老月无缺。”
书院士子都是读书人,自然晓得这书生裴航与仙子云英的典故,此时以裴航应约与云英相会比张籍前来迎亲,端的是应情应景,顿时众人轰然叫好。
张百万等几个伴郎,见机分开人群进入了书院第二进院子,也就是外院所在。
有了前两次的经历,张籍不禁心道,这往时来往自如的清渊书院,今天可是不好走啊。
果不其然就在进内院的月亮门处又围了二十余名士子,这次是内院学子在此把门。
从中走出一人,乃是张籍的同窗兼曾经的同寝舍友,被内院学子称为老大哥的袁永,只见袁永笑道:“兄长恭贺来迟,贤弟勿怪。”
“袁兄来为小弟贺喜,籍深感荣幸,只是不知袁兄为何没先到小弟家中,而在这里……在这里做那恶客!”张籍上前作揖笑道。
“贤弟勿怪,今日我受众友所托在此把关,还望贤弟再作诗一首。”袁永扶额做无奈状。
“原来是尔等所为。”张籍看了看身边一起迎亲的好友似作发怒道。
话音一落,却见好友们抬头看天故作不知。
“罢了,作诗就作诗。”张籍长笑一声道:
“眉如远山目似波,冰雪心清玉绮罗。更喜今宵明月满,团圆不为白云遮。”
“好,恭喜贤弟迎娶佳人,贤弟请过。”
袁永一听,高声赞叹一句张籍的急智,随后让开了路,迎亲队伍随之进入内院。
杜十娘身处书院第四进院子的客房,从内院过去还要再经过一道门,既然前两道门都有人阻拦,这一道门定然也是有人把守。
张籍还未到门前,绕过荷塘远远地就见到有人站在那边。
到了跟前一看,原来是董、徐、刘等五名讲郎。
这次不待讲郎们出声,张籍当先快走几步,拱手作揖道:“弟子张籍见过,诸位先生,还请先生让弟子入内。”
“吾等再此只为山长所托,解元郎还是赋诗一首,免得我等为难。”徐讲郎面带笑意的说道。
“弟子遵命。”张籍略加思索,口中吟诵道:
“蟾宫桂花香满秋,今宵至此步步求,万人惟待乘鸾出,即刻齐登明月楼。”
一诗既出,但见几位讲郎笑着向张籍挥手道:“解元郎,快入内吧,莫要误了吉时。”
张籍拱手行礼后大步向前,至此已到第四进院中。进入廊台前行不远,便见到有一处房间张灯结彩,门外有丫鬟仆妇数名。迎亲众人到了跟前,正要入内,却被杜十娘的侍女阿香拦住了。
“老爷吩咐过了要请姑爷做催妆诗,如此婢子方可开门。”许是怕张籍生气,说完阿香仰着小脸怯怯的看着张籍。
随后门前两名妇人抻开一张红绢放在一侧的书案上要张籍题诗。
这文人娶亲自是不同与商贾农家,催妆诗在唐朝时就开始流传,对此张籍早有准备,当下笑道:“无妨,拿支笔来。”
一旁张百万应声递过毛笔,张籍持笔挥毫疾书道:
“笙歌鼎沸满华堂,深院佳人尚梳妆。盼得早乘香车返,张郎久待杜十娘。”
众人见此诗书双绝,纷纷赞叹不已。
从书院大门口至此,由撒喜钱,到一连四首迎亲诗,过得五关,张籍终于到了杜十娘门前。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大婚(下)()
且说张籍走到杜十娘房门前算是过了五关,但起初的周礼婚礼中,女方本是对新郎是非常客气的,很轻松地就把女儿送走了,一直到了隋唐后才逐渐出现了刁难新郎的习俗,这个习俗一者源自胡风,二者源于当时高门大户嫁女的高傲,要知道在隋唐那些门阀可是敢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
张籍推开房门,但见一身穿大红吉服,头戴鸳鸯织锦红盖头的小娘子坐在梳妆台前。杜十娘隔着红盖头似是也能感受到张籍的目光,但心中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杜十娘旁边的妇人脸上带笑道:“解元郎稍待,老身这就带新娘子出门。”
说罢,那妇人和阿香搀着杜十娘,一众仆妇跟在身后出了房门。
张籍刚要上去迎,便被身边的喜婆拦住笑道:“解元郎莫慌,还要去拜见岳家。”张籍闻言只好讪讪作罢。
这里离南山居不远,不过几步路便到了希伊先生处。
杜十娘在众人搀扶下站在希伊先生身边。张籍上前拱手行礼一时顺嘴道:“学生张籍拜见先生。”
众人听的真切轰然大笑。希伊先生也乐道:“孩子,你还叫我先生?”
