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伦没有骂他,而是大声提醒道:
“都挺好了,我喊瞄准的时候,你们继续瞄准,等我喊开火的时候,才能扳动扳机!听明白没有,下一次谁犯错,明天后天的烟膏都没了。”
跟这些人讲道理没用,他们只认烟膏,憋了这么多天,就是银子放在他们面前,都不太乐意捡,但是烟膏放在他们面前,每个人眼睛都会亮。
这威胁很有用,每个人听的都很仔细,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对手里的步枪更紧张了,仿佛拿着一件宝贝似的。
但是紧张归紧张,认真归认真,犯错归犯错。
他们再次回到沙袋后面,好好藏起来,当朱敬伦喊瞄准后,就有好几个人扣动了扳机,太紧张了。
立刻将这几个人拉出来,收了他们手里的枪,让他们在一边看着,明确告诉他们,明后天没烟抽,几个人哭丧着脸,苦苦哀求。
但朱敬伦没有心软,他没有时间,必须用最快的度,让这些人能挥出战斗力,不然明天就不是有没有烟抽,而是有没有命的问题了。
本来已经练了几百次,肌肉记忆已经初步建立,之后顺利多了,只有十来个人犯错。
看到拿着装填好的步枪,也能从容的蹲下,然后起立瞄准之后,朱敬伦觉得差不多了。
终于喊了一声:“开火!”
稀稀拉拉的枪声响成一片,惊的柏贵没穿鞋就跑了出来,朱敬伦知道他们还不成,还得继续练。
第八十一节 参战()
安抚好柏贵,朱敬伦继续训练。
终于连续三枪都没有人犯错,朱敬伦觉得这些人至少有一战之力了。
那些稻草人也打的千疮百孔,但它们还要继续遭受蹂躏。
这一次朱敬伦没有用子弹打,而是让苦力们装上了刺刀。
“冲!”
朱敬伦令,让苦力们冲出去,队形散乱,他不满意。
这些人受过英国人的队形训练,平常走走齐步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在快移动中就不够整齐了。
练习,一次一次的练习。
最终他们能勉强的排成五条不太整齐的对线向稻草人冲过去,然后用刺刀狠狠的扎向稻草人的时候,侯进回来了。
侯进是从城外回来的,告诉朱敬伦他要的壕沟挖好了。
他是去城外监工的,华庭杰组织的青壮在修复炮台的同时,答应帮朱敬伦挖五条壕沟。
而朱敬伦则答应华庭杰,明天一定帮他守住炮台。
经过白天的战斗后,华庭杰对于能不能守住炮台已经没有多少信心,林福祥的精锐损失了一小半,已经没什么斗志,这样的精锐,林福祥也就只有这么点,已经明确表示明天恐怕出不了力气。
华庭杰也不想强人所难,知道林福祥已经尽力,可是靠他自己手下那些县勇,他完全没有信心,林福祥的勇营已经经营了十几年,而他手下的县勇才只有几个月而已,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华庭杰很清楚,让他的乡勇冒着洋人的火枪,像林福祥的精锐一样用长矛冲锋根本做不到。
因此当朱敬伦找到他,表示愿意带人帮忙的时候,华庭杰不能不答应。
朱敬伦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继续带着苦力进行了五轮训练后,黑狗找人做好了夜宵,朱敬伦匆匆吃了一碗馄钝,立刻赶往城外,让黑狗继续组织训练等他的消息。
朱敬伦跟侯进俩人赶往城外炮台。
华庭杰连夜组织劳力修复炮台,围墙是没法修,一天的炮战让他看到围墙几乎没什么用,真正起作用的是炮台的护垒,于是让人加固护垒,用五层麻袋围起来。另外还利用废墟、沙袋布置了许多避弹的工事,有的仅仅是用沙袋和砖石垒砌起来的深坑,足以容纳两三个人就足够了。华庭杰并不知道这东西的专业术语叫做散兵坑。
有这样的工事,朱敬伦相信可以避免很多无谓的死伤,但他更关心的是华庭杰给他挖的壕沟。就在炮台东面,面对江面,成半弧形,一共五道壕沟,每道之间距离只有三尺。
后面是沟,前面是垒,就是用挖掘壕沟的泥沙堆成的土垒,一共五道,每一道比前一道高两三尺。壕沟深四尺,宽三尺,人猫腰躲在里面是没有问题的。
侯进一直紧跟朱敬伦。
“挖这沟可不容易,都是沙地,往下一尺就滋滋渗水。”
这里是沙洲,四面都是河水,地下水当然很浅。
朱敬伦踩了踩脚下,脚下是木板,踩上去出滋滋的声音,显然木板地下已经渗水了,人站在上面都不是特别稳。
侯进解释道:“渗水渗的厉害,填干土,石子都不好使。最后填了石灰夯实,又铺上一层板子,才这样。”
朱敬伦已经满意了,更高要求的壕沟,一晚上也挖不出来。
“就这样吧。你回去把苦力都喊过来。”
天还很黑,格外的黑,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再过半个时辰,绝对就能看到天光了。
苦力们吃饱喝足,又抽了一个烟泡,根本就没有睡意,一个个都来了。如果能有烟抽,他们可以不睡觉。
朱敬伦站在炮台前,高声告诉他们,说天一亮洋人就会打过来,让大家按照刚才训练的队形都躲进壕沟中,就把壕沟当成刚才的沙袋,同样是等自己的命令行事,喊瞄准就站起来瞄准洋人,让他们把洋人想象成他们瞄准了一晚上的稻草人,喊开火他们就开枪,喊冲他们就冲上去用刺刀扎进洋人的身体。
“记住了!只要站起来,瞄准,放一枪,冲上去扎一下,什么都不用想,做完了就有重赏。每人,五个烟泡!”
