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等了一下午,先后见到六七波人进去,大多都沮丧的走出来,每一个人出来,朱敬伦都会上去问问,虽然大多数都不愿意理他,但也有洒脱的愿意说几句。
半天时间忽悠而过,很快就到了傍晚,朱敬伦依然没有去应募,而是向着张家走去。
当老管家再次看到朱敬伦的时候,脸色当然非常的差劲,朱敬伦也不在意。
立刻诉说了来意。
“你会说夷人的话?”
老管家诧异的问道。
朱敬伦点点头“在下过去在一个做茶叶生意的铺子里站过柜台,接待过夷人,能说上几句。”
但是老管家还是不肯答应朱敬伦的要求,因为他觉得那实在是太冒昧了。
朱敬伦问道“老管家,在下实不相瞒,之所以想去夷人哪里做通译,就是怕那几个洋兵牵累到张家。我如果做了通译,一定想办法办给你们处理了那几个洋兵。”
老管家实在是不愿意答应,但是那几个洋兵也确实让他头痛,他是不太愿意相信朱敬伦的,说到底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尽管看起来有点懂得感恩的样子,可他也不敢相信。只是此时这人再次找上门来,让他不高兴的同时,也有些担心起来,他怀疑此人想讹上张家。
所以他并没有撕破脸,而是借口得跟主人商量,让朱敬伦等待。
他去找了二少奶奶,说明了原委,那二少奶奶沉思了很长时间,才让管家先答应下来。
管家回来后,表示答应了,而且给朱敬伦安排了一个房子,原来朱家也不仅只有柴房,还有空房间。不过不在后宅,而是在前院的厢房。
就这样,朱敬伦的身份变成了二少奶奶的远方表弟。
这是朱敬伦要求,或者说请求的,他希望张家出面跟他配合,证明自己是张家的亲戚,因为他今天问过好几个人,应募翻译,除了要会懂得英语或者法语,洋人还会仔细询问对方的身世背景,显然在这个陌生的国度,英法两国还是很小心的。
所以他才想到张家,在广州他也只认识这一家人,另外他也没有盘缠住店了,他实在是不想在庙里在过一夜了。所以他摇身一变现在成了张家的亲戚,既然是亲戚也就没有道理住柴房了,正大光明的住进了客房。
第二天一早,朱敬伦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虽然还是穿着大少爷的旧衣服,但是官宦子弟的衣服,料子上乘,怎么看也算是体面人。
整理好装束,调整好心态,他大大方方的来到巡抚衙门前。
守门的已经完全变成了洋人士兵,这也不是问题,朱敬伦字正腔圆的跟龙虾兵讲明了原委,对方听着朱敬伦的伦敦音,顿生好感,也没问太多,立刻就带朱敬伦进了衙门。
巡抚衙门已经重新开张,房子都有些不够用了,本来只是巡抚办公的地方,但现在不但广州巡抚在这里办公,洋人也在这里开了占领委员会,管理人员成倍的增加,导致翻译的办公室也只能放在过去的签房。
洋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张西式的桌子,其他家具还都是中式,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朱敬伦走上去,抱拳行礼。
“rnnsr!”
对方点点头。
“。nsbrr。srn”
罗伯特赫德询问道。
朱敬伦道“nn。sr”
朱敬伦将自己的姓放在最前面,这是中国人的习惯,其实他特反感在一些国际会议上,为了迎合西方人的习惯,总是将中国人的姓氏故意放到最后去。
接下来赫德跟朱敬伦随便聊着天,询问对于英法联军占领广州城的态度,中国的风土民情等等,朱敬伦回答的不卑不亢,没有故意逢迎,甚至直白的告诉赫德,中国人并不喜欢被外国人占领,他表达个人态度是,希望在合适的时机,英法联军能将广州城交还中国当地政府。
赫德也没有在意朱敬伦的态度,他的目的不是考察对方的政治态度,只是在考察对方的英语水平而已。他在中国待了不少年了,算得上是一个中国通,知道这个国家排斥一切外国人,如果对方表达对英法联军的欢迎,他反倒要怀疑对方的诚信问题了。
果然很快赫德就问到了朱敬伦的家世背景,以及为什么朱敬伦会说一口英国英语。
朱敬伦早就编织了一个身份,他告诉赫德,自己是韶关人,经常在澳门、广州间跟父亲来往做茶叶生意,但是眼前发生了战争,生意也受到了影响,他暂时住在城里的亲戚家,并且将亲戚家的地址告诉了赫德。
一听朱敬伦的亲戚还是一个中国官员,赫德夸赞说朱敬伦是一个有身份的绅士,同时表示他们会核查一下,如果详实可靠,他非常愿意与朱敬伦共事。
面试到此结束,朱敬伦走出了巡抚衙门时,已经记住了一个人,赫德。
当赫德介绍自己后,朱敬伦心里就闪现过许多他的背景资料,这是一个在中国近代史上大放异彩的人物,执掌中国海关长达半个世纪,打造了中国第一个现代政府机构,死后受封太子太保,英王封他为从男爵。
