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
守卫一直摇头。
过了一会,钟离洪福正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一阵马蹄声,扭头一看,狭窄的巷子里驶来了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缓缓的驶过,开着车窗,里面坐着个温文儒雅的老者。
看见此人,钟离洪福心中一惊,燕国的上右大夫殷庸,他怎么会来到这里?
……
风从远方吹来,漫过一望无际的原野,悄悄的浸袭着这道孤零零的小山坡。虽说是凛冬季节,又曾被大雪覆盖,然而,一旦天色放晴,那些顽强的野草便又开始绽露它们的姿容。
巍峨的城池耸立在不远处,像是一个沉默的巨人。两匹黑马在山坡上吃草,轻轻的甩着尾巴,虞烈坐在一块石头上,身前的狗尾巴草在寒风中摇曳,像是诉说着什么一样。燕武坐在他的旁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虞烈却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在那粗燥的手掌里卧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绿玉种子,哪怕没有阳光的照耀,它也仍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很久,很久,虞烈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柔柔的看着它。
神态与姿式没有一丝的变化,若不是风掀起了他的头发,他便与一座没有生命的石雕无异,要不然,那些顺着草叶乱爬的蚂蚁怎会爬上他的脸?
风声渐烈了,仿佛是在哭泣一般,他却听不见。燕武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眼里闪着泪花:“萤雪回卫国了,临走之时我把它交给你。”
他回过头来,冲着燕武一笑。
“义父回来了吗?”他问,声音黯哑。
燕武愣了一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艰难的,慢慢的点下头:“二哥,和我去陇山吧,我们都在等你。”
“不。”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上巫管叔度()
一切愤怒与悲伤都是英雄成长的垫脚石。
当然,英雄在没有成为英雄之前,与常无人异,也会痛苦、茫然。
虞烈在这孤零零的小山坡上坐了整整一日,大火鸟在身旁陪着他,燕国的这片土地给予了他铁与血一般的坚毅,却没有给予他铁石般的心肠,他感觉到迷茫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疲惫。秦越从冰河之源回来了,卫大神医不再需要他了,他又和十年前一样,独自一人行走在这片孤独的大地上,然而,天大地大却无他容身之所。
冰冷的铠甲冷透了他的心,那枚绿玉种子被他揣在胸口,圆溜溜,滑腻腻的,但却同样冰冷。他蹲坐在那块石头上,微仰着头,看着远方。大火鸟的目光与他一致,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它一直守在他的身旁,从来不曾离弃。
从这里一直往南走,拐过一个弯,绕过一条河,雍燕大道便会出现在眼前,在那常年累月苍青如海的森林深处有一坐要塞,那是雍国的碧落要塞,十年前,曾经有个身穿天蓝色裙裳的小女孩牵着一个男孩的手,指着那碧绿的要塞,脆生生的说:‘虞烈,翻过碧落要塞就是燕国了,等到了燕京,我们便不会再走了,以后,我天天吹埙给你听,你若是听厌了就把耳朵闭起来,但是眼睛得睁着哦。’男孩摸着脑袋傻笑:“我永远也不会厌倦。”
往事仿佛就在昨天,记忆一寸一寸的绵延,奴隶领主的嘴角慢慢翘起来,眼神柔得足以融化这冷凛的寒冬。但是,昊天大神甚少眷顾他,它给予他的时光,痛苦永远比幸福要多。茫茫的细雨下起来了,它们从天而降,把这天地苍穹塞得密不透风,他无处躲藏,冰冷的雨水拍在他的脸上,顺着他脸上的伤疤往下滴,一颗一颗的滚进了铠甲里,于是,那渗骨的冷意缠裹了他。
“萤雪……”
他想问一句为什么,可是从嘴巴里嘟嚷出来的却是一句低喃,像梦语一般有气无力。大火鸟学他的样子蹲着,它把巨大的翅膀张开,替他遮挡着那些无孔不入的雨水。一滴雨水从他的鼻尖滚落,他低下头去,看着它将一株狗尾巴草打弯,然后又把一只仓惶逃窜的蚂蚁淹死。
他仿佛一具石雕,不知冷暖的石雕。
“希律律……”
一匹黑马窜了上来,雨水将它洗得油光发亮,它窜到虞烈与大火鸟的身旁,抖擞着鬃毛。这是一神骏的战马,是虞烈的恩师燕却邪所赐予,原本他想骑着它去燕京,问一问他的老师,自己是不是一棋弃子,可是如今,燕却邪也死了,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困惑,一如没有人可以回答他,卫大神医为什么会抛下他,尽管他自己知道答案。
是的,他知道为什么,卫大神医身体不好,在她的身上永远都泛着淡淡的药香,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药罐更是无处,那位老神医去冰河之源寻药,应该就是她吧,现在,老神医回来了,药到病除,而她也十八了,又是卫侯之女,卫侯将她召回卫国,再为她择上一位趁心如意的夫婿,这一切是那么的完美。
“她是卫萤雪,是卫大神医,我的生命是她给的,若是没有她,我早就死在流渊河旁边的野林里了,如今我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对不对?”