最后朱敬伦高声喊道。
刚才还有人听到要打洋人不免低估起来,突然听说五个烟泡后,兴趣就转移了,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朱敬伦叹息一声,用这种手段引诱大烟鬼卖命,他也是别无选择。
继续喊着:“记住了,就三下,瞄准,放枪,扎人。都给念着,瞄准,放枪,扎人!”
盯着每个人,看到他们默念起来,不断的念,念了许多遍后,朱敬伦才放心。
又喊道:“都不要把夷人当人,就当成草人,记住他们是草人。念,他们是草人。”
苦力们又反复念诵了很长时间,知道天色熹微,远方天际出现一条白线,几里外抛锚的英军舰队也能看到影子的时候,朱敬伦才让苦力们一个个钻进了壕沟。
印度兵也带来了,他们依然在帮忙装填子弹,沿着壕沟,给一个个苦力装好子弹,做好一切准备,这些苦力小心的将枪拿好,提前走火可就要两天没烟抽,一会完成任务,可是有五个烟泡的奖赏的。
一边猫腰蹲在狭窄的壕沟里,一边小心的拿着步枪,一边嘴里还要念叨“瞄准,放枪,扎人”,“夷人不是人,夷人是草人”。
印度兵昨夜没有训练,朱敬伦也不打算让他们立刻跟过去的主子短兵相接,就安排他们在炮台里的工事中,让他们自己战斗。
黄宗汉一夜未眠,早早就登上了城头,关注的还是炮台。
他看到了一道道壕沟,他不知道是什么,谁都不知道是什么。
但是他知道今天炮台上多了两千人,但是心里并不感到放心。
此时他已经顾及不到那些人是不是柏贵的手下,昨夜柏贵亲自跟他谈过,给他建议让南海县的火枪营初战。黄宗汉和华庭杰都知道,这个所谓的南海县火枪营管带是朱敬伦,背后站着的其实是柏贵。
当然只是他们这么以为,朱敬伦可从没这么想过。
但黄宗汉别无选择,昨天炮台的激战,城里的军队都知道了,他打算加强炮台防御,华庭杰到时愿意多派自己手下的县勇进入炮台,可是其他人根本就不愿意支援。不管是三乡绅也好,李福泰也好,都借口自己的防区兵力不足,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炮台。
此时柏贵要帮忙,黄宗汉没有道理不答应。甚至他还觉得挺意外,尽管此时守住炮台,柏贵依然会分去功劳。可是时移势易,此时已经不是当初柏贵求他收复广州的时候了,此时防守广州,黄宗汉才是最大的责任人,失败了他负最大的责任。或者说是该他黄宗汉求人帮忙守城的时候了。柏贵没有落井下石他就已经很满意了,竟然还帮忙,倒是让他有些想不通。莫非柏贵有十足的信心守住炮台?
