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怀里大水盆,用衣襟擦了擦手,转身走入房间里,出来时手里提着一张巨大无比的弓。
妇人看了一眼宫城的方向,面无表情的点燃了箭头上的油布,左脚前踏,右脚往后斜蹬,粗如水桶的腰则不可思议的弯成了一张弓,而手上的巨弓,满如圆月。
“轰!!”
破烂的木门碎裂成渣,壮若小山的巨汉踏入院中,扬起了手中脸盆大小的战锤,他的眼神犹如一井死水,定定看着妇人的右手。
妇人与其对视,半分不让。越来越多的人在聚集,他们走过门口,看也不看院内一眼,死一般的静。
少台城中某个地方,一群群的幽灵从阴影里冒出来,他们浑身上下裹着黑布,只在衣领口绣着白色的日月,他们静静的聚集在空阔的庄院里,静待一声令下,或是一点火光划破长空。
宫城上,顶盔贯甲的城门将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城墙上,他的手一直搭着剑柄,五根手指不时的虚开虚合,在他的身后,一队长戟甲士鱼贯而随。对面的不远处,也有一队人迎面而来,是另一个城门的城门将,他们将在中段,可是却不约同的停下了步伐,从头盔缝里互相望着对方。
雨虽停了,寒意却更渗人。
夜风刮起地上的残叶,顺着死士们肩膀处的缝隙一直往前飘,来到屋檐下打了个转,悄悄的潜入了明亮的室中。
蓄着一把漂亮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歪身坐在案后,手里捉着一杯酒却未就饮,另一支手轻轻的叩着案。
“叩,叩叩……”
叩声零乱,彰显着他此时的心情,良久,他放下酒杯,默然走出室,看着院内那一群黑压压的死士,点了点头。
死士首领半跪于地,沉声道:“家主放心,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中年男子没说话,挽着衣袖出了院子,登上了马车,消失在黑夜即将来临之时。
……
箭已临弦,一触即发。
美丽的小侍女正准备点燃火把,眼睛却蓦地一闪,嘴角弯起,身子前倾,透过树影直直的看向宫城。
城门开了,两名宫人与一队甲士护送着姬烈走了出来,姬烈东看看、西瞅瞅,仿佛在四处找寻着自己的车夫与小侍女,神情颇是焦急。
“侯子……”
小侍女一声欢呼,从车蓬上跳了下来,脚尖一掂,正想朝姬烈奔去,脸上却蓦然一红,‘嗖’的一下钻入了车中,眨眼间又钻了出来,背上的弓不知去哪了,两把镰刀也消失不见。
有人比她更快,姬烈方一出来,哑巴车夫便像脱弦的利箭一样朝姬烈奔去,他一把抓住姬烈的胳膊,上下左右的看,深怕姬烈少了点什么。
“啊,啊啊……”车夫激动不已,眼睛亮得像璀璨的星辰,张着空洞洞的嘴,胡乱的比划着,在这一刻,他欢快的像个三岁孩童。
“哈哈,我没事,咱们回家。”
姬烈轻轻一笑,胸口的暖意腾腾升起,车夫与小虞在担心他,他又何尝不是在担心着他们。如今,见他们完好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姬烈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
这时,小侍女轻盈的走来,依旧是那般怯怯的,像风中柔弱的草絮一样。那匹瘦得即将倒毙的马也看见了姬烈,扑扇着耳朵,拉着破车一路小跑过来,将一颗硕大的脑袋凑向姬烈,伸出腥臭的舌头舔姬烈的脸。
“侯子回来了,见过侯子。”
小侍女端着手朝姬烈施了一礼,仪态周致,温雅宜人,与方才那个背弓提刀的小女孩一较,简直判若两人,只不过,她的脸蛋上那一抹彩霞还是没消。
……
月色如水,温柔的抚着少台城的大街小巷。车夫赶着瘦马,瘦马拉着破车,一路嘎吱嘎吱响。
姬烈与小虞坐在车中,姬烈一直静静的看着她微笑,小侍女一张脸羞得通红,那两把镰刀藏起来很容易,可是那张硬弓就太难了,车内就这么大点地方,她遮住了这边,却露出了那边。
“小虞。”姬烈唤了一声。
“嗯。”
小虞低着头应了一声,还在想用裙摆将露出来的硬弓遮住。
姬烈伸出手把她的手轻轻,微笑道:“你就是我的剑术老师,对不对?”现在,他不用再装傻了。
“嗯,啊……”
触手的那一瞬间,小虞就像被针刺了一样,猛地缩手,等缩回来,却突然觉得不妥,紧接着,姬烈又来了这么石破天惊的一问,她顿时呆住了,眨着眼睛反应不过来。
这时,车外传来“噼啪”一声响。
听见这响声,小虞脸上更红了,咬着嘴唇,轻声应道:“嗯,小虞教的不好侯子责罚。”
姬烈瞅了瞅她身后硬弓,笑道:“你的剑术可比我强多了。”
“比,比不过宋师的,小虞不擅长用剑的。”小虞用裙子硬弓,声音越来越细,头越来越低,脸蛋都快藏到胸口里去了。
姬烈心中温软一片,他没有再追问小虞的剑术又是跟谁学的,也没有问她身后的弓是怎么回事,很多事他都知道,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不过,有一件事他不得不问:“小虞,那墙上读书的人是谁?”