“张籍、拜见……拜见岳丈大人。”张籍重又说道。
“这才对嘛。”希伊先生说完起身又道,“贤婿啊,以后小女就拜托你了,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随后希伊先生扶过杜十娘的手臂,郑重将杜十娘交到张籍手中。
感受到杜十娘紧紧握住自己手臂的纤手,张籍躬身道:“是,岳丈大人,小婿定然会将十娘照顾好。”言毕,张籍和杜十娘一起再向希伊先生躬身而拜。随后在喜婆的指引下两人来到南山居外,婚轿就停在那里。
此刻的轿前,刚才杜十娘身边的那位妇人,手持镜子向轿中一照,再由婢女阿香持着镜子向两人身上一照后,方才让张籍搀着杜十娘上轿,此谓之“照轿”,时下人们认为这样既可以压邪,又可以使新人幸福圆满。
杜十娘上轿后,那妇人在南山居院门口泼了一盆水,此意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祈祝女儿出嫁之后和婆家关系融洽,不要被斥退回。
张籍走在轿子旁边,迎亲众人抬起六大箱准备好的嫁妆紧跟其后,这嫁妆多是张籍前些日子送来的聘礼,还有一箱是希伊先生珍藏的孤本书籍,在读书人眼中可谓极为珍贵。
行至清渊书院门外,张籍翻身上马,队伍中的锣鼓唢呐声又起。队伍走在临清城大街上,前呼后拥,好不气派,沿路吹吹打打,浩浩荡荡,虽无十里红妆,但也一派喜庆景象。
这时还有很多百姓、童子们跟在队伍后,他们是要等快到新郎家中时,再次讨要喜钱。
果然经过狮子桥,还未转弯道胡同内,队伍就被众人围住“拦门”索取吉利钱了。这就到了迎亲队伍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只见张百万等人有的手捧铜钱向空中抛洒,此称为“撒满天星”;有的手持花斗将将所盛之谷物、豆子、果子等物望门而撒,此是用以禳避阻挡新妇进门的煞神,称为“撒谷豆”。
趁着大人小孩都去四散开来抢钱物的时候,迎亲队伍分开人群到了张家门口。
张籍小妹喜滋滋过来,打开轿门请下杜十娘,然后一个张籍儿女双全家庭和美的婶子将一打成同心结的红绳带交给杜十娘。杜十娘盖着红盖头,无人搀扶指路自然不能行走。
“解元郎,快去拿起那大红绺子,带着小娘子进家呀。”喜婆见张籍不知所措,连忙指点到。
张籍闻言上前扶住杜十娘,两人之间互相挽着红绳走进了院子,院中挂着大红灯笼,各处贴满了大红喜字。
在喜婆的指引下到了堂中,张父张母面上带笑,乐呵呵的分东西而坐,看着渐渐步入堂中的张籍两人,张父张母心下极为高兴。
一拜天地,张籍和杜十娘两人齐齐向天地之排位拜下。
二拜高堂,两人携手拜向张父张母,并奉上茶水。
夫妻对拜,张籍两人相对而拜。
在这三拜礼成之时,一双少男少女挨得极近,能彼此感觉到呼吸与心跳,杜十娘紧紧握住张籍的手臂,似是在说着永远也不分离。
礼毕之后,一对新人拜见堂中的张籍亲族们,她们早是备下了金银首饰等物,待张籍和杜十娘再次向长辈们见礼后,都将贺礼赠给了两人。
从快正午时去迎亲,一直折腾到现在,夕阳西下落已是傍晚。
张籍和杜十娘两人拿着那红色“同心结”各持一端步入新房。这进新房也有一番规矩,要“男挂于笏,女搭于手。男倒行出,面皆相向”,也就是说,张籍要牵引杜十娘进入新房,行进时,两人始终面对面,中间为“同心结”,喻示二人从此同心协力,永不分离。
这新房正是原来的宅院主卧,经过重新布置后,一张红帷幕雕花红漆大床置于房中,另有衣橱箱笼、梳妆台等物。
