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朱敬伦不但惊讶,甚至有些愤怒,他理解为林福祥想要贪求功劳,竟然打算凭借自己手里那点兵力蛮干。
林庄叹道“如果黄大人知道了,黄大人不会同意的。”
朱敬伦疑惑“莫非黄大人收到了圣旨?”
朱敬伦知道,此时英法联军恐怕已经跟清政府签订了天津条约,皇帝如果不打算继续打仗了,很有可能会给广东地方官下命令让他们不要在招惹洋人。
林庄摇头“还未有却旨,但已有传言。陛下旨意,若无必胜把握,不可攻城。”
其实朱敬伦这一点倒是误会满清皇帝了,6月26日清政府和英法联军在天津签订条约,但是7月5日咸丰还给黄宗汉下旨,不是让他不做军事准备,而是让他稳妥形式,如果没有必胜把握不要攻城。
这主要是咸丰并不是完全相信洋人,就好像皇帝也没打算好好遵守条约一样,一切都是权宜之计,他并不相信洋人会按照条约乖乖让出广州城,只想用一份条约把洋人打发走,让洋人赖在天津皇帝确实有些睡不安稳。
可是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到了广州,这让黄宗汉等一干文官有了心思,攻打广州城,胜了确实是功劳,可如果败了呢,中国的文官向来是宁可不做事也不肯做错事的,能稀里糊涂蒙混过去的事情,他就绝对不愿意大张旗鼓的真枪实干。
所以黄宗汉这些人就有了一些龟缩之意。可林福祥一向主战,而且他确实需要功劳来加官进爵,黄宗汉已经是两广总督,没有上升的空间了,可他林福祥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带,他很渴望通过这次战争染红自己的顶戴。
手里又有巴夏礼这样的奇货,他就有了冒险的本钱。
“我家大人说了,洋兵也不可能全军出城,如果来个两三百人我们还是有的打的。”
林庄解释道。
朱敬伦点点头,伏击两三百个洋兵,确实有可能打赢,虽然全歼是困难了些,但只要打退了,那也不失为一场三元里一样的胜利,可大可小就看怎么渲染了,如果朝中有人,就能夸耀一番,足以让林福祥再升上一级。
但朱敬伦还是觉得冒险“若是能说服黄大人就更好了,即便黄大人不会派兵伏击,只要能派兵逼近广州城,就能牵制洋人,让洋人不敢空城而出,林大人的机会就更大了。”
林庄道“若是黄大人知道了,怕是巴酋就得送往黄大人哪里了。”
“无论如何,黄大人必须得知道巴夏礼已经被我们擒住了!否则林大人日后不好交代。”
朱敬伦想了想,必须有黄宗汉的参与,否则根本无法调动城外所有的军事力量。
林庄道“我家大人并没有打算隐瞒黄大人,只想告知黄大人前,在立新功。若是巴酋交给了黄大人,我家大人怕就无法诱敌了。”
劫持巴夏礼的事情,连广州城的人都知道,黄宗汉哪里肯定也清清楚楚,只是暂时还不知道是林福祥干的,林福祥也不可能永远瞒住,他只是需要在把巴夏礼这个奇货交出去之前,在最后利用一把而已。
朱敬伦在未多说什么,他心里已经知道,林福祥这个主战派成不了事。
不是因为他以小贪大,而是因为擒拿巴夏礼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都敢瞒着黄宗汉。
林福祥的想法很明显,他想占有更多的功劳,甚至独吞这笔功劳,可是这不是他能吞下的,这说明林福祥这个人真的很不会做官,难怪二十年前他是一个小小的水营管带,二十年后他依然是一个小小的水营管带。
林福祥其实应该在巴夏礼成功被劫持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给黄宗汉报功,而不是把巴夏礼捏在手里,想在立其他功劳,立功只是做官的一部分,真正能够升官发财的,绝大多数都没有什么真正的功绩,而是人情做的好。
但林福祥想打仗这一点,朱敬伦是赞成的,不打仗怎么把洋人赶出去,听到黄宗汉等一批文官开始观望,朱敬伦已经有些危机感了。
