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船货物,只要能回来,几乎都能换回来一船雪花银。”沈越说道。
大明到目前,已经腐朽到了骨子里面。
各级官员都在拼命捞钱,即使他们自己不捞钱,上级也会逼着他们捞钱孝敬。
徐耀宗听到这话,失望浮现在了脸上。
原本以为沈越能够提出什么其他有建设性的方案。
谁都知道出海能够赚到大量的银子,真正的大海商也是不多。
每年无数人为了银子出海,最终带着整船银子回来的不多。
“你是准备出海?你可知道海上风险?”徐耀宗问着沈越。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当年太祖冒着杀头危险伐无道,得了天下……”沈越平静的话一出,顿时整个大厅的人皆惊。
尤其是徐耀宗,更是变了脸色,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沈越。
此话一旦传出去,别说沈越脑袋留不住,就连他这个千户的脑袋都不够砍。
“大人,我说这话可不是要造反!”沈越完全低估了造反这样的事情对人们的冲击。
神州大地,到处都是造反的民众,最终也没有几个成了大气候的。
何况,他们也不是过不下去。
“海上风险大,收益才更大!纵然是飞蛾扑火,依然有无数人义无反顾。何况,我这次出海,跟我爹不同,准备万全之下,海上风险可以降低到极点,同时,有着千户所的四百料战船护航,安全性更高。”沈越开始说出自己的计划。
“如何降低海上风险?一个大浪,都可能造成船毁人亡。”徐耀宗可不是啥子。“贼寇才是最大危险。”
“如果我们的船外面覆以铁甲,船自身重量增加呢?”沈越问道。
徐耀宗愣了。
沈大愣了。
就连在屏风后面的徐娇母女,皆是愣了。
“龙山所有着上百匠户,铸炮厂现如今已经废弃,慈溪那边有着充足的铁矿石,我们完全可以在战舰跟海船外面覆盖一层铁甲,虽然会让船的速度降低,但是却能够让船更加牢固!覆以铁甲的战舰,炮也很难击穿……”沈越把自己的计划给合盘托出。
沈大也是双眼放光。
难怪沈越对于张家给出来的那艘破旧的两千料海船并不介意接收了。
重新制造新船,反而麻烦。
“方案可行?”徐耀宗不懂造船,饶是千户所有着四艘四百料战船,平时也没有几个时候出海。
人员不足,训练不足!
“大人,千户所有造船的木匠,也有铸炮的铁匠,是否可行,大人完全可以召集匠人管事问询……”沈越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是不行。
是否可行,得让专业的人来说才行。
徐耀宗雷厉风行,这时候哪里顾得上跟沈越置气,当即就命人去把负责船坞的作头(明朝工头,又曰匠头)跟铸炮坊的作头尽皆叫来。
千户大人有令,属于千户所编制的匠籍人员,自然不敢分毫懈怠。
很快,三名舱匠作头跟四名铁匠作头就到了千户大人家的花厅。
沈越看着进来的几人,年龄最低的也有四十来岁,一名舱匠作头胡子头发皆白,走路都是颤巍巍的。
这些人年龄不一,却有一个共同特点——满脸菜色,穿着破烂!
由此可见,这些人的生活水平是个什么状态。
“卑职参见千户大人!”进来的七人,同时单膝跪地,向着徐耀宗行礼。
“免礼。”徐耀宗对于这些人仿佛并无几分好感。
沈越在一边观察着这些匠人,心中盘算着这些人是否符合自己的最低要求。
“这位是我新任命主管匠户的百户,沈越,以后你们皆归属他管辖……”徐耀宗的话,让几名刚刚起身的军匠作头再次向着沈越行礼。
沈越则是愣了。
貌似脱离了剧本?
自己怎么就成了百户?
而且还是没有丝毫的征兆,之前徐耀宗还对自己极其不满,现在就让自己成了百户!
百户啊,正六品的官员!
大明上县县令也不过从六品官员!定海县属于中县,县令不过正七品官员,见了自己还得行礼。
见到沈越要开口询问,徐耀宗直接挥了挥手,让他下来再说。
“卑职拜见百户大人!”一众工匠的声音,让沈越回过神来。
“免礼,快请起!”虽然听着那话很爽,但是一个颤巍巍的白头发白胡子老头给自己下跪行礼,那罪恶感,让沈越hold不住了。
“朝廷府库空虚,观海卫拖欠钱粮一年,给诸位生活造成不便,徐某深感遗憾,新任百户沈越,将会帮助你们解决这些问题……”在沈越还没有开口的时候,徐耀宗对着众位作头说道。
此话一出,众位作头脸上尽皆浮现喜色,而沈越则是彻底懵了。
徐耀宗这是给自己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啊!