对英国来说赫德并不算太重要的人物,但是在中国历史上影响甚大,他几乎参与了晚清时期所有的外事活动,游走在中英之间,得到双方的认可。
这样的人当然毁誉参半,各种评价都有,但是无论怎么说,都不能否认这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
朱敬伦知道自己要跟这样的人物打交道,顿时告诫自己,以后做事更要小心一些。
面试之后,朱敬伦立刻回到张家,这几天他打算哪里都不去,专心等在张家,应付英国人可能上门的核查,毕竟张家此时还藏着四个英国兵,并不放心,他得留着应付。
核查的人隔天就到了,竟然还是赫德,看来英国人此时真的太缺翻译了。
第九节 翻译官()
赫德的工作十分细致,详细的跟张家的管家核对了朱敬伦的信息,当然他找不到任何破绽,管家说的跟朱敬伦说的完全一致,赫德也并不是很怀疑,因为这个时代,懂得英语的中国人也大都是生意人,跟洋人做生意的人并不多,而且大多收益颇丰,所以愿意去做翻译的少之又少。
他只是按照程序办事而已,确认无误之后,又得知朱敬伦此时就在张府,他立刻跟朱敬伦攀谈了一番。
看得出来赫德在向自己展现友好,这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朱敬伦也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于是俩人的交流非常顺畅。
赫德始终在用中文,尽管他的中文夹带着江浙口音,但他懂的东西却不少,时不时还能夹带出论语等经典名句。显然他是下过苦工的。
此人19岁就来到中国,一晃五年过去了,一直在宁波领事馆做一个二等副翻译,直到这次战争之后,他才被紧急调到了广州,并且已经考虑任命他为正式翻译了。
用五年时间,在一个陌生的国度经营,语言不通,文化陌生,处处受到掣肘,甚至他在任期间,就经历过好几起针对外国人的暴力事件。
到底是什么支撑这么一个人在遥远的中国苦心经营呢,朱敬伦绝对不会相信赫德是一个无私的国际主义者,他也会像大多数冒险家商人一样是来谋财的,若是图财,以他在中国五年经营的人脉,他绝对可以在富商哪里寻求到更好的职位,甚至成为英国商人的合伙人也不是难事,如果不是为钱,那么在遥远的中国任职,五年间都只能担任副翻译,显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前途,他到底为什么?
朱敬伦对赫德内心深处的动机十分不解。
“您的朱姓在明代可是皇族姓氏啊!”
赫德的话不经意间转到了朱经理的姓氏上。
朱敬伦笑道“中国姓氏没有英国那么复杂,所以此朱非彼朱,即便是在明代也不会是皇族。”
赫德好奇说道“也许您祖上跟明朝皇帝有什么关系呢?”
朱敬伦笑道“也许吧。中国有句话叫五百年前是一家,只是他家富贵,我家破落而已。”
赫德点点头“我的家族也破落了”
接着赫德告诉朱敬伦一段历史,说他的先祖曾跟随英王威廉三世政府爱尔兰,受封为贵族,只是后来经营不善,所以才慢慢没落,以至失去了贵族的头衔。
赫德说的颇为可惜。
朱敬伦心中暗暗揣度,这难道就是赫德内心深处最大的动力来源?
赫德出生在爱尔兰,虽然自称有贵族血统,但是并不为真正的英格兰贵族所认可,不然也不至于在中国一待五年才之时一个副翻译。而他能沉住气在中国辛苦经营,为大英帝国默默服务的动力,或许就来自于希望借助帮助大英帝国开拓东方利益,得到贵族的封号,让他的家族重新找到荣耀如果真的有的话。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当别的英国官员花天酒地,沉浸在宁波的十里洋场中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房中艰苦学习中国文化,他的教科书就是论语等经典,他甚至还专门请了一个老夫子教授他。当别的英国官员在中国玩够了,镀上了一层金后回国加官进爵,赫德这个爱尔兰人却依然只能默默的在中国攀爬。
虽然仕途上并没有太大进步,可是赫德却已经修炼成了一个最为了解中国人的英国外交官,他不但懂得中国人的文字和语言,他甚至知道中国人的思想,他知道中国人在说什么,还知道中国人在想什么。
如果这个人彻彻底底的站在中国的对立面,确实能成为大英帝国的一把尖刀,此时赫德已经把自己打磨锋利了,随时都可以出鞘杀人。
朱敬伦从来都没有小瞧这个人,所以他出言相当谨慎,大多时候是在附和赫德。
张勇管家在一旁招呼,不断的添茶倒水,茶从浓茶喝成淡茶,又从淡茶喝成白水,赫德这才表示自己该走了,同时郑重的伸出手。
“我谨代表英法联军占领委员会向阁下发出邀请,希望阁下尽快能够进入占领委员会工作。我个人同样十分期待能与您共事!”
