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齐格,本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又何必定要牵绊在一起?再说,她那般聪慧的人物,岂会保不住自己?”
“是啊,齐国的世子殿下要娶的是王女,景泰王之女,而非路人。”虞烈冷冷一笑,众所周知,两年前,景泰王将女儿姬雪许给了齐格,而今,那位王女只有十三岁,还得等上五年才能嫁给齐格。
齐格并不想在此事上纠缠,他从怀里摸出一枚腰玉放在案上:“不论如何,这事因我而起,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这玉你拿着,他日再逢,我必让你一回。”说着,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又叹道:“当今之世,今日为友,明日为敌,真希望你我永远也不会有敌对的那一天。”
虞烈知道,他是在说如今齐国与燕国的关系,自从大雍对燕国施压以来,燕国便主动的与齐国疏远了许多。不过,听他这一番话,虞烈心中也是一阵怅然,齐格还不知道,虞烈已经奉了燕却邪的军令,即将前往旬日要塞,而燕却邪的假像敌不是别人,正是齐国。
天下大势,风云变化,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虞烈把那枚玉拿在手里,这块玉可比燕十八送他那块强多了,摸上去乍寒微暖,温润无比,正面雕刻着齐国的标志,踏海吞日兽,背面刻着齐格二字,这两个字是齐文,形体偏瘦。浩瀚的中州广阔无垠,八百诸侯传承虽是一致,但经历了千百年的沧桑,总有大同小异的地方,就如这文字,但凡万乘大国都有各自的通行文,而小诸侯们则必须得研习大国的文字,不然,如何与大国邦交?
这时,外面的琴声止了,那正在下悬盘大棋的两个士子也分出了胜负。齐格的一名护卫在门外道:“殿下,时辰已至,我们必须得起程了。”
听得这话,齐格与虞烈都是一怔。
沉默了一会。
齐格懒洋洋的起身,抱起案上的头盔夹在腋下,伸出手来拍了拍虞烈的肩:“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珍重。”
“珍重。”
……
齐格走了,带走了燕京学宫的十几名学子。虞烈骑着马送到城外,送饯的场面极其浩大,几乎是全城出动。等到那一片白色盔缨组成的海洋消失在梨花深处,虞烈摸出了齐格赠他的那枚玉,又把燕十八送的那枚掏出来,一黑一白,相互辉映,黑的那枚没有带给他的帮助,白的尚未可知,不过,奴隶领主却知道,至少他们都算是他的朋友。
今日是朋友,他日又会是什么?
吹着悬崖上的冷风,虞烈心头有些怅然,然而,他却并不是那等矫情的人物,这淡淡的感伤只在他心头盘旋了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勒转马头,朝大将军府奔去。奴隶领主身上背负了太多的承诺,没有权力去想未来,他只能把握现在。
回到大将军府,正好碰上楚舞从里面走出来,两人互相一对视,各自一声冷哼,仰着脖子擦肩而过。若说交情,虞烈与楚舞也认识八年了,但是两人的关系却很微妙,楚舞是虞烈的师弟,却从来不叫虞烈师兄,一般称呼虞烈为蛮夷,这家伙自个是南楚蛮夷,所以恨得不天下人都是蛮夷。至于楚舞的身份,虞烈听燕却邪透露过,说是楚侯的次子,要不然,燕却邪也不会收他为记名弟子。如今,北地诸侯欲伐楚,楚侯却没有把这个身在燕京儿子召回去,可想而知,他在楚国的地位。
而这一点,虞烈与楚舞倒是有相似之处。
把马交给门口的燕氏护卫,虞烈大步向院内走去,卫大神医总会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她怀里抱着一只断了腿的兔子,身后跟着摇摇摆摆的大火鸟,远远一看,那大火鸟就像她的贴身侍卫一样高大强壮。虞烈微笑着向她走去,她却并没有看见虞烈,险些与虞烈撞在一起,吓得她“呀”的一声惊呼。
等看清了虞烈,她脸上一红,嗔道:“你又不听话了?”
虞烈笑道:“哪来的兔子?”
卫萤雪从怀里掏出小药罐,一边往那兔子的伤口上抖着药粉,一边答道:“燕武捡回来的,好可怜哦,燕武说它跟别的兔子打架,把腿都打断了。虞烈,当年你比它还惨呢。”抬起头来,认真的眨着眼睛,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虞烈当初是多么的惨不忍睹。
“有卫大神医在,它会好起来的,至今而后幸福快乐。”虞烈定定的看着卫萤雪,微笑道。
“是么?”