这最显眼的当然是那张大床,喜被铺床,上面撒着桂圆、红枣、花生、莲子四样,寓意为早生贵子。
张籍两人刚坐到床边,一旁的张籍三妹手持一把小巧剪刀分别从张籍头的左侧和杜十娘头的右侧小心的各剪下一缕头发,并用彩线系在一起,作为成亲的信物,称为“合髻”。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之意,这也是“结发夫妻”的由来。
一应仪式礼毕,杜十娘依礼要在房内等待,而张籍要出房去迎接宾客。就在喜婆催促的时候,张籍客气的说道:“阿婆,你先出去稍待,我这就来。”
喜婆自是不愿得罪解元郎,见张籍说的客气,也就没在乎稍微逾礼之处。
打发走喜婆等人,张籍回身向杜十娘手中塞了一个纸包,轻声道:
“十娘饿了吧,这个点心你拿着,饿了就先吃,等我回来还要好久。”
盖头下的少女听到张籍关心的话心里甜滋滋的,点了点头接过了点心。
见此张籍才放下心来,又温声道:“好,我先出去迎客,等我回来。”
言毕张籍不舍的转身出了新房。
第二百三十八章 洞房之夜()
张籍办婚事,用的是张百万家的福来酒楼操办的酒席,除了酒楼里面宴请官员和亲族的雅间和平席,还从街坊邻居那借来不少家什事,在狮子桥宅院附近的胡同内摆下了流水席,最后七七八八算上大约摆了五十多席。
常言道,开酒楼的不怕大肚汉。张百万家靠的就是酒楼饭肆起家,整治这些席面自然不在话下。
在张百万的吩咐下,掌勺的是临清城里有名的大师傅,切菜打下手的也无一不是老手,其实这些师傅伙计知道张籍是大公子的好友,且这场宴席是解元郎的婚宴,来往宾客不乏城中高官和举人秀才们,故而对手中的活计皆是格外用心。
为了做出这些席面。厨房大师傅们都是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准备食材,事无巨细,样样亲自过问,恨不得拿出十二分的水平,生怕一个差池就砸了自己名声。
张籍出了新房后,就到了福来酒楼,身为新郎自然是要在酒楼门口迎宾,这一点倒是后世一样。
来的张氏族亲们基本上都是满脸的殷勤和恭维,一口一个林老爷的叫着,以后他们需要仰仗张籍一家的时候会很多。还有新家这边街坊邻居们,张籍在这边住了也有半年多,大家甚是熟悉,平时就对张籍多有照拂,现在见了又是一番夸奖,而且对自家街巷能出个解元极为自豪荣幸。
不久,周学正便装而至,张籍连忙上前行礼,周学正绝对是张籍的一大贵人,若无他的赏识,县试和府试不会那么容易就得了头名。
周学正乐呵呵的先是说了几声恭喜,点点头又道:“你我第一次见面还是一年之前,那时你不过是刚从社学上来的懵懂童子而已,如今你不仅中了小三元,还成了解元郎,今日又要成家,终于是长大成人了。”
“全赖先生赏识,若非先生,哪里有弟子今日。”张籍听了连忙道。
“好风凭借力,我只不过是助你一程罢了,以后如何还要看你自己。”周学正感叹一声,又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今天我是来喝喜酒的,不知解元郎的酒可已备好?”
“弟子这儿的酒早已被备好恭候多时,还望先生赏光,多饮几杯,楼上请。”张籍边说着边将周学正迎上三楼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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