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佳人,在水一方。”
一名年轻的士子摇头晃脑的唱诵起来。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位士子意味深长的一笑,也跟着唱起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最后那‘水中央’三个字拖得又长又怪。
“哈哈哈。”一干酒客轰然大笑起来。
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掌柜摸着花白的胡子,神态洋洋的笑着,那少女是他的孙女,自小便聪慧伶俐,长大后更是温柔娴淑,美名播于四方,是这方圆百里内有名的大美人,虽说自家孙女不通诗词歌赋,但是老掌柜却自认为比起那些贵族大人们的掌中千金,那是丝毫也不差的,要不然,这个颇显偏僻的酒肆生意怎会如此之好?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士子们唱完了一阙又一阙,越来越大胆,越来越热烈。粗豪的酒客把剑拍在案上,举起了大海碗,边饮边笑。坐在角落里的几名士兵面带微笑,一边默默的饮酒,一边偷偷的瞧。
少女的脸蛋越来越红,急得手脚都没地方放,她不想弄旗子了,想从矮案上跳下来,可是一转眼,发现大家都直愣愣的看着她,于是,她抓着裙子,跳又不敢跳,恼又不好意思恼,只能把那樱桃小嘴咬得殷红胜血。
美眸流转,婉约如素。
那唱歌唱得最欢的士子站起身来,朝着旗子下的少女拢起了双手,温文尔雅的施了一礼,正色道:“敢问女子芳名?”
“呀……”
听得这话,少女掩嘴一声惊呼,慌慌张张的放下捏着裙子的手,端在腰间,款款的还了一礼,却不说话,也不敢抬头,然后,轻快的跳下了矮案,头也不回的往酒肆内奔去,零乱的脚步,纷扬的裙角,显得闺中的女儿姣好宜人。
那士子怔怔的看着,目光迷离。
“哈哈哈。”满座大笑。
“蹄它,蹄它。”
远远的响起马蹄声,从那狭窄的青石小道中奔来一队骑士。来骑把马勒停在雨蓬外,干净利索的翻下马背。领头的骑士把缰绳递给迎出来的小二,打量着酒肆,没有说话。身旁的一名骑士把挂在马后面的鸟扔给小二,笑道:“洗剥干净,上酒。”
酒肆很简陋也不大,前后只有两进院子,酒堂内摆着十几张矮案,每处位置都是座无虚席,酒堂外面搭着遮阳雨蓬,倒是仍有不少空位,领头的那名骑士四下看了看,举步朝空位处走去。
一行二十来人落座在角落处,剑袋里的剑互相碰触,锵锵作响。正在牛饮的粗豪酒客眉头一挑,粗阔的大手向案上的剑移去,谁知,移到一半又顿住,顺手提起案上的酒坛,往酒碗里注酒。而坐在角落里的那几名士兵则纷纷向那群骑士的马看去,面上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很快,小二便送酒上来。老掌柜也抱了一坛,少女跟在他身后,低垂着头为众人倒酒。老掌柜笑道:“客从何来?”
“燕京。”
老掌柜转身对孙女道:“阙儿,客是燕人,怕是喝不惯咱们南楚的酒,且去拿坛燕酒来。”
“哎。”少女脆脆的应了一声,仍是没有抬头。
“无妨,正是要喝雪阳酒。”
领头骑士淡然的笑着。
那名叫‘阙儿’的少女抬起头来,偷偷的瞧了他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脸上飞起了一团红霞,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她却分辨出来了,这是一名贵族子弟,长得虽说一般,但是那气质却是高傲的,像天上的云雀一样高不可攀。
“叩叩。”
年轻的贵族用手指叩了叩案。阙儿咬着嘴唇注酒,酒水如泉,浇入土黄色的陶碗里,清香徐徐而起。年轻的贵族深深的嗅了一口,脸上露出了笑意,但是他却并没有急着喝酒,反而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事,谨重的把它放在案上,凝视了一会,这才端起碗来,浅浅的抿。
阙儿替别的骑士倒酒,眼角的余光却看着那样物事,这是一块雪白的玉花石,似玉非玉,算不上金贵,可是它的模样却很奇特,长长的耳朵,短短的尾巴,尖尖的鼻子,红红的眼睛,是一只小兔子呢。
阙儿发现,那年轻的贵族每饮一口必然会看它一眼,仿佛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而他的目光很温柔,比春天里的江风拂过芦苇荡要温柔,也比方才那士子唱的歌儿温柔。
这是一个奇怪的贵族,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哼,好骄傲哦。
酒,总会有倒完的时候,况且还有老掌柜与小二,阙儿把酒坛放在案上,转身朝后院走去,她要去收拾那只被箭射穿了的鸟,心里却有些怏怏不乐,倒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在想,贵族,难道贵族都是这样的么?近在咫尺,却远在千里之外。嗯,也有例外的,譬如,那个肥的像头猪一样,令人讨厌的领主。
一想到那个猪一样的领主,阙儿的脚步便加快了,堂中的人都在看她走路的姿态,除了那个年轻的贵族,那人的目光一直在酒碗与石兔之间徘徊。
骑士们带来的骚动很快便平息下去了,酒肆里又回复了它该有的样子,士兵们在低声的议论着去年那惊天动地的一战,粗豪的酒客扑在案上,呼噜打得震天响,那个问阙儿名字的士子喝得七晕八素,从背囊里解下一方长琴,叮叮咚咚的弹奏起来,听曲调是一曲《猗兰操》。
在雨蓬的外面有一方小小的花圃,和煦的阳光落在那些柔弱的紫萝花上,这是一种天蓝色的花,花瓣只有指甲盖大小,江风吹来,它们在风中摇曳,一丝丝,一缕缕清香随之而来。
年轻的贵族摸索着那只石兔,凝视着阳光下的紫萝花,仿佛痴了一般。
“驾,驾!”
