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站在城墙上,狂烈的风扯着他的衣裳,就像一只只手想把他扯进地狱深渊里,他有些站不住脚了,不得不抓着城墙上的旗杆,头顶上飘扬着踏海吞日兽,此刻,它的样子无比狰狞。
“君上,老臣该死啊。”
“君上,乱国之人当死啊。”
“君上啊,变法乱国啊。常此以往,齐国必亡啊。”
一声声悲嚎响在城墙下,仿佛齐国真的已经亡了,他们都是亡国之臣一样。
齐格苦笑着。其实他早就知道公输唬他们的预谋,可是他却无法相信这一切,这些人都是齐国的股肱之臣啊,他们的眼睛都被乌云遮闭了吗?看不到齐国其实很衰弱,也看不到变法之后的强大齐国?不,他们看得到,只是那强大的齐国必须得进献他们的利益,或是生命。
齐格道:“舅公,你反我,是因为我杀了你的两个儿子吗?”
“君上,臣是齐国。”
公输唬趴在车辕上颤抖。
天色太暗了,齐格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舅公,也看不见天空与即墨城,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处身于黑色的泥潭里,正在一点点的往下陷,然而,他却听见了自己冷漠的声音:“你们都想反我,我却不会杀你们。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齐国的君侯,你们都是封臣。杀了你们,我就是暴君,齐国从来也没有暴君。”
“可是齐国有妖姬,血色妖姬,因为那女人,齐国险些灭亡。”
公输唬趴在车辕上大声道,声音很是急切:“君上,诛杀妖姬,诛杀佞臣,为时未晚啊!君上啊,睁开眼睛看看吧,如今的齐国正在流血,狂风与暴雷就响在头顶,齐国不能覆没在这场暴风雨之下啊!”
“若是我不呢?”
抓着旗杆的手指根根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不住的跳动,齐格咬着牙齿,冷笑:“在你们的眼里,她是妖姬,变法之人是佞臣,大将军身在齐国心在鲁,他们都该杀。可是,我的舅公,你告诉我,为什么妖姬和佞臣没有反我,反而是你们这群忠贞之士在反我,在召集各部家臣。东西南北,共计八万大军。舅公,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会杀我吗?”
“君上,切莫被小人蒙蔽了眼睛啊。”
眼泪从眼眶滚出来,一窜一窜的滴在车辕上,老公输吼得嗓子都哑了,他真想冲到城墙上,揪住齐格的衣领,冲着他大吼,睁开你的眼睛,你还太年轻,你分不清忠佞!可是,倒底谁是忠臣,谁是奸佞?不剖开肚子,又有谁知道呢?
然而,齐格却回答了他:“对齐国有利之人,便是忠臣,对齐国无利之人,便是佞臣。我的老舅公啊,你才该睁开眼睛看清楚,你看,你们聚集了八万大军想要换掉我,我却对此束手无策,你们逼到宫城前要我杀人,我也不得不听你们的,要不然,齐国就会亡。哈哈,这样的齐国,难道,就是你们想要的齐国吗?哈哈哈……”
齐格疯狂的大笑起来,笑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仿佛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就是他说的齐国。
公输唬趴在车辕上,越趴越低。的老臣都在那笑声中抬不起来,或许,也不是因为那笑声,而是暴雨已经来了。
泼瓢大雨倾盆而下,瞬间便把公输唬淋成了落汤鸡,雨水击打在头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那头冠越来越沉,系在脖子上的系领浸了水,像是坚硬的草绳一样死死的勒着脖子,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脸上也布满了雨水,顺着脸颊一直流,钻进脖子,把心冷秀,然后又坠在车辕上,一滩又一滩。拉车的马在长嘶,拔着蹄子想跑,车夫拼命的拉扯着缰绳。老臣们在惊呼,但却没有人抬起头来。
闪电一道一道撕破了天空,像是愤怒的长剑来回的刮裂深沉的黑暗。对面的黑武士伫立在风雨之下,仿若一座座没有生命的雕塑。白羽精锐凝固了,乐凝勒着马原地打转。是的,一切都掌握之中,他还是太年轻了。
公输唬抬起头来,面朝着宫城的方向:“君上,今时今日的齐国正是由君上一手造成的,八万大军不日便会抵达即墨城。老臣没走,老臣不怕死,就算君上杀了我,老臣还是要说,齐国不能再流血了,不能再变法了,再变,必然亡国。”说着,他跳下了车辕,冲向雨里,张开双臂大叫:“齐国,并非君上一人之齐国!”
“齐国,并非君侯一人之齐国?”
城墙上的笑声嘎然而止。
“君上啊!!”
老公输老泪纵横,胸口痛得无以复加,他后悔啊,后悔当初没有阻止先君将齐格送去燕国,燕人统统都是二愣子,除了一身血气别无,他们教会了齐格铁与血的道理,却没教会他如何隐匿自己的光芒,他就像是一头初生的踏海吞日兽,以为自己的力量足可翻江倒海,殊不知天下太大,人心太过复杂,岂是单纯的力量便能轻易的掌控?
