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士子试之,其形制诗、文、辞、赋皆可。”
元宵文会并不是书院的考核,有激烈的竞争性质,更多的是娱乐联欢,众乐乐而已。若是把话题设置的太偏僻艰难,应声者寥寥就尴尬了,以“求学、励志”为题,这样的难度适中,每个读书人都有读书感悟求学心得,几乎皆可以说上几句,这是一个极为妥当的话题。希伊先生对这个选题也甚为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周学正给出了题目,堂下士子们闻言讨论声渐起,其中话题围绕着在求学立志,也围绕着《为学》的作者——解元郎张籍。
这各地的学子书生齐聚一堂,地域大了,文人相轻的臭毛病就彰显,他们可不念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什么的,各个县城甚至各镇的学子书生抱团,在文会开始之前,一些小团体就对其他县镇的学子书生看之不起,明争暗斗没有消停。
张籍此刻也能感受到空气中那微微不同寻常的气氛。
这个事情周学正等主办人其实是乐于见到,若是一团和气一点比试之心也没有,那这文会还有看点?这会儿他正在和希伊先生对饮品茗,两人皆是微微一笑,各自品茶,观察着堂中士子的表情、神态。
文人当效君子之争,君子温润如玉,温和如水,但这绵柔温和的比试,也是竞争!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种氛围有助于士子们研习经义,提升课业,做学问就是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不多时,席间酒水已上,周学正一击堂前铜磬,磬声清脆,堂中一静。
“今美酒已至,吾等先共饮此杯。”周学正举杯遥敬众人,众士子以礼回敬。
一杯酒罢,周学正环视堂中微微笑道:“既饮美酒,可有佳作?”
学正发话,堂中一静,便有一人起身出列拱手道:“学生孙佑有诗一首,请诸位先生、兄台品评。”
若要问文会上如何才能出风头让人记住,可大致归结为开场之作,压轴之作及上佳之作三种,前两种颇有取巧之意,第三种便是以实力胜出。
这文会第一首诗的风头被人捷足先登,让一些刚刚还踌躇不定的士子有些懊恼。
“持卷郊野外,任牛斗渠边。只心求圣贤,绝口戒谈天。“这首小诗还算清丽,寥寥数语便将一名在山野中读书士子的形象勾勒而出。
孙佑自觉所做立志诗还算不错,且在文会上拔得了头筹,遂得意洋洋的又向四周行礼致意,方才入席坐下。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元宵文会(中)()
“好!”
“孙兄此诗颇有意趣。”
“不过五言绝句,寥寥几句尽显读书向学之意。”
孙佑的一首诗吟罢,自有他的同窗好友称赞叫好一番。这首诗意境尚可,坐在正首的周学正也是微微点头。
随后刚才因为犹豫不决而没第一个赋诗的几个士子,纷纷出列赋诗填词,经过周学正的点评,各有其出彩处。此间虽无歌舞,但有丝竹之声响起,文章诗赋相和,高山流水,分外雅致。
与会士子们都想出个风头,在周学正、希伊先生等城中士林大佬面前留个好印象,抱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念想。
几人赋诗过后,便无人再出列,周学正等人也不催促,唤来侍者吩咐几声。不多时,十几名婢女如穿花蝴蝶一般将一张张素白宣纸及笔墨纸砚放到了各士子案头,谁有灵感便可挥毫泼墨赋诗一首,或传之于众人之手,或自行出列吟诵,或交于文会上的女校书吟唱。
貌美声甜的女校书轻声的吟唱着元宵诗会中的士子作品,周学正等人也偶尔会出言点评一番,作品被点评到的士子一个个喜不自胜,拱手道谢,彬彬有礼。
诗会上不时有才子觉得自己写出一首佳作,大着胆子请周学正、希伊先生等人点评一番,每当这个时候便有专人将该诗词抄写几份,分之众人手中流传。
张籍和张百万在这遇到了赵时春、郑泰等旧友,一时间几人聊得畅快,并未题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文会这样的地方,为了凸显自己的才能,就算你不去找别人的麻烦,也有别人来寻你的不是,更何况张籍还是解元,是个年少的解元!本来就有其他地方的学子认为张籍能中这解元不过是一时取巧,运气好得了主考官大人的赏识,小小年纪怎能和他们这些苦读二十余载的人相比呢。
这时见到张籍这么长时间还未有诗文做出,外地前来赴会的士子们纷纷议论起来,和张籍不熟的士子也有将信将疑的。
气氛正好,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早就有所准备的其他县的学子此时有人挺身而出,端起一杯酒,对着这边相谈甚欢的张籍大声说道:“那位莫非就是去岁乡试解元张籍乎,吾等众人皆有诗作分享,缘何阁下却一言不发,若非自恃才高,看我等不起乎?”