这回,小虞很干脆的摇头:“不知道。”
姬烈心中一沉,如果连她都不知道,那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哑巴车夫也不知道,而他已经抽了那支代表流放的短竹签,不日便会离开安国,直到安君死去,新的国君继位后,他才能回来。
那一天,是十年后,还是三十年后,遥遥无期,自己欠下的恩情,几时才可以偿还?
想着,想着,姬烈闭上了眼睛,心里却愈发笃定,的恩情都不会忘,的耻辱终会还。
今天的短签他是不得不抽,如若不然,恐怕他再也走不出宫城,并将永远的失去他的车夫与侍女。安君可以赌他倒底傻不傻,他却不可以赌安君能否有一颗仁厚的心。这,就是别无选择。
“侯子,为它取个名吧。”
耳边响起小虞的声音,姬烈睁开眼来,只见在她那雪白的掌心里卧着一只毛绒绒的,刚刚睁开眼睛的小鸟。
姬烈笑道:“我有一把剑叫‘虎邪’,那就叫它‘诛邪’吧!”
“是这把剑吗?”
寒光乍射,一柄锋利的长剑横曳在眼前,姬烈愣住了,他根本没有看清自己的小侍女是从哪里把它拿出来的。
小虞的脸蛋又红了。
……
“灰儿,灰儿……”
瘦马识途,到了破院前便停住了脚步,欢快的叫着。
车夫揭开帘,姬烈与小虞一前一后的走出来,小侍女一直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姬烈微笑着向院子走去,却发现院门不翼而飞,他回头向小侍女看去,小虞仍然低着头,脖子上却仿佛长了眼睛一样,细声道:‘我不知道。’
“哦。”
东面的房间里透着灯光,与皎洁的月光相互辉映,妇人那臃肿的身影透在窗上,稍徐,妇人听见了动静,推开窗,狠狠的瞪了姬烈一眼。
一切如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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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小鸡变神鸟()
这是一个安静的早晨,阳光清浅,空气也格外清新,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东面的妇人也消失的不知去向。
姬烈从房间里出来,肩头上停着那只小鸟,它紧紧的抓着姬烈的肩膀,啄着姬烈头发上的草籽,或许,它认为这是糠皮粒。
小虞从后院来,手里捉着两只小鸡崽从姬烈的面前路过,妇人走了,却未带后院的那笼鸡崽,如今,当仁不让的属于小侍女了。她准备将这两只鸡崽给炖了,给姬烈煮上浓浓的一锅肉羹,可是手里的小鸡崽却不听话,它们扑扇着翅膀,转动着小眼睛,叽叽的叫着。
小虞顺着它们的眼光看去,便发现了姬烈,她愣了一下,朝着姬烈盈盈一礼:“侯子起的好早。”
“是啊,好早。”
姬烈微微一笑,心情大好,站在台阶上,摊开手掌:“给你,别再弄丢了。”
掌心里是一条垂络流苏,样式别致,手工精细,来自大江之南的南楚,南人与北人不同,北人粗犷,南人细致,文化底蕴也有较大偏差,所以大江之北,自诩正宗的各诸侯国向来瞧不起江南各国,视他们为蛮夷,不过却不得不承认南人做的饰品异常美丽。
小虞看着姬烈掌心的流苏丝带,眼晴慢慢红了,咬了咬嘴唇:“侯子怎么把它寻回来的?”
姬烈笑道:“用一颗珠子换的。”他没说谎,他用小胖子送他的珠玉首饰跟那妇人换了这条丝带。
小虞道:“一颗珠子可以买好多条丝带了。”
“不,这条丝带不同,它的价值绝对在那颗珠子之上。”姬烈把丝带递过去,无价之宝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稀缺,而这条丝带在他的心里确实独一无二。
小虞深深的看了姬烈一眼,正准备提着裙摆行上一礼,然后去接过那条珍贵无比的丝带,谁知,她的两只手里都捉着鸡崽,根本腾不出手来,而那两只不安份的小鸡崽也突然朝着姬烈肩头上的小鸟叫了起来。
姬烈肩头上的小鸟不甘示弱,也冲着两只小鸡崽尖啼。
“叽叽叽……”
“咕咕咕……”
霎时间,整个院子里乱成一气,小鸟在姬烈的肩头上跳来跳去,叫声越来越大,仿佛在捍卫它的威严。但是两只小鸡崽显然不怕它,在小鸡崽们的眼里,它又瘦又小连毛都没长齐,有什么好怕的?