无论多么疑惑不解,黄宗汉都不可能拒绝,但心里对柏贵手下那个朱敬伦如何防守炮台就更感兴趣了。
天色越来越亮,已经可以看到英国轮船上冒起黑烟,他们的轮船动了,战斗即将打响。
不知道是不是英军的作战计划不容更改,或者是他们比较固执,他们继续坚持了昨天的战术,依然排除划艇强行登6炮台。
当然之前依然是铺天盖地的炮击,看的城墙上的人胆战心惊,包括一些军官,都觉得这时候的炮台就是地狱,完全没有活路,这也是他们不肯支援炮台的原因所在。
就连请战过的张千山也觉得这仗没法打。
他昨天是请战过,但是却不是黄宗汉以为的是柏贵授意的,也不是真心想打。他其实有他的小算盘,买通黄宗汉身边的幕僚,帮他传个话就行了,他是在向黄宗汉表达一个态度,那就是他愿意帮黄大人打仗。
他完全不懂文官之间的那套规则,根本就没想到黄宗汉顽固的将他当成了柏贵党,根本就没有收到他表达的意思。张千山反而觉得自己做的不错,他打听到黄宗汉不肯给自己请功,也摸清了黄宗汉跟柏贵之间有矛盾,黄宗汉才是两广总督,才有权力给自己请功,那么投靠黄宗汉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他可没想过,要是柏贵知道了,会对他有什么观感。
张千山有野心,也敢拼命,只是行事作风太过于江湖,也带有浓郁的武官风格,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他根本不适合******。
不过张千山挺奇怪,那炮台一看就是死敌,为什么朱敬伦却偏偏要进去。联想到朱敬伦以前的所作所为,不管是智擒巴夏礼,还是冒死点火药,都是玩命的风格,一时间他倒是对朱敬伦有了些佩服,但同时也骂他是个蠢货,因为他知道,战场上这样的人死的最快。
英军军舰停止了炮击,他们今天炮击的时间更长,靠近炮台更近,最近的两艘主力舰,距离炮台的距离还不到三百米,炮台也被炸的更是凄惨,近乎一片废墟,连炮台的护垒都炸塌了好几座,甚至有人看到好几门大炮都被炸的飞了起来。
张千山心中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升起,朱敬伦现在就在炮台哪里,他该不会给炸死了吧?
第八十二节 双枪队()
朱敬伦当然没被炸死,只是狼狈了些。
英军的大炮可没饶了他这里,主要是开花弹,实心弹对这种地面以下的壕沟威胁不大,要么直接从头顶飞走,要么砸在前面的沙垒上,砸个大洞出来。开花弹则主要是爆炸的冲击波,弹片的威胁同样不大,因为不是曲射炮,即便砸在壕沟的边缘,弹片也不容易飞入壕沟之中。
所以由于是沙土地面,弹坑被炸出了许多,可实际上造成的伤亡机器有限,两千人中,死的还不到十人,伤的也不过二三十人。
但问题很大,很多人被四面八方和近在咫尺的爆炸声吓到了,黄的白的流了一地的有,误扣扳机的有,还因此打死了三个人。最大的问题还是精神问题,许多人傻呆呆的缩在壕沟中脸色煞白,朱敬伦旁边一个直接眼神愣,头上、身上的沾满了一层爆炸扬起的沙土也不知道抖一抖。
这种精神状态,让他们冲锋陷阵,只能是一个笑话。
初次上战场的士兵都这样,不能免俗,包括朱敬伦自己此时都有些心颤,心跳比平时快了不少,他承认刚才漫天爆炸的时候,他也有些惊惧。
好在他两世为人,虽然没打过仗,但是受过专业的训练,心理素质过硬,此时还能够冷静思考。
知道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需要尽快的补救。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英军的划艇已经快到岸边了。
“黑狗让大家念我说的那些话。然后给每人一点烟膏。现在就抽。”
黑狗也被吓到了,还有些愣。
朱敬伦踢了他一脚才清醒过来,又交代了一下。
黑狗立刻带着自己的马仔出,没人下小指甲大小一点烟膏,同时交代他们不停的念朱敬伦教给他们的话。
这些人也吓坏了,很多人都哆嗦着接过烟膏,烟枪他们人手一杆,是随身带的。相互借着火折子就吸起来。但朱敬伦交给他们的话,很多人都忘记了。不过总有记得的,出于恐惧的影响,他们大声念着给自己壮胆,好比走夜路的人大声唱歌一样。
壕沟中很快就响起了“瞄准,放枪,扎人”,“夷人不是人,夷人是草人”“五个烟膏”之类的声音,而且越念声音越大,因为所有人都开始念起来,同时也不时有人出舒服的吐气声,那一点烟膏不足以让他们过瘾,但是足以让他驱散心中的恐惧。
朱敬伦仔细看着江面,英军登6地点自己猜的不错,正是在沙洲的东南方向,虽然稍有误差,不再自己的正前方,也许是英国人看到自己这些壕沟,也感觉到有危险,所以调整了方向,但这并没有太大的影响,还算在朱敬伦的意料之中,壕沟是半弧形,只要英国人不绕道背后,壕沟就有足够的射界,而背后是河岸和河沟,英国人不可能从那边登6。
炮台则在最西边,英国人如果要从那边登6,就要冒着炮台守军的攻击抢滩。所以他们必定在东南方向登6,只是位置比朱敬伦想象的还要偏东,距离昨天更加远离炮台,在炮台东边三百米开外。
不清楚是不是受到自己挖掘的这些壕沟的影响,但是显然英国人打算先攻下壕沟,在攻打炮台。
唯一让朱敬伦没想到的是,英国人已经想到对付水面下的陷阱的办法,那些竹签和木尖子很麻烦,慢慢排除的话,就有可能像昨天那样,被守军贴近厮杀,如果不排除,又会让登6的士兵受伤,所以英国人连夜想了一个办法。
既然无法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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