正在和郑泰聊起归乡之后见闻的张籍,被这冷不丁的一嗓子给震的有一秒钟的空白,可是看在那些认为张籍徒有虚名的人眼中,这就是心虚的表现。
一时间各种玩味看笑话的眼神,聚光灯一样,唰唰唰全都打在了张籍的身上。当然也有张籍的好友发出不忿声道:“张兄才华卓著,当然是要出压轴之作,你们这些诗作,哼哼……”
“诶?能劳烦重复下刚才的话吗,刚才声音嘈杂,我没听清。”刚才张籍几人相谈甚欢,并没注意到堂中的动静。
“你就是去岁乡试解元吧,我们大家都做了诗词与众人分享,你一直一言不发,可是看不起我们?”挺身而出的外县士子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场中立时分为了两派,一方是以临清城中的士子为主,另一方是以周边府县的士子为主,当然临清城的士子人数占优。
“哪里来的无知小子,敢瞧不起我们的解元郎。”
“解元郎快快作诗一首打消这等人的气焰!”
这是临清城士子们的反击,纷纷要求张籍作诗一首给大家分享,去驳斥另外一方。
“这许久未曾赋诗,就算不是不学无术之辈,也可称之为讲郎才尽吧!”
“尔等这是要人多欺负人少么。”
这是不服张籍解元名头的士子的聒噪。
“哦,是要我作诗?”张籍重复一句笑着看向那名士子道:“你确定?”
自己虽然现在奉行低调路线,但是并不是怕事。而且城中众人早知自己的诗文本事,几乎没有在这方面敢来挑衅自己的,这送上门来的脸,该打还是要打的,许久没碰上这等事,张籍不免有些技痒。
“不知这位兄台来自何地,是何等功名?”张籍见他一身青色澜衫出言问道。
挺身而出的那位士子见张籍信心十足的微笑,又要问他的跟脚,不免心中一慌,退入人群道:“我是清平县生员,刚才我觉得阁下太过谦虚,大名鼎鼎的解元郎,年少有为,我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请不要推辞,让我等见识见识。”
这说话声顿时没了刚才的气势,引得嘘声一片。
“原来是小友啊……”张籍这话说的一拉长音,引起一片笑声。的确按照功名来分,举人称秀才就该这么称呼,不过两人年纪相差得有二十岁,少年解元称中年秀才为小友,这画面太美。
那清平县生员臊的满面通红,被张籍的话挤兑的急了,也不顾其他,强撑着挤出几个字道:“解元郎莫不是真的徒有虚名?何不敢一试!”
“好,笔来!”
“张兄,请执笔!”
张籍刚才和好友边谈天边饮酒,已是略有醉意,话声一落,身旁的赵时春便递上了一支长锋兼毫。
前几日张籍就为元宵诗会准备了许多诗文,虽然现在要求的题材是励志求学,并不像自己猜的那样是元宵主题,但依旧难不倒张籍。
“大雪压青松,轻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落款:癸未上元夜书青松一首于鳌头矶。张籍持笔挥毫,一首青松顷刻而就。
一旁的赵时春纸张拿起,低吟一声,交于堂中女校书吟诵。
只听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却不减诗文的半分大气雄浑。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好诗!”周学正听到张籍的这首诗,禁不住动容,拍案道。
希伊先生也捻须赞叹:“善。”他早知张籍的诗才,今日再见,更叹名不虚传,真可谓一句一诗一意境。
“以物言志,好诗。”一名外县士子不由得轻轻鼓掌,引得他周围同伴一阵侧目,你这给对面喝彩是个什么意思?他反应过来时,一脸讪讪之色。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元宵文会(下)()
张籍的这首诗一出,众人初时只觉的格律精致,眼前一亮。但越是细思越觉得其傲骨嶙峋、风姿不凡、意境高远。一名和张籍相熟的士子拍着桌子叫好,“好诗!”众多临清州的士子皆是兴奋的满脸通红,张籍出色,同为临清士林一员,其亦有荣焉。
诗稿传阅到处在正座上的几位临清士林名宿时,但见其诗意境不俗,以青松见风骨;其书清峻挺拔,笔迅疾而劲健,尽兴尽势尽力,痛快淋漓,欹纵变幻,雄健清新那般气势,太险太美,可谓之诗书双绝。
几人各自点头,表示对张籍这首青松的认可。
清渊书院的刘讲郎笑着打趣道:“张兄,此诗一出,日后你可以称为张青松了。”
“哈哈……”众人都笑起来,举杯共饮,此诗可入口下酒细品。