小虞脸蛋羞得通红,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姬烈也怔住了,过了一会,还是小侍女先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的用尾指勾起姬烈递来的丝带,转身便朝厨房走去,脚步零乱。
这时,姬烈突然说道:“小虞,把它们放了吧。”
“哎?”小虞回过头来,一脸的不解。
姬烈道:“一样是禽羽之辈,又何必厚此薄彼呢。”
美丽的小侍女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好像有些明白,又没完全明白,秀丽的眉心皱起来:“可是,就算今天不吃它们,总有一天它们还是会被人吃掉。”
姬烈用手安抚着肩头上的‘诛邪’小鸟,微笑道:“至少在今天,它们的际遇是一样。”
“哦。”
小虞眨着眼睛转不过弯来,她觉得侯子今天好奇怪,鸡就是拿来吃的,为什么还要给它不同的际遇呢?不过,她又觉得侯子说得好像有道理,而且还另有深意,但那深意是什么,她又想不透,于是,她干脆不想了,把两只小鸡放在地上,轻轻一拍掌:“去吧。”
“叽叽叽……”两只小鸡飞快的逃走了。
“别跑得太快,你们要感谢侯子哦。”小鸡崽们已经逃出了院子,小虞才突然想起来,它们应该感谢侯子的不杀之恩,便轻盈的飘到院门口,把手拢在嘴边,朝着门外喊道。
姬烈无声一笑,小虞回过头来,恰巧与他的目光对上,一瞬间,爱红脸的小侍女脸蛋又红透了,赶紧低下头,飞快的向厨房跑去。
小小女儿情豆初开,似懂非懂,欲语还羞,便是这样的可爱。
便在这时,哑巴车夫领着几个人走进了院子,他们走到台阶下,朝着姬烈半跪于地。
姬烈一眼看去,他们身形健硕,眼神炽烈,身上携着各式兵器,车夫自然不用说,常年一柄黑色长剑,在车夫的右首,是一名雄健如山的光头壮汉,他的背上背着一柄夸张的战锤,当他单膝跪地时,明显的感觉到地上的黄沙震荡了一下。
车夫的左首是一名农夫,衣衫褴褛,样子纯朴,背上负着一面沉重的铁盾,腰上挎着一柄重剑。
农夫的身后是一个略显瘦俏的人,可是他的兵器却是两把重斧,斜斜的插在背后,肩头露出斧柄,阳光落在斧柄上却不反光,一如这人的眼睛,深冷不见底。
另外两人是弓箭手,一人背着牛角硬弓,一人背着黄扬长弓,左腰挎剑,右腰缠着箭囊,左右双肩也都背着箭囊。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么定定的望着姬烈。六个人,六种气势,却给人一种千军万马阵列于前的感觉。
姬烈也被眼前的气氛给震慑住了,半晌,才把他们逐一扶起来,事到如今,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是谁,他们是忠贞不二的勇士,视信诺为唯一,是娘亲留给自己的宝贵的财富。
从今天起,他将依靠这些人远走他方。因为他的君父不会派人护送他前往燕国,只是给了他一封戳着印章的国书与一袋钱,甚至连象征国体的马匹与战车也不会。
然而,姬烈并不怨恨这样的父亲,自从安君逼着他做出选择之后,在他的心里便没有了‘父亲’这两个字,现在不会有,今后也不会……
没有战马不用愁,我还有一匹瘦马,没有战车不用愁,我还有一辆破车,没有护卫不用愁,想要我的命,拿命来换!!!
姬烈咬着牙,仰起了头,竭力的不使自己的眼泪滚出来,初升的朝阳投射在他的脸上,为他注下了一层悲壮的光芒。肩头的‘诛邪’小鸟仿佛也察觉到他沉重的气息,它伸出小脑袋磨了磨他的脸,姬烈却没理它,它有些急了,赤红的小眼睛一转,突地冲着东天的红日发出一声长啼。
“唳!”
啼声虽细,却破风刺耳,经久不歇,它一边一长啼,一边开合着翅膀,仿佛想要振翅而起,冲破那红日,撞碎那青霄,奈何毛还没齐,怎么可能飞得起来,不过那气势倒是摄人心神。
“神鸟啊……”
“侯子,侯子,这是神鸟啊……”
哑巴车夫第一个跪下了,其余五人震惊过后,纷纷跪地,农夫仰起头,直勾勾的看着姬烈肩头的小鸟,喃喃自语:“有鸟东来,其美其华,啼若穿云,披似红霞,额生比齐,足起火爪,夜栖梧桐,声震天下。侯子,这是朱雀神鸟啊……”
“朱雀?神鸟?”
姬烈吃了一惊,用两根手指把那只还在不停扇翅膀的小鸟拧在手里,细细一翻打量,别说,它还真的有点怪异,虽说只有一丁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