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来兮,归故乡。”
一百名身披青绿色大氅的燕国战士高声回应着他,那嘹亮而雄浑的声音远远的传开。
宫城外的余国士兵口瞪目呆的看着这一幕,怆惶的布成了防御阵型,那薄薄的一层铁皮,难以阻挡铁蹄的蹂躏。
事态,一触即发。
“慢着,慢着……”
一名老宫人从宫墙上冒出了个头,一叠连声的叫着,因为惊惧,他险些从那高达五丈的宫墙上摔下来。但是,准备冲锋的一百零一名铁骑却没有理他,在三等男爵的引领下,他们沿着那条笔直的青石道纵马慢跑,逐渐加速,“蹄它,蹄它,”“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仿佛鼓点一般,惊起了树上的鸟儿,震荡着出云城。
那些惊飞的鸟儿扑簌簌窜向宫城,宫城上方盘旋着马蹄声与鸟叫声。
“君上,君上……”
老宫人朝着宫城深处奔去,宽袍大袖慌乱的抖动,样子看上去很滑稽。
余君坐在临水之泱,这是一座木质浮亭,它飘浮在湖心之中,湖中值着硕大的秋莲,微凉的湖风伴着莲香徐徐浸来,娇美的宫女跪坐在两边,其中一人伸出了如雪皓腕,正在培火弄茶。名叫蒯无垢的卫国士子坐在余君的对面,这人约模三十上下,头戴板冠,身披雪白的长袍,腰上悬着一柄细剑,皮肤白净,眉目如画,唇上蓄着漂亮的短须。纵然与一国之君面对而坐,他也谈笑自若,神态怡然。
茶瓮里的茶汤沸了,“噗噗噗”作响,清冽的香气四溢。
宫女执起细长的青竹勺在茶瓮里勾了两盏茶,恭敬的递给余君一盏,蒯无垢一盏。
余君捧着茶碗嗅了一嗅,却未就饮,只是怔怔的看着茶碗中的倒影,仿佛有什么心事正盘恒在他的胸中他难以作决。
蒯无垢品了一口茶,赞道:“好茶。余侯可是仍有疑虑?”
余君道:“不论如何,他们毕竟代表着景泰王。”
“诚然。”
蒯无垢微微一笑,把手上的茶碗放在案上,拂了拂盘着袍摆,笑道:“景泰王是天下共主,朝歌青骑是景泰王的近卫军。但是敢问余侯,朝歌城离余国有多远?”说着,不待余侯说话,又续了下去:“两千八百里,雍国离余国多远?五百余里。齐国离余国又有多远?六百余里。”
余君冷声道:“若是因此惹得景泰王震怒,那便是余国的末日。”
“那一天,永远也不会来临。”蒯无垢接口道:“余君何不想想,东夷人早被齐侯赶入了大海,那面世代相传的荆棘花大旗也被齐侯焚毁,如今的东夷人就如丧家之犬,他们飘浮在海上,躲藏在暗无天日的岛屿里,东海之滨有万千岛屿,他们各占一处,时而内战,时而入侵东土,如同一盘散沙。这样的东夷人,怎会从齐侯的眼底下来到了郇国?而郇侯又是何等作为?眼睁睁看着他们纵横在自己的国土上,却无动于衷。”
“郇侯?”
余君眉头皱起来,握着茶碗的手背上冒起了一条青筋,余国与郇国比邻而居,数百年来相互征伐不断,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自从大雍与齐国强盛之后,余国与郇国的敌对,更多的是一种象征,私底下,甚至余君与郇侯还保持着暗通有无。而此,便是在大国的逼压之下,小国的一种自保手段,互相敌对,背后有人撑腰,反而不会轻易的被大国吞噬,毕竟,大国之间也需要缓冲地带。这是多么可笑可悲,而又充满智慧的手段啊。
不过,此刻余君却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他想的是,那个留着一把络腮胡的郇侯,那厮面相粗鲁,实际上却狡猾如狐,他为什么不怕景泰王的怒火?竟敢冒天下之大不违纵容东夷人行凶?事后,若是景泰王震怒,命齐侯教训教训他,齐侯正在争夺天下霸主的地位,急需要得到景泰王的认可,肯定是不会手软的,会毫不留情的将郇国抛弃,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这一次不与我互通有无?