022 潦倒的大明军匠()
“大人仁慈,感谢百户大人!”刚起身的众位作头,再次跪下行礼。
沈越想要推辞,也是晚了。
眼前工匠头子脸上的喜色及期待,让他不忍心拒绝。
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越也不过是一名技术人员,还是不得志的技术人员。
哪怕是他所在的技术人员不受重视的世界,升官发财困难,靠着技术工作养家糊口也不成问题,甚至比普通人的日子要好上不少。
大明匠户,却连温饱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身上穿的比自己时代乞丐都差很多。
作为不得志的技术人员遇到同样不得志的技术人员,沈越的隐恻之心动了,既然遇到了,有能力的情况下,自然不能不管,何况还需要指望这些人完成他的计划。
是否能够扬帆起步,就指望这些匠户了。
沈越当即就叫众人起身,“承蒙千户大人抬举,让小子做这百户,作为大家的上级,解决后顾之忧,更好为朝廷服务,是我的职责!”
沈越的角色转变很快,一边的徐耀宗诧异不已。
给这小子出个难题,让他没有心思出海,为沈家续下香火,也算对得起为他前程拼搏而失去性命的沈得富了。
之前确实想悔婚,夫人说的没错,闺女并不符合目前各大家族,比他地位高的高攀不上,比他家更差的,辱没了闺女。
大明文贵武轻,沈越功名若还在身,他自然不会让沈越当百户。
任命百户,那是指挥使的权利,龙山所的情况,指挥使孙不仁给了千户徐耀宗便宜行事的权利,五百兵丁,都由徐耀宗的人统管,徐耀宗手下的两名副千户以及十名百户,都由徐耀宗任命之后报备给指挥使就行。
龙山所还留下的军籍,基本上都是没有去处的军匠,他们的身份比普通军户更难改变。
现在朝廷重心在北方抵御野猪皮以及镇压各路反贼,海备松弛,战舰落帆,修补战船的活儿几乎没有,新造战舰有着靖江跟卫河两个提举司,轮不到这些修葺的小船厂。
铸炮倒是有活,却被上面克扣拖欠,无心干活,大批的材料堆放在铸造厂。
龙山所军户过的潦倒无比,徐耀宗心中也是过意不去,毕竟现在这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了,都是他的下属,过得太差,盘剥起来都是心有不忍,也盘剥不了多少油水。
借此机会,试探沈家小子能力,能解决龙山所军户生存问题更好。更可以根据他的能力考虑要不要悔婚。
“大人,老朽家中已断粮数月,全靠小子捕鱼,糟妻寻野菜度日,不知大人能否通融……”那名胡子头发都白了的老作头起身之后,再次向着沈越双膝着地跪下。
“大人,小人家中也已断粮旬月……”
见到老头动作,其他人皆对沈越双膝跪下。
徐耀宗勃然变色,分明是给自己这个千户难堪。
造成军户人家潦倒的,可不是他徐耀宗一个人。
“诸位请起!既然是我沈越的下属,解决后顾之忧自然是小子本分!咱们千户所有匠户多少?”沈越心中衡量了一番,做出了决定,“朝廷法度不可废,每家可先从我这里借粮一石,银五两,待朝廷补发了诸位月粮跟例钱再还我便是……”
“少爷!”沈大听到沈越这话,变了脸色,沈府钱粮本就不多,到处都是战乱,粮价高企,宁波府本就不产粮。
“大人,利息几何?”沈越这样说了,众人却并没分毫感激之意,反而一脸警惕。
特别是老作头,“大人,老朽等人家中已无抵押之物,尚还欠李勋百户大人的债……”
对于众位匠头来说,新任百户,跟其他官员以及眼前的徐耀宗没有区别,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军户人家本就有永业田跟职田,将校巧取豪夺,最终大多数军户成了附庸上级军官的佃农,不仅要交租,还得承担兵役,遇到天灾,会欠下大笔债务,利滚利,世代无法翻身。
龙山所千户军户到现在不足三百户。
沈越顿时明白众人心中所想,不由看了黑着脸的徐耀宗一眼。
一时间,他也为难起来。
徐耀宗显然也是用过这种手段去抢手下的田地家产。如同沈家的田地家产被别的豪族抢劫一般。
“既交由你负责,你拿章程,有什么问题我担着。”徐耀宗黑着脸说道,他倒要看看这小子如何行事。
沈越是担心自己从中作梗。
沈越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对着脸色难看,跪在地上的手下说道,“诸位放心,借给大家的钱粮,不需要任何抵押,也不收任何利息!”