如果不能尽快的鼓动城外的乡勇攻城,怕是条约签订的消息传来,他们就更没有勇气了,尤其是当英法联军进入北京的时候,鬼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但是林福祥显然已经很难帮上大忙了,朱敬伦迫切的需要黄宗汉那一级的配合。
可是林福祥在伏击洋人之前,显然不可能把巴夏礼交出去,那么黄宗汉哪里就不可能有所行动,朱敬伦觉得他有必要帮一下忙,而且他觉得他似乎能够帮得上忙,他决定请柏贵出面再次说服黄宗汉向广州进兵。
第四十三节 实话()
与富礼见面的地点还是上次那间酒楼。
富礼依然热情,自从知道了巴夏礼都被乡勇劫持的消息后,柏贵早就急了,显然在他看来,连巴夏礼都能劫持,广州的洋人形势岌岌可危,他的观念自然还是老一套,对比的是叶名琛等官员被俘就等于广州城战败一样。
虽然巴夏礼被俘后,广州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柏贵的心思已经动了,他已经越来越不看好洋人了。那么他就要抓紧时间站好队伍,否则他将来的下场估计比叶名琛更惨,至少叶名琛没有给洋人当过傀儡。
只是朱敬伦的要求还是吓到了富礼,接着又通过富礼之口吓到了柏贵。
朱敬伦要求柏贵给城外的黄宗汉写一封信,请求黄宗汉这次大张旗鼓的围城,只要黄宗汉能围城一个月,柏贵保证能让城里的洋人投降。
这种许诺也太大言不惭了,连柏贵自己都不相信,所以他很震惊。但是震惊之余,他心中有深深的疑惑。
他发觉自己开始弄不明白朱敬伦这个密探了。
柏贵一开始以为朱敬伦只是林福祥手里的一个密探而已,一个密探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显然极不正常。如果朱敬伦只是一个密探,听命于林福祥也好,听命于黄宗汉也好,都不可能提出这种要求,他应该听命行事。
而且一个林福祥派进城的密探,竟然要请柏贵帮忙写信给黄宗汉,而不是通过他的上级林福祥,这其中大有蹊跷。
柏贵不敢轻易做决定,因为这件事里透着诡异,让他看不明白,他现在的处境,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已经岌岌可危了,在出错那就是跌入万丈深渊,就是长了翅膀也在劫难逃。
“我要见这个人!”
柏贵暗下决心。他虽然联系了朱敬伦,但是却没有亲自联系,而是通过富礼,还是不想太明目张胆了,不是做不到,而是出于小心,可是现在的朱敬伦让他觉得有必要亲自见一见了,因为他觉得朱敬伦这个人或许并不仅仅是一个密探那么简单,他并不是一个棋子,或者说不甘心只当一个棋子。
广州巡抚衙门的洋人士兵已经撤走了,这是柏贵和赫德交涉的结果,他出具了安民告示,城内的局势也稳定了,赫德如约撤走了士兵,这座深深的府衙现在又掌握在柏贵手里了。
所以当夜,朱敬伦就被柏贵秘密邀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小人朱敬伦拜见巡抚大人!”
朱敬伦规规矩矩的就要下拜。
柏贵却抢先一步扶起了朱敬伦,显得十分的热情。
“小兄弟不要多礼,老夫已经去职,不再是巡抚了。”
朱敬伦也不客气,还大方的随着柏贵的谦让坐在椅子上,柏贵却没有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而是开始忙碌起来。
他在泡茶。
因为是密议,所以此时没有任何人,门外也只有柏贵两个心腹在把门。
“怎敢劳烦大人!”
朱敬伦假意要上手,却被柏贵谢绝“老夫向来敬重英雄,小兄弟孤身犯险,老夫当为英雄敬茶。”
说完捧上一杯盖碗茶,朱敬伦赶紧接过。
嘴上客气道“折煞小人了,折煞小人了。”
然后朱敬伦默默喝茶,柏贵默默的看着朱敬伦。
三两口过后,柏贵终于发话“小兄弟让老夫代写书信一事,不知是何缘故?”
柏贵倒是直接。
朱敬伦也很直接“巴酋授首,城内洋人已成惊弓之鸟,此时若大兵压境,不愁他们不降。”
柏贵点了点头,沉默了起来。
片刻才道“小兄弟让老夫写这封书信,老