“哈哈哈,老阙头,死了没,没死就滚出来!”
急促而混乱的马蹄声与嚣张的笑声便在这时响起,打碎了难得的平静。年轻的贵族顿住了抚弄着石兔的手,慢慢的抬起头来,狠戾从眼底一闪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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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喋血酒肆()
狂妄的笑声还没有落地,几名披甲带剑的武士便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闯进了酒肆,这人穿着华丽的锦袍,可是那件宽松的锦袍却被他那过于肥硕的体形撑得快要爆裂开来,乍然一看,活像是一座移动着的肉山。
老掌柜一见这人便神色大变,忙不跌的迎出来,谁知,他刚一离开柜台便被一名武士一把给拧了起来。
武士高高的举着右手,老掌柜就像一只瘦弱的鸡崽一样在他的手下挣扎,脸色越涨越紫。
肉山一坐在柜台后面,抖着满脸肥肉,吩咐武士:“放他下来,放他下来,勒死了他,谁替我斟酒?”
武士重重的把老掌柜扔在地上。
“是,是是,老阙头来给领主斟酒。”
老掌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一边替老掌柜斟酒,一边悄悄地对那躲躲闪闪的小二连连使着眼色。
小二犹豫了一下,鬼鬼祟祟的朝后院摸去,但是他们的举动早就被那些武士给看了清清楚楚,小二前脚方一提起,一个魁梧的武士便抢先一步堵住了他。那武士二话不说,提起拳头,猛地一拳砸过去,将那小二砸得鼻血横飞。小二瞪大着眼睛正欲呼痛,那武士又拔出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冷的看着他。于是,小二捂着嘴巴,硬生生的把那惨呼又吞进了肚子里。
这一番举动来得实在太快,等酒客们反应过来时,那武士已经一脚将小二踹飞,打横飞出的身体撞倒了矮案、酒坛、杯盏,霎那间,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
老掌柜抱着酒坛,红着一双眼,胸膛急剧的起伏,却说不出话来。
倒是那座肉山却四平八稳的坐着,挥了挥那宽大的袖子:“老阙头,酒洒了,难道你没长眼睛么?若是长着眼睛看不清,那要它干什么呢?”
老掌柜脸色大变,浑身颤抖不休。刚才拧他那武士欺到他身旁,顺手一拽,又将他提了起来,狞然一笑,拔出了剑袋里的剑,指着老掌柜的眼睛,凝而未动,着那肉山点头。
“岂有此理!”
终于,有人忍不住大声喝道。
那肉山正在慢悠悠的喝酒,一听有人出头,脸色骤然一冷,一拳头锤在酒碗上,陶土做的酒碗顿时被锤得稀烂,渣片四下乱飞,他抬起头来,擦了擦手,看着那个怒发冲冠的士子,淡淡地问:“既然你说我岂有此理,那么,想必你是个讲道理的,你且说说,我如何无理?”
那士子愣了一愣,扬着一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大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上有君臣之礼,下有臣子之法。我且问你,这酒家何错之有?何罪之有?又哪里犯了王法?倒是你,身为贵族臣子,不知修身养性,却知鱼肉乡里,欺凌弱小,定为苍天所不容!”
“苍天?王法?哈哈。真是一群迂腐不堪的读书人,这里是大楚的天下,没有所谓的王法。就算有,那也是我的律法,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属于我,是我一刀一枪抢来的,嗯,便是从你们的手里抢过来,你是那国的士子?”
肉山慢吞吞的说着,一边说,一边抓起案上碟盘里的肉,不住的往嘴里塞,他吃肉也不见嚼,腮邦不停的鼓动,一块又一块的肉便吞进了肚子。
“放开我爷爷!”