“君上啊,你莫非还在想依靠那些只知道钱财与杀戮的雇佣军?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是忠诚与荣耀,他们都是商人,可耻的商人,唯利是图的商人啊!”老公输声嘶力竭的给齐格上着最后一课,他朝着黑漆漆的雨幕里大叫:“乐芈,你还在等什么?”
“君上,大兄。”
无情的雨水冲唰着一切,从黑暗里驶出了一辆马车,齐国的大商人乐芈站在车辕上,先是朝着城墙上那晃来晃去的白色影子拜了一拜,然后又朝着骑在马背上的大将军揖了一揖。
“大兄啊,雇佣军愿意为齐国而战,却不愿意加入齐国,更不愿意唯大将军马首是瞻。君上啊,雇佣军依赖齐国而生存,但是却非依赖于齐侯。雇佣军,永远只是雇佣军。”
“噗”的一声轻响。
骑在马上的乐凝喷出了一口鲜血,坠落在马下。
“原来,原来如此。”
齐格的身影在城墙上剧烈的晃动。老公输大步朝城墙下走去,穿过危然不动的黑武士,穿过呆若木鸡的白羽精锐,来到城墙下,极力的昂着脖子,直视着齐格:“君上,本就是如此啊。人心浩瀚,远胜于星河。人心黑暗,远胜于黑夜。变法,乱了人心啊。”
“变法没错。”齐格的嘴唇在哆嗦,浑身湿透了。
“变法是没错,我的两个儿子也死不足惜,可是君上,这不是变法,这是在乱国。老臣恳请君上,禅位吧。”
公输唬沉沉的跪在了雨水里。
“禅让给谁?小十三,他才八岁。”齐格怔怔的道,眼神焕散,浑身颤抖,在乐芈出现,而乐凝倒下之后,他全身上下的精气神便被一支无形的手抽得干干净净,若是没有那根旗杆支撑着他,他早就已经掉下去了,摔死在那冰冷的雨水里。
“只要人心还在,齐国便还在。”
“是啊,人心,多么可怕的人心。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做一位君侯。”
“君上啊,老臣该死啊。”
公输唬趴在雨水里,暴雨激打着地面,激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有些水花溅进了眼睛里,生冷的刺痛钻心刻骨,他狠狠的向乐凝看去,心想,都是因为这只白眼狼,君上才会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与老贵族和老士族相抗衡,但是,这是何其的可笑啊,那是整个齐国啊。白眼狼啊白眼狼,你会被千刀万刮!
几名士兵正把乐凝扶上马背,乐凝趴下的那一瞬间,面甲脱落了,眼皮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了一丝寒光。
公输唬没有看见。
齐格却看见了,只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去猜测那丝寒光的意味,他抓着旗杆慢慢的滑到地上,一坐下来。
“舅公,你们会杀我吗?”
“不会。”
“那么,我的会是什么?”
“流放,此生此世,再也不能回到齐国,也不是再是齐人。”
“不再是齐人?”
齐格裂着嘴笑了笑,无边的雨水钻进嘴巴里,咸咸的,冷冷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挣扎着站起来,看着匍匐在墙下的老公输,惨然道:“那样与死何异?”
公输唬道:“君上,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是活着。”
“是啊,至少我还活着,而这样也能让你们不至于背上弑君之名,看来,这的确是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想得可真是周到,看啊,这就是我的封臣。”
“君上,老臣已经尽力了。只要还活着,便有将来。”
“将来是什么时候?”
“君上明白什么是齐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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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听见了;我回来了()
冬天来了,冰河之源上只有冬天。
天地静止,大河失声,唯有无尽的风在冰河上盘旋,狼牙谷位于冰河的尽头,左右各有两座雪山,像是擎天巨柱一般直插苍天,天上是白雾茫茫的一片,没有云彩,也没有太阳。
“呜呜呜呜……”
狼群在雪山上仰天长嚎,冰河之源上的狼从来月夜里嚎叫,然而,叫声依然苍凉。在冰河之源上,它们就是顶级的猎食者,它们猎杀所能看见的一切,包括比它们更为强大的冰熊。
冰熊的尸体被雪淹埋了一半,血水把雪地浸成了紫红色,三只幼狼在那尸体里拱来拱去,其中有一只短尾小狼正在刨着冰熊的内脏,另外两只则在分食着冰熊的两只眼球。狼是群居动物,等级森严,进退如一,冰河之源上的狼犹其如此,每当猎到了食物总是幼狼先食,而后方是狼王。
狼王足有牛犊大小,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眼睛却是赤红色的,像是镶嵌着两枚红宝石。它站在一块峭壁上,按着爪子看着谷底,眼神平静而阴冷。
从这里看下去,谷底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从南往北没有尽头,不过,它却在风里嗅到了一种味道,那不是冰熊的味道,也不是雪鹿的味道,而是一种古怪的鲜味,既陌生又熟悉。
人的味道?