堂中婢女纷纷给众人倒酒、奉茶,侍者给炭盆加炭,给茶壶续水。又有几个好似福来酒楼的伙计端上来各色精美小菜,场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片刻之后,只听一直在观摩张籍书稿的周学正又大声赞道:
“张籍,汝之诗文极妙,书法也堪称一绝。若今次盛会仅此一首当不尽兴,汝可还有佳作?在场的或是我临清州文坛前辈,或是士林新秀,汝不可藏着掖着。”
对张籍极为赏识的周学正说出的这话半赞半激。
堂下张籍闻声起身拱手道:“先生有命,籍自不敢辞。”张籍在州学里做过廪膳生,虽然才不到两月,但也算得上是周学正的弟子,这一声先生叫的也没错。
张籍说完,提起案上毛笔,赵时春连忙与案几一侧抻纸,张百万为其研磨,有好友相助,张籍心下格外畅快,中锋健锐,运笔如神。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落款:偶于井边见苔花有感其志。又是一首五绝,依旧是先由女校书吟诵一番,再由众人传阅。
刚刚读来,众人但觉不如上一首青松,因为青松坚韧不拔的意向早就存在于众人心中,这苔嘛……苔藓倒是常见,苔花应是无人注意。
不过口中多吟诵几遍后,在场已有士人品出其中味道。
“妙、妙!”出声的是城中吴姓老先生,他是城中老资格的举人,张籍中解元时还送去了贺礼。他先是赞了两声,又道,“这首小诗,张贤侄当是以苔花自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讲出身寒门并不可怕,也要有向学求进之志,苔花虽小如米粒,但也向牡丹一般盛开。”
“此诗以小见大,乃是一不可多得之咏物言志诗,尔等当学之。”语罢,吴老先生指着身边的子侄说道。
经过吴老先生的品评,众人也是纷纷赞叹,拿过案前纸笔,传抄起来。
“诶?解元郎这还有一首!”
有人惊讶的发现,就在刚才众人品评那首苔时,张籍笔下又有一首作出。
“元夜无处不张灯,笙鼓今宵响沸腾。惟有学吟人爱静,鳌头坐看月高升。”
此刻窗外夜空中虽有云彩,但明月东升缓缓而上,清脆如珠落玉盘的吟诵声从女校书的口中传出。
这名女校书乃是莳花馆中的名妓,参加这种文会也很多次,她见过能顷刻作出几首诗的文人,但像这样个个皆精品的那是闻所未闻。杜十娘是被张籍赎走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这时见张籍少年英杰,文采风流,不由得对同出自莳花馆的杜十娘心声一丝羡慕之意。
众人还来不及对这首上元读书诗作品评,又有一诗传来,原来是张籍写到酣畅处,神思如飞,笔下生风。
“罗绮香风拂面来,星桥灯火满楼台。十分桂魄如春晓,万朵莲花入水开。宝马倾城金作络,彩虹匝地锦成堆。纵难一闰元宵夜,玉漏何须故故催。”落款:与鳌头矶登高远望中州盛景有感。
时逢夜云遮月,只见街市灯火,不见天上玉盘,又有一诗曰:
“渡桥火树满街红,浓云疏风过碧空。想是嫦娥开夜宴,云帘深锁广寒宫。”
……
如此这般,张籍写得兴起,不拘于立志求学之题,盏茶时间,由景至情,诗文随心而生,接连六首个个皆可为上品。
“解元郎果真名至实归也,不想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实力。”
“是啊,吾辈这十年苦读难道是读到了狗身上”
“解元郎能诗善文,立志远大,格局气度都是一流之选。”
案几旁几名外乡士子相聚对饮长叹道:“诗才天授,不服不行。”
“神童即是神童,英资少年,果然不凡!”
一名中年士子苦笑道:“以志学之龄得中解元,真令我等汗颜啊。”
众士子感叹、摇头、苦笑、好奇、敬佩……,种种神态不一而足,一时之间整个诗会上叫好声众,赞赏者多,皆觉张籍平日相交内敛如潜龙在渊,今日锋芒毕露若宝剑出匣,其人能屈能伸,收放自如,真乃一时之选。
文会开始时寻衅的那个士子这会儿不见人影,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许是自觉没面子呆在此处,悄悄下楼去也。
在这六首精品诗文的冲击下,那些自觉不甘之人,也已是心服口服,此刻再无人质疑张籍这个解元郎的诗词功夫。
这时有人提议,今次文会当效仿前人,将会中笔墨诗文集择佳作装订成册,流传于世,也算是为本次临清文坛盛会留下美好的回忆。这刊印一事正合周学正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