奴隶领主伸出手,把那只被水珠淹死的蚂蚁捏在手指尖,既像是在问大火鸟,又像是在问自己。大火鸟撑着翅膀,雨水如帘一般洒下来,也不知它有没有听懂他的话,它转动着血色的眼睛,“咕咕咕”的叫着,叫得很急,它把脖子伸过来,想要去磨擦虞烈的脸,可是虞烈却避开了。
“难道不是吗?”
奴隶领主把指尖上的蚂蚁弹出去,看着它跌落在泥泞里:“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碳,万物为铜。虞烈啊虞烈,你该何去何从?”说着,他撑着膝盖上的甲胄,慢慢的站起来,大火鸟也随着他站起来。
一人一鸟互相凝望着,突然,他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这里不属于我,而我本来就不是燕人,我的骨子里流的也不是铁与血。诛邪,随我去周游列国吧,看遍山川看尽水,那日子想来比如今有趣。”
“咕咕。”大火鸟点了点头。
大雨滂沱,虞烈骑着马狂奔,黑色的铠甲黑色的战马,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大火鸟飞在他的头顶。
雨水洗唰着狭窄的巷子,豆大的雨点激打着那些青褐色的石板,激起一朵又一朵水花,急促的马蹄把那些水花统统踩碎,黑色闪电冲入了军营里。
“二哥。”
燕武徘徊在虞烈的营帐前,看见虞烈骑着马从雨中奔来,他急急的迎上几步,抬头望着马背上的虞烈。
虞烈摇了摇头。
燕武的眼神迅速的黯淡下去,他知道,一旦虞烈经过冷静的思考却仍然拒绝,那便意味着再无寰转的余地。奴隶领主的脾气就是这样,又臭又硬。
虞烈翻下马背,拍了拍燕武的肩膀,笑道:“你得帮我一个忙?”
“二哥尽管说,只要二哥愿意与我一起去陇山,我什么都答应。”燕武的眼睛又飞快的亮起来,他想,二哥已是别无去处,不和我去陇山,他又能去哪呢?
“稍后你便知道了。”
虞烈笑笑,撩开滴着水的布帘,大步向里面走去。听见声响,早已等侯在帐内的子车舆与刑洛猛地回头向他看来,两人的目光炽烈而矛盾。想来,他们已经知道虞烈拒绝了陇山燕氏给予的活路。
中年领主最是性急,一个箭步冲上来,抓着虞烈的肩膀,低声怒吼:“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倘若去燕京,那便是死路一条。”刑洛也凑了上来,阴沉着一张脸。事到如今,年轻的三等男爵也已知道,荣耀和信仰有时候也代表着利用与背叛。
“不去燕京。”
虞烈挣开中年领主的手,甩了甩头,头发上的雨水四下溅开,他走到那摇动着的烛火后面,解下腰上的铁剑,放在案上,然后定定的看着两位生死与共的部下。
“不去燕京,去陇山,子车,刑洛,明日你们便带着将士们离开这里,免得夜长梦多。”说着,他又看着被他提拔为虞骑的两位家臣:“你们也去。至于你们身在络邑的家人与妻儿,也不必太过担心,只要我的爵位仍然在身,他们便是安全的。放心,燕京城里的人不敢轻易剥夺我的爵位,因为我们奉命前往旬日要塞是一件众所周知,却见不得光的事。”
子车舆默默的点了点头,突然回过味来,急道:“那你呢?”
“我?”
虞烈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子车你应该知道,其实我也想和周游列国的士子一样,骑着一匹马,挂着一柄剑,走遍中州大地。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脱下身上的甲胄,四处走走看看。等到风波平定之后,我便会去燕京与你们相见。”
“都是鬼话!!”
中年领主一拍大腿,涨红着脸大声道。刑洛也是一脸怪异的向虞烈看去。至于两位家臣,一听这话,俩人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倒在地:“身为家臣,岂可弃主而去?家主若欲周游列国,络鹰、络风自当追随左右,替家主牵马执鞭!”
虞烈一愣。
这时,燕武从帐外走进来,身上的甲叶抖得锵锵作响,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定在尴尬的奴隶领主身上,嗡声道:“二哥,帐外有人求见。”
“何人?”虞烈下意识地问。
“老奴管叔度求见四侯子!”