卫萤雪斜斜的瞥了虞烈一眼,不知她想到啥,脸蛋悄悄的红了,明亮的大眼睛里汪着满湖的水,却不敢与虞烈对视,抱着兔子飞快的溜了。
大火鸟咕咕咕的叫着,拍着翅膀紧随而去。
虞烈站在梨树下,望着伊人远去,鼻尖却还蕴绕着那暖暖的幽香、浅浅的药香。奴隶领主摸着脑袋,傻傻的笑了起来,到得年底,卫大神医就满十八岁了,可以嫁人了,燕大将军说,他已经遣人去卫国了,等奴隶领主从旬日要塞回来,便能抱得美人归。卫萤雪是卫侯之女,自小便拜秦越为师,学习医术。原本,以虞烈如今的身份想要娶到卫侯之女是非常困难的,但是有燕大将军作媒,此事便八九不离十。不过,一位身份尊贵的侯女怎会随人周游列国?虞烈心中本有疑惑,也曾探听过,可不论燕大将军还是燕夫人都对此避而不谈,而卫萤雪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论如何,我会保护她一生一世。
“卫大神医……”
虞烈喃喃的念了一句,柔情满怀。
这时,燕大将军从内院走来,在燕却邪的身旁还有一人,那人是燕国的上右大夫殷庸。在大将军府见到上右大夫并不奇怪,他是来与燕大将军商议旬日要塞一事,毕竟,冒充朝歌青骑并非一件小事,需要细致而周密的谋划,方可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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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永不陷落的要塞()
乌云在头顶乱滚,天色阴沉得骇人。
虞烈抬头仰望,大火鸟在那黑压压的云层里穿来插去,它在追逐一群秃鹰,有秃鹫的地方大多有人爆尸荒野,死人就在虞烈身后约模二十里的地方,那名叫虎啸岭的山崖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有些是山戎人,有些是狄人。如今,食人者正被食,大火鸟抓住了其中最为壮硕的一只秃鹰,呼啸着向前方掠去,它现在不仅吃毒蛇,还吃各类会跑的、会飞的动物,丝毫也意那些长翅膀的是它的同类。
至于那些占山为匪的山绒人与狄人,他们都是路匪强盗,他们从诸侯们的战车与铁蹄下幸存下来,依托着山林而生存,就像躲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虞烈并不可怜他们,中州大地,向来都是弱肉强食,他们既然敢打虞烈的主意,那便有横尸荒野的觉悟。
骑在马上回头望去,绵长的奴隶大军在身后拖曳婉转,犹如一条沉默的巨龙。共计一千五人,八百匹马,八辆战车,其中,八百人来自络邑,五百人来自虞烈的刎颈之交子车舆的领地,另外还有两百人是一个名叫刑洛的三等男爵麾下的家臣与武士。不过,现下他们统统都是奴隶,而虞烈却是一个奴隶贩子。
确是如此,自从离开了燕国的边城钟离城之后,燕国的二等男爵便成了一名奴隶贩子、马贩子、武器贩子,要不然,那些山匪路霸也不敢打他的主意。而今,他带着两百名骑士押送着这些马匹、奴隶与兵器,走在狭窄而弯曲的横山走廊,穿过这条长达五百里的走廊便将余国的国境,到得那时,这些肮脏的奴隶便会寻个人僻幽静的地方,脱掉身上的破麻布,换上铁甲,披上那色彩鲜明的风氅,骑上矫健的战马,以朝歌青骑的名义直抵旬日要寒。这样,便可做到上右大夫殷庸所谓的人不知,鬼不觉。至于抵达旬日要寒塞之后的事,上右大夫已然安排妥当,不用虞烈劳心。
只不过,路虽不远,然而这狭长的五百里横山走廊一直都不太平,走廊的两边分布着十三个小诸侯,其中有六个诸侯互相为敌,为分两个阵营,一个诸侯则在两方摇摆不定。一路而来,有人待虞烈这个奴隶贩子如同上宾,好酒好肉美人侍侯,也有人不怀好意,看着那些战马与兵器,眼睛都快绿了。当然,那些不怀好意的诸侯们是不敢明着与燕国的商人作对的,但是在他们的国境内,却会不时的冒出些莫名其妙的强盗,而这些强盗统统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喂天上的那一群秃鹰。如若不然,这群秃鹰已经换了五个首领,为什么还不愿离去?不对,现在应该是六个首领了,它们的第五任首领现在正在大火鸟的爪子下悲鸣。
要下雨了,前方是雪峰要塞。
走廊里气侯潮湿,两侧是绝壁,道旁是丛林,路上铺满着陈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腐叶,马蹄落上去甚至会挤出一团又臭又酸的污泥来,一般来说,商人与旅人是不会走这条道路的,他们大多会选择平坦而安全的燕雍大道,但是虞烈没得选择,因为这条路最为便捷,且极是隐密。而这两点,恰恰是奴隶贩子所需要的。
子车舆拍马从后面赶来,这位中年领主一边抹着脸上沾糊糊的,分不清是雾水还是汗水的污渍,一边抱怨道:“这该死的梅雨季节,我与你打赌,最多再过半个时辰,昊天大神便会毫不吝啬将他的眼泪拔洒下来,把我通通淋成落汤鸡。”
他的脸上新添了一道伤疤,在眉骨位置上,说话时,那道翻着红肉的伤疤一跳一跳。或许是太不习惯这种潮湿的天气,像雾一样笼罩在脸上,所以中年领主竟然开起了昊天大神的玩笑,幸好虞烈的队伍里并没有巫官,要不然,他免不了挨上一顿训斥。但是,虞烈却对这样的玩笑乐意之至,在军伍之中,杀人与被杀的压抑如果不通过这样的方式进行排解,那么,将会是一场灾难。
于是,奴隶贩子也抹了一把脸,甩掉那些粘稠之物,笑道:“赌什么?”