余君有些头痛,呼吸也有些急促。
这时,那位卫国的士子,鬼谷子先生的高徒,蒯无垢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以日月为镜,可以证心怀,以人为镜,可以证将来,郇侯之所以纵容那所谓的东夷人,必然有郇侯的原因。而如今,天下大势犹如风云变幻,朝歌城早已不是天下的中心,数月前,又有妖星临空,司主杀伐与不祥。蒯无垢敢断言,传承数百年的大周王朝或将经历生死磨难,而那被埋藏在朝歌城下的中州九鼎,必然会换一个地方。”
“大胆,放肆。”余君下意识的喝道,宫人与宫女匍匐一地。
在这一刻,温文儒雅的余君身上透出一股凌厉绝伦的气势,压得整个浮亭里的人喘不过气来。这便是一国之君,纵然再小,他也是一方诸侯,景泰王的封臣。
“哈哈。”
蒯无垢却笑了起来,笑声平和而不张扬,笑容温和,就像这湖心里的风,虽然浅凉浅凉,但却无处。在这笑声之中,本已站起身来的余君又悻悻的地坐了下来,冷声道:“此言,仅出先生之口,入本侯之耳。本侯不会放在心上,先生也勿要多言。本侯已然作决……”
“余侯多虑了,如今之天下,倒底是以何为主,余侯心知肚明。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付之东流,湮没于长河之中,蒯无垢概之有三,其一,不知天意,其二,不得人心,其三,不明局势。诸此三种,是英雄冢。余侯,慎重。”蒯无垢微笑着打断了余君的话,真诚的看着余君:“齐侯欲为天下霸主,雍公岂会不知?齐侯纵容所谓的东夷人,谋了这场局,雍公岂会不动?依余侯看来,雍公之所动,动在何处呢?”
“莫非,便是……”
“正是。”
蒯无垢突地挺起身来,拢着双手朝着余君深深一揖:“雍公之所动,在于以不变应万变,余国若想存,旬日要塞必失无疑,然则,失则失也,却非失不可得。余侯,三思。”
余君沉默了,良久,沉声道:“蒯先生,你倒底是来自强齐,还是大雍?”
“蒯无垢乃是卫国人。”
“君上,君上……”
恰于此时,老宫人踉踉跄跄的奔来,站在湖岸上,大声的呼喊着。余君眉头一皱,命人拉动绳索,将这浮亭拉到岸边。余君与蒯无垢一前一后的出了浮亭。
“何事如此慌张?”余君心中怫悦。
老宫人满头都是汗水,样子狼狈之极,颤声道:“回,回禀君上,朝,朝歌青骑冲撞宫城。”
“你说什么?”余君脸色蓦地一变。
“余侯勿忧。”
,,。请
第八十八章 笼中鸟()
沉重的马蹄,像箭一般一去不回的朝歌青骑。
宫墙越来越近,那些颤抖着的弓箭手在犹豫着要不要放箭,宫墙下的守卫们瞪大了眼睛,犹犹豫豫的挺起手中的长戟,不过,却没有人察觉,他们自己正在不由自住的后退。眼见那划破平静的利箭即将贯来,或许,它想将这些华而不实的守卫凿穿,将他们统统钉在宫墙上。又或者,它只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那压抑着的、蓬勃而出的怒火。
谁也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三百步,两百步。
愈来愈近。
“嘎吱,嘎吱。”
便在这时,从那宫城前的一道小巷子里突然钻出了一辆马车,两匹漂亮的、雪白的小母马拉着华丽的马车窜到了那条青石道上,它们仿佛不知道死亡正在逼临,竟然稳稳的停在了道路中央。继而,它们歪着脑袋,扑扇着眼睛,怔怔的看那青色的利箭撞来。
“希律律……”
青色的利箭在离马车二十步外顿住,三等男爵高高勒起马首,矫健的战马放声长嘶,粗壮有力的前蹄不住乱刨,长戟在日光下叠煜,而他身后的一百名青骑同样如此。
一百零一人,如一人。
在高速奔跑之中,突然勒马而阵型不乱,当真是天下第一骑啊。
看着那静止如山的朝歌青骑,宫城外的守卫与宫墙上的弓箭手先是齐齐喘了一口气,然后又情不自禁的捏了一把汗。若是朝歌青骑撞来,那宫门前必然会是血流成河,守卫是抵挡不住的,而若是朝歌青骑想要撞开城门,那也是不切实际的,他们最终也都会死在弓箭手与源源的不断援兵之下。不过,他们是朝歌青骑啊,若是余国的士兵沾染上了他们的血,那后果不堪设想。
多亏了这辆马车,余国的士兵均想。
“呼,呼呼。”
马蹄沉沉的落下,战马打着粗重的响鼻,三等男爵从盔缝里凝视着那辆马车,他们毕竟不是东夷人,不能像东夷人那般行事不择手段,在无辜的人面前,他不由自住的收笼了给人带来死亡的翅膀。而那两匹母马与车辕上的车夫,以及那马车内的人仿佛统统惊呆了,车帘没有挑开,也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的停在那里。阳光投下来,在青石道上留下了清晰的影子。三等男爵突然看见,在那精美的车轱辘上雕刻着剑兰花。
过了一会,车内传出一个异常独特的声音。
“走,走吧。”那声音轻微颤抖,好似吓得不轻。
“诺。”
辕上的车夫抽了一记空鞭,两匹小母马的目光从那一百零一匹雄健的公马身上撤回,依依不舍的离去,阳光落在车蓬上,浑似为它注了一层浅浅的光。刑洛骑在背上,脑海中回荡的却是方才那独特的声音,它就像是初春的露水,从枝头坠落下来,一滴一滴的坠在清澈的寒潭中,每个听见它的人都会难以忘记,甚至会暗暗觉得这恐怕便是天下间最好听的声音。
一百名披着青绿色大氅的燕国战士仿佛也被它所迷了,亦或,纪律性极强的他们只是在着刑洛的命令。这一瞬间的气氛极其怪异,就像是一个巨人提起了沉如山岳的战锤,却突然发现眼前失去了目标,那是一种力量无处发泄,瞬间茫然的感觉。
拔剑四顾心茫然。
年轻的三等男爵耳中仍然回荡着那声音,他怔怔的看着马车消失在那弯曲而狭长的巷道里,下意识的甩了甩头,好似想要甩去那莫名其妙的感觉,柔和的阳光照耀着盔缝里的眼睛,狠戾与决绝正在逐渐消散,但是,他却勒马着开始徐徐后退。
一百名燕国战士跟着他后退。
莫非,还要再来一次?