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冲进了酒堂,正是那个妙龄少女阙儿,她的怀里还抱着一方木盘,盘中的水鸟肉冒着腾腾热气,浓烈的肉味飘香四溢。只不过,此时她那一张美丽的小脸蛋气得煞白,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她冲到那武士身旁,左右匆匆一看,找不到趁手的物事,抡起怀里的木盘就向那武士泼头砸去。
盘中的鸟肉与鸟油都是刚出锅的,滚烫如沸,那武士一时不慎,被砸了个正着,顿时,脸上被泼烂了一层,吃痛之下,手底便松了,老掌柜趁势挣扎落地。
“啊,啊啊!”那武士捧着脸惨嚎如鬼,两只眼睛好像被烫爆了,浓稠的油水从那稀烂的眼皮下流出来。
老掌柜惊若寒蝉,嘴巴乱抖。阙儿心中也怕,冲到老掌柜身旁,搂着爷爷嘤呜嘤呜直哭。
那肉山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景,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肥大的手抓着肉顿在嘴边,绿豆大的小眼睛转来转去,突然一声暴喝:“好啊,竟敢伤我的家臣!来人啦,都与我拿下!”
“诺。”早已等得不耐的几名武士一涌而上,拉的拉,扯的扯,把老掌柜与阙儿分开,两人架着老掌柜,一人扛着阙儿。阙儿在那人的肩头上晃着两只小脚,不停的喊着“爷爷,爷爷。”
“且慢!”
就在这时,角落处几名吃酒的士兵唰地起身,其中领头的一人快步走到酒堂中,朝着那肉山抱拳道:“昔日,阙大哥待莫都尉不薄,还请莫都尉手下留情。”
“情?”
肉山笑道:“哈哈,阙猛命不好,死得早。不过,他若不死,我又怎能挣得这个都尉?这样说来,我是得念念旧情,嗯,放心吧,我如今是贵族,贵族岂会草菅人命?今夜,我便会与他的女儿成亲,至于老阙头,我也会留他一命。如此一来,也算是替他扶孤照弱了。”
“莫都尉!”士兵首领脸色一冷,挺前一步。
“滚开!!”
肉山虽胖,嗓门却极大,一声暴喝震得人耳鼓发麻,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上暴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竟将那士兵首领震得连退数步,而他却得势不饶人,抢过一名武士手中的剑,挺前几步,一剑插入那士兵首领的胸膛。
“在垂云渡,我就是王法。”
鲜血从士兵首领的胸口与嘴巴里溢出来,顺着剑身往下滴,把干干净净的地板染红了一滩。士兵首领按着胸口,直挺挺的往后倒,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酒肆里鸭雀无声,那名正准备跨步而出的士子软软的坐下来,其余的人纷纷低下了头,而剩下的那几名士兵一脸怒容,却敢怒而不敢言,就连那个粗豪酒客的呼噜声都弱了下去。
“噗。”
与此同时,那个一直低着头喝酒的年轻贵族手里的酒碗裂了,酒水从手指缝隙处泄下,他抬起那张黯黄色的脸,淡淡的看向大刀阔斧往外走的肉山,以及正在武士肩头挣扎不休的阙儿。
阙儿不再哭闹,死死的咬着嘴唇,拼命的用拳头锤打武士的脑袋,可是她的力气太小,根本伤不着别人分毫,泪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悲伤与绝望。
“侯子,是一名新晋的七等男爵。”身旁的骑士冷声道。
“嗯,杀了。”年轻贵族看着阙儿的眼睛,轻轻地说道,声音居然很温柔。
“诺!”
十几名骑士在一瞬间暴起,他们仿佛是一群出笼的猛兽,又像是一股强烈的飓风,沿途将一切事物辗得粉碎,仓促迎战的武士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人头便扑落落的在地上乱滚。
那肉山倒是有一身蛮力,挥着铁剑乱砍一通,可是却逃不脱死亡的宿命,他被一名雄壮的骑士从背后插了一剑,那一剑直接从他的脖心插入了肚子,血水汩汩往外冒,因太急促,那骑士抽剑之时,带起了一股血潮,把那骑士的脸糊得狰狞如鬼。
或许是太胖的原因,那肉山一时未死,像条肉虫在地上痉挛,死死的瞪着角落里的年轻贵族,嘴里的血像气泡一样不住的喷洒。
“带过来。”
“诺。”
雄壮的骑士拖着肉山走向年轻的贵族,地上留下一道骇目惊心的血迹,就像是把扫帚浸泡在血水里,然后再用来扫地一般。
人目瞪口呆,大气也不敢出。
年轻贵族冷酷无情的看着肉山,缓缓的摇了摇头:“大楚,不是蛮夷,大楚,是有王法的。你嗜杀妄为,该有此报。”说着,厌恶的瞥过头,向雨蓬外的花圃看去。
阳光下的紫萝兰,柔弱而小巧。
“嘎吱。”轻微一声脆响,雄壮的骑士搬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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