雨点扑打着帐蓬顶,‘噼里啪啦’直响,可是那拖长了的声音却依旧传了进来,听见这略显凄厉的声音,奴隶领主脸色猛然一变,眼里闪烁着锐利的锋芒。
“老奴管叔度奉君上之命,求见四侯子!”那声音持续着,颤抖的尾音就像是风中的狗尾巴草。
帐中众人神情各异,纷纷把目光看向虞烈,而燕武则红了一双眼睛,走到虞烈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二哥,我也是刚刚知道。”
“知道什么?”虞烈紧紧的抿着嘴,眼底的血色一点一点往外涌。
“知道你是安国的四侯子,姬烈。”
清朗的声音从帐外传来,随即,一阵冷风扑帘而入,把案上的烛火险些扑灭,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中年士子捉着把小酒壶晃了进来,朝着虞烈微微一笑:“燕京之虎,多日不见。”
“蒯无垢!”
刑洛与中年领主面露惊色,真是冤魂不散,走哪都能见到这厮啊。然而,蒯无垢却并意他们的目光,他慢吞吞的抿了一口酒,笑道:“外面还有一位尊长,不过,那位尊长太过注重礼法,非请不入。不像我,不请自来。”
“殷先生进吧。”
燕武走到帐门口,掀开了帐帘。殷雍站在雨地里,一位侍从替他撑着伞。在他的身旁,有一个昏暗的影子匍匐在地上,低垂着头,浑身都在颤抖。
虞烈一瞬不瞬的看着地上那个影子,不知何时,他已站起了身,抓起案上的剑,一步步走到帐外,走到了泼天大雨之中,用剑指着那影子的脖心。
“你是谁?”
“老奴,管叔度。”
……
第二卷,终。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江畔少女()
滔滔大江,奔流不返。
大雁从头顶飞过。
天青青,水迢迢,在那水天一色的地方飘扬着一面酒旗。
一队骑士从远方奔来,雄健的马匹驮着精悍的骑士。早春的江北水雾蒙蒙,那一队骑士穿行在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中,奔驰的马蹄落在微湿的黄泥小道上,把那一层薄薄的软泥踢得四下乱飞,惊起了芦苇丛中的水鸟。
领头的骑士拉开手中的硬弓,脱弦而飞的利箭正中一只惊慌失摸的水鸟。
一名骑士策马钻入芦苇丛里,提着中箭的鸟,哈哈笑道:“候子好箭法!”
领头的骑士微微一笑,这是一个年轻人,约模二十来岁,阳光落在他那略黄的脸上,额头渗着几颗汗珠,他把手中的弓递给身旁的一名侍从,望着在风中飘扬着的酒旗:“到了渡口把它洗剥干净,我请诸位喝酒!”
“候子归国是天大的喜事,的确该痛饮一番。”提着鸟的骑士把鸟挂在马上,奔到领头的骑士身旁。
领头的骑士淡然一笑,猛地一夹马腹,朝着江边的渡口奔去。
广阔的中州大地纵横千万里,山川无数,河流无数,渡口自然也有无数,但若说其中最为知名的,便得数流渊河北岸的横川渡与沧澜江畔的垂云渡。
垂云渡历史悠久,若要追朔源头,至少得追朔到远古神王时期,传说中,南楚人的先祖,火神的后裔子孙便是经由垂云渡南下,从而在繁庶的江南落地生根。在渡口的南岸有一座障障青山,三千年前,七个衣衫褴褛的人爬到了山顶,用粗燥的斧头砍倒了七颗古柏树,制造了一艘简易的木船,顺着滔滔江水到了南岸。千年繁华转眼逝,如今的南楚,强大的让天下人侧目。
垂云渡原本只是一个风浪较为平静的小码头,只能供渔舟往返,然而,自从南楚北来,灭了屈国之后便大肆修建渡口,如今的垂云渡占地三十里,不仅驻扎着三千名南楚将士,还有各式各样的商肆与酒肆,南来北往的旅人也是络绎不绝,俨然已是一座江畔锦城,而那江面上更是战船排云,旌旗连天。
酒旗挂在岔路口。
一名婀娜多姿的少女掂着脚尖踩着矮案,竭力的伸出手去拔弄那被风弄皱了的旗子,江风很烈,吹眯了她的眼睛,掀起了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并且把那一身略显宽松的裙裳绷得紧紧的,愈发显出纤细的腰,修长的腿,以及那小小的脚。
酒客们跪坐在简易的雨蓬下面,他们穿着各式的衣裳,操着各地的口音。小二送酒上来,哗啦啦的往酒碗里注着南楚所特有的雪阳酒。清冽而幽冷的酒香往四下里飘,酒客们惬意的嗅着,却没人饮酒,都拿眼斜斜的去瞄那少女。
少女知道别人正在看她,雪白的小脸蛋上染了一层红晕,她咬着银牙贝齿,一只手按着裙子,一只手去拔旗子,她想快点把旗子理顺,可是那讨厌的江风却总是与她作对,理顺了这边,那头又皱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佳人,在水一方。”
一名年轻的士子摇头晃脑的唱诵起来。坐在他对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