宫墙外的守卫又紧张起来,他们在首领的喝斥排成了横排,蹲下身来,把长戟抵在青石板的缝隙中,斜扬着锋利的戟尖,宫墙上的弓箭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纷纷引弓搭箭。不论如何,这里是余国的宫城,纵然他们是朝歌青骑,也不能在此地放肆。
“不得放肆!”
一个清冷的声音喝道,紧接着,从那森然的宫庭深处走来了一个身穿白袍的士子,他按着腰间的细剑,快步走到宫城门口。守城的首领认得他,近几天,这个名叫蒯无垢的卫国士子每天都会来到宫城里,君上待他很是不同,听说,他是鬼谷子先生的高徒。鬼谷子,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然而,这里毕竟是余国的宫城,守城的守卫代表的是余国的脸面,岂能被一个白衣士子喝斥?
城卫首领大声道:“未经君上许可,人不得入内,不得擅离。”
“看看这是何物?”
白衣士子仰头看着城墙上的首领,在他的手中扬着一物,那是一枚玉简,巴掌大小,上面雕刻着四座要塞,分别是,旬日要塞、雪峰要塞、青铜要塞和彤云要塞。余国上至国君、下至粟民都对这四座要塞充满了自豪感,时时刻刻也不忘记把它们宣之于众,而这,正是余国的标志。
见令,如见余君。
“打开城门!”
“哐啷,哐啷。”
沉重的绞盘拉动着,高达三丈,厚有半尺的镶铁木门向左右两边缓缓分开,城门后的甲士们像蚂蚁一样涌了出来,分列在宫城外,迅速的布成了防御阵型。白衣士子排众而出,步伐落得不徐不急,他微笑着走向那正在纵马慢跑的朝歌青骑。
……
初秋的阳光,温暖和煦,它撒遍出云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然而,它也并不是万能的,总有些地方是它所不能触及。譬如,《墨香楼》的这所小院,纷繁的樱脂花已经谢了,剑兰花也开得有气无力,正在走向凋谢的道路,但是,那株千年古愧却被这秋风吹得青绿如海,它伸展开雍容而古老的树冠,将整个小院揽在怀中。
小院里格外清幽。
马车从后门驶进来,直接停在青青的篱笆墙外。
富态的车夫从辕上跳下来,恭敬的掀开车帘。
一支雪嫩的手从帘中伸出来,它握着车棱微一用力,悄生生的女子便已经站在辕上,她抬起那美得不像话的脸蛋,眯着眼睛向日头看去,然后,举起手来,朝着温暖的阳光美美的伸了个懒腰,轻快的跳下车辕,走入了那清冷的院子。
她伸懒腰时,车夫没敢看,一直低着头。
名叫‘花胡子’与‘美人舌’的侍女等候在院中,她们正在照料着那一对会说话的黄眉鸟。
“小偷,小偷。”两只小鸟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声音清脆。
“谁是小偷?”身着雪衣的绝色女人抬起头来,歪着脑袋问黄眉鸟。
花胡子与美人舌偷偷一笑,低下了头。
“你是小偷,你是小偷。”两只黄眉鸟叫得声音颇大。
跟在雪衣女子身后的车夫忍着笑,忍得很辛苦。
“唉,它们的舌头没有剪好,只会说小偷。”
过了一会,雪衣女子像个男人一般无奈的耸了耸肩,样子潇洒到极致,她走入那挂着青色湘竹帘,熏着寥寥清香的室中,落座在了乌桃矮案后。车夫坐在她的斜对面,按着膝盖,眼观鼻、鼻观心。而她则在看窗外那随风摇曳的樱脂树,眸子很美丽,目光却很散漫。
“东主要修琴么?”美人舌轻轻问道。
“嗯。”
‘美人舌’抱了那面古朴的瑟来,把它放在案上。
雪衣女子幽幽的把目光收回,眼中焕发了一丝神彩,低头较起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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