众人不应。
脸上警惕更甚。
此反应让沈越疑惑。
不是担心自己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欠着自己么,不要利息,什么时候上级欠他们的粮食跟银钱补发了再还自己,分明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你们无须担心,沈百户是有活让你们干,解决你们的后顾之忧,就得好好干活!”徐耀宗摇了摇头,对众人说道。
这些人被坑怕了,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沈越会白白地借钱借粮。
不要利息,无需质押之物,无所图谋,谁信?
“不知百户大人有何吩咐……”老作头警惕地问道,让他们打仗什么的,那是肯定不依,出海当寇,更是不能。
“我手中有一条两千料的海船,年久失修,需休整方能出海……”沈越明白了,这些人的谨慎小心并无过错。
谁都不会相信平白得了好处。
有所求,反而会让他们觉得理所当然。
“让你们吃饱,解决后顾之忧,才能更好地干活。就是不知道你们能否干好我的活!”沈越索性使出激将法。
老者当即不满,颤巍巍地说道,“大人,若有图纸,五千料的宝船老朽都能造出来!没有图纸,四百料战船,只要材料银钱足够,也是不在话下!”
老头的口气很大,造船都不是事儿,修个船,有啥复杂的!
对于他来说,好像造船比吃饭还更容易。
沈越皱着眉头看着夸口的老头,心中涌起了滔天巨浪。
023 捡到宝了()
沈越作为数百年之后一名优秀技术人员都不敢夸口,老头居然牛逼哄哄地说只要有图纸,当年郑和下西洋的五千料宝船都能制造!
“老先生,某可不喜吹牛之人!”
“小老儿敢立军令状!只要大人的船龙骨没有损坏,主体结构没有腐朽,人手充足,要不了几日,就能修理好!”老头见沈越认为自己吹牛,气得胡子颤抖起来,“当年老夫在龙江船厂……”
说到这里,老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住口不语。
同时,老头也偷换了概念,不说造什么船,而说能修补什么船。
沈越听到龙江船厂,顿时大喜,好像捡到宝了!
龙江船厂,曾经大明最大的造船厂,三宝太监下西洋的五千料以上大型宝船,皆是龙江船厂所处!
“既如此,看船说话吧!看船后,你们给我一个修理章程,所需材料,银钱,人工各几何,时日多少,再商讨。如果章程可行,便拿钱粮早日开工!”沈越不是拖沓的人,当即拍板。
“大人,沈夫人带着礼物求见!”恰逢此时,一名管事模样的人走到徐耀宗旁,伸手挡在嘴边对着徐耀宗耳朵小声说道。
徐耀宗看了看沈越,皱着眉头让管事请沈夫人到偏厅,请夫人接待。
几名作头听了沈越的话,有活干,自然就不害怕拿了沈越这新上任百户的钱粮,现如今沈越尚未走马上任,千户没有吩咐,自然不能离开。
“去吧!”徐耀宗不明白亲家母上门是否问责招待不周,沈越这小子不留在这里反而是好事。
沈越带着七名作头,离开徐府向码头而去,眼看将近中午时分,便令沈九前去寻些吃食,一人再沽一壶酒。
沈大在这事情上倒没有分毫反驳。
沈九得令,从大先生手中接过一锭五两的银元宝便去寻沈七到卫所旁边街道的聚福楼去也。
夏日酷暑难耐,众人顶着日头还未到码头,远远看到了那艘破旧的巨大海船,额头皆是豆大汗珠。
卫所码头原本有一茶肆,平日也无甚营生,破烂的桌凳摆放在同样破烂的篷布下面,店家早已不知去向。
到码头的路上,沈越问清楚了几人名字以及工种。
年龄最大老头,属舱匠,依龙江船厂例,专司修理旧船。这名作头名楚庆尺,原本是龙江船厂三厢厢长,正八品的官职,最终却被革职,到了这边,具体内情倒也没说。
龙江船厂工匠编为四个厢,一厢出船木梭橹索匠,二厢出船木铁缆匠,三厢出舱匠,四厢出棕篷匠。“厢分十甲,甲有长,择其丁力之优者充之。长统十户,每厢轮长一人,在厂给役,季一更之”。
不过后来轮长制度荒废,厢长变成了固定职位,以卫所制度,世袭。
楚庆尺原本是龙江船厂三厢厢长,算是被流放了。
另两名舱匠作头,皆是四十来岁,楚庆尺的徒弟,分别名为杨征、班橹,龙山所军匠后人。
其余四人,分别是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