狼王从峭壁上一跃而起,顺着雪坡往下飞奔,的狼都停止了嚎叫,扭头看向它,包括那两只小狼崽,但是它们却没有跟上去,因为它们没有得到狼王的命令。
谷底有人,死人。
冰河之源上到处都是死人,特别是这狼牙谷,在那厚厚的雪层下面埋葬着无数的尸体,被冰雪保存得很是新鲜,只要废些力气就能刨出来饱餐一顿。所以,冰河之源上的狼群格外凶恶,异常强大。而此,应该感谢苍天,感谢人类的战争。
狼王不喜欢死人,喜欢活人,尸体保存得再新鲜终究还是尸体,而活人就不一样了,活人血液是热的,它喜欢一边撕着猎物的喉咙那滚烫的血液顺着尖利的牙齿流进肚子,一边看着猎物的眼睛,那是一双双垂死而迷茫的眼睛,它喜欢这种感觉,犹胜于血食。
谷底极静,积雪极深。
狼王的爪子下有一层肉膜,这层厚厚的肉膜可以隐藏锋利的尖爪,同时也可以在雪地上自如行走。爪子落得很轻也很快,像是四片羽毛不停的翻动。
风从北方吹来,新鲜的味道越来越浓。
狼王沿着谷底奔跑,绕过了一处弯道,它的脚步变慢,前面的风很大,掀起了雪山上和谷底的雪,它纵到一块石头上,警惕的凝视了一会,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又裂着嘴巴嗅了嗅,冷冽的风穿过四根森长的獠牙灌进肚子里,活人的味道就藏在那风里,仍然没有什么异样。它从石头上跳下来,耸动着前肩慢慢的前进,并且压低了后腿,风雪迷惑了它的眼睛,可是却难以迷惑它的鼻子。
活人就在前面,在这片风雪的后面。
风雪越来越猛,像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漩涡,它在那漩涡中趴了下来,姿式,放低前肩,仰起脖子,后腿蹬上了崖壁,前爪按上了一块石头,厚厚的腿毛下,肌肉已经开始拉动,锋利的尖子正一点一点的冒出肉膜。
可以攻击了,猎物就在前方,骑着一匹马,我可以借着风雪奔向它,首先惊吓那匹马它掉头就跑,然后我衔尾追击,在冰河之源上没有马能跑得过我。
“怂!”
在那一瞬间,狼王暴起,脖子上的毛竖了起来,像是一团张开的雪刺。
“希律律……”
果不其然,当狼王把脖子上的毛竖起来的一霎那,前方传来了马嘶声,猎物嗅到了猎食者的味道,它肯定会掉头就跑,狼王窜上崖壁,踩着坚硬的冰石前进,身子几乎与大地平齐,但是速度却更快,而且并非是直线,时高时低,时绕时窜。这样会让马匹更惊,同时也会让马背上的人拉不开弓箭。
近了,近了。
越来越近,马匹高高的扬起了前蹄,叫声极其惊慌,两只前蹄并没有落向前方,而是落向侧面。
果然要逃跑。
“呜敖!”
后腿猛地一蹬,狼王从崖壁上飞起来,身子在半空中拉成了一道直线,前爪自然前伸,后爪向后伸展,这是最佳的攻击方式,也是最为迅猛的攻击方式,可以直接扑到马上,把两只爪子掏进马腹,顺爪扯出肠子,然后一口咬断马背上的人的脖子。
血液,新鲜的血液。
眼神,绝望的眼神。
“希律律!”
“簌!”
受惊的马掉头就跑,马背上的人却扭过头来,拉开了手中的骨弓,弦声一响,利箭穿破了风雪,扎入了狼王的腹部,最柔软的腹部。
“呜……”
一声悲嚎,猎杀结束。血液从狼王的下腹汩汩冒出来,很快便把雪地浸红了,狼王睁着冷漠无情的眼睛,看着那人勒转了马头,风雪缠绕着人与马,那是一个强壮的人类,在冰天雪地之中,光着膀子,穿着半件兽皮铠甲,头上戴着熊骨盔,熊骨的眼窝里插着两根鹞鹰的尾羽,脖子上戴着用兽牙做成的脖链,手上提着一把白森森的骨弓,腰上缠着一截虎皮,尾部挂着一柄剑,没有剑鞘,那柄看上去很锋利的剑拍打着腿,腿上缠着厚厚的毛皮,脚上也裹着毛皮。
“狼牙谷,我又回到了狼牙谷。”
那人说着狼王听不懂的话语,夹着马腹向狼王走来。狼王冷漠的看着那人,它知道,死亡已经来临了,这人身上有着死亡的气息,而它,从来也不会向死亡低头。
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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