朱敬伦表示第二天就可以上班,然后将赫德送出门外。
赫德的到来,在张府中还是引起不小的反应的,虽然广州城此时不缺洋人,但像赫德这样,穿着西装革履,能说一口中文,还待人和气的却不多。所以很多下人围观,知道赫德离开他们还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这个洋鬼子竟然会说中国话的事情。
喧嚣甚至被后宅听到了,张家大小姐张柔闷在闺房,作为一个已经嫁人,却有从娘家被接回来的出阁姑娘,她平时还是很规矩的,待在深闺向来很少见人。但两个打水的仆妇的讨论还是让她听到了。
她立刻叫过一个小厮询问,这才知道家里竟然来了洋人,在一打探,才知道她竟然多出了一个从韶关来的远房表哥,这个表哥这个表哥暂时借居张家,而且还做了洋人的通译。
张柔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一个表哥,就算有她也不会太关心,可是这个表哥竟然去给洋人当通译,这就让她有些瞧不上了。暂时她也之时心中鄙视,还没有其他想法。
管家这时候突然从前宅匆匆回来,又匆匆的赶到二少奶奶的房中。
管家是向二少奶奶禀告情况的,主意是二少奶奶拿的,是二少奶奶答应帮助朱敬伦遮掩身份,现在洋人被蒙了过去,他自然是要汇报一声的。
二少奶奶听完点点头“此事还得禀告老爷知晓,这么大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做主的。我用大少奶奶的名义写一封信,你派人给老爷送去。”
管家应是“小人这就去办,就让石头去送信吧。”
石头正是知道内情的小厮之一,是张家的家生子,也算得上是心腹。
二少奶奶点了点头,却又否定道“不,让石头和阿忠一块去。送完信就留在老爷身边,暂时不要让他们回来了。”
阿忠是另一个得知内情的小厮,显然二少奶奶打算将两个得知内情的小厮都打发走,以免暴露消息。虽然洋人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找寻四个失踪的士兵,但张家主事的都不能安心。
管家答应道“二少奶奶考虑的周到。”
二少奶奶又道“那几个洋兵如何了?”
管家道“小人日日给他们送水送食,还活着,就是有些蔫,好像是吓着了。这洋鬼子的胆子也不见得大到哪去吗。”
二少奶奶点头“你还的继续给他们送食,别饿死了他们。”
“小人明白。”
管家答完话,出了二少奶奶房中,经过大小姐闺房的时候,突然被大小姐叫住,开始询问起那表哥的事情,她感觉管家和她那二嫂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朱敬伦送走赫德之后,没有立刻回府休息,而是在街面上转了一转,发现开张的店铺越来越多,但是还是有大半并没有开张,还在犹豫观望。或者是有别的什么主意,反正如今的广州市面,跟战前不可同日而语。
一直转到了城门口,发现往外送棺材的已经少了,但是洋兵的检查依然很严格,一个好现象是出门的检查比过去宽松了不少。比如天天来城里收泔水的牛车,他们甚至都没有打开盖子。
这个情况让朱敬伦感觉到,似乎有了将四个洋兵送出城外的机会。至于是送死的,还是送活的出去,这就不重要了。当然如果时间拖的够久,洋人忘记了失踪士兵,张家的人也没有自己暴露,其实送不送出城都不重要。
因此朱敬伦反而开始考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有必要,也许把那几个人就地埋进菜窖中,才更稳妥一些。
在外面一家小饭馆吃了一顿饭,跟小二交谈了一会儿,又去茶馆听人闲扯了半日,一日时光将尽,朱敬伦才回到张家,第二日收拾停当去巡抚衙门上班不提。
第十节 门()
朱敬伦跟赫德一个办公室,现在他归赫德领导,赫德已经是正式的大使馆翻译了,暂时借调给占领委员会任职,而朱敬伦只是雇员,连副的都算不上。
但他不在乎这个,他之所以突然决定应募作为翻译,其实动机一开始就很模糊,一开始朱敬伦以为自己是为了处理张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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