“酒!你若是输了,便替我斟酒!”子车舆豪爽的笑着,那笑容既得意又挑衅,他们时常打这样的堵,在战后,胜利之后,输者替赢者斟酒,不过,斟酒者需得单膝跪地。
虞烈笑道:“我可没有好酒款待你,你若真想喝酒,等到了雪峰要塞,我就把你给卖了,换上一坛,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臭小子,竟然想把你未来的岳丈给卖了!等回到燕国,再不让梵子为你酿酒!”
子车舆一本正经的说着,并且直直的看着虞烈,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放弃将女儿嫁给虞烈的打算,在他的眼里,他的女儿梵子最美丽,与奴隶领主最是般配。
虞烈与他对视了一会,俩人吹胡子瞪眼睛,然后同时裂开嘴巴,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驱走了一些阴霾。
这时,三等男爵刑洛凑了上来,这是一个新兵蛋子,约模十六七岁,一脸的稚嫩,他刚刚继承了先辈的爵位,急于向世人证明他的英勇,不过,他的父亲刑屠确是一位英雄,在冰河之源,燕却邪率领十万燕国大军将北狄之王的十五万人马围在冰风谷,那奔腾的战车与铁蹄就像是昊天大神惩罚人间恶念的铁犁,它在十五万大将军里纵横来去,把那不可一世的北狄之王犁得血痕累累,北狄之王疯狂乱撞,想要逃离燕却邪的包围,而冰风谷三面环围,只有一个缺口,那便是北方的狼牙口,刑屠率着三千人驻扎在此。
那一战,虞烈至今回想起来都是荡气盘肠,同时又是满怀沉默的哀伤。三千名驻扎在狼牙口的将士无一生还,但却成功的阻止了八万狄人绝死的冲击,血水染红了冰河,尸体堆积成了山峦,三千名燕国将士大多体无完肤,犹其是刑屠,发现他的时候,他须发皆张,双眼圆瞪,大腿齐根而断,肚子上插着一支断剑,血肠流了满地,酷寒的天气已经把他的血与肠凝结,风雪也扑满他死不瞑目的脸,但是他的两只手却死死的抓着旗杆,以自己的身子顶着它,使它在飘扬在狼牙口上。冷酷无情的燕却邪渭然长叹,三军沉默。
虞烈与刑屠素无交情,但他却极是敬重英雄,古老而肥沃的中州大地正是以英雄之血浇灌而成,刑洛的脸上依稀有那位英雄的痕迹,如果再他蓄上一把络腮胡那就更像了。前往旬日要塞,吉凶未知,很有可能便是第二个狼牙口,原本虞烈并不打算带上这么一位稚嫩的新兵,然而,在知道他是刑屠之子后,奴隶领主一口答应了。再说,那珍贵无比的八辆战车,其中有三辆是这个新兵带来的,另外五辆是子车舆的财产,虞烈太穷,一辆也没。
“燕京之虎,前面就是雪峰要寒吗?传闻中,它终年积雪,牢不可破。”刑洛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年轻一辈的燕人都仰慕燕京之虎,以燕京之虎为榜样。
虞烈举头向远方看去,浓云层层滚滚,在那极目之境的地方危耸着一道山峰,那山一半苍青一半雪白,雪峰要塞就建在半山腰上,是余国的边塞,余国的第一代国君毕生都在建要塞,一共建成四座天堑绝塞,分别把守着东南西北,这四座绝塞就像四面强大的盾护卫着余国,然而,虞烈却觉得,或许这正是余国积弱的原因之所在,强大的诸侯是不会依赖于要塞而生存的,譬如大雍的碧落要塞,它也建在山崖上,但却只是一个驿城,它的城门终年不闭,一个人都可以自由来去。
虞烈回过头来,定定的看着刑洛,沉声道:“天下之间,永远也没有牢不可破的要塞,包括那传说中永不陷落的旬日要塞。”
“是啊,永不陷落已经成为过去,旬日要塞曾被强齐攻破,赠送给郇国,然后又被大雍攻破,还给了余国。不过,我觉得雪峰要塞定然是坚不可摧,你看它那险要的位置,飞鸟难渡,战车难及,至今为止从未陷落过。”年轻的新兵望着远方,脸上的神情跃跃欲试。
虞烈没有理他,这位年轻的新兵还需要磨砺,血与火的磨砺。
“蹄它,蹄它……”
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响起,放眼看去却看不到人,虞烈一扬手,绵长的巨龙停了下来,稍徐,一骑转过前面的弯道,从崖石缝隙处穿出来。来者是络鹰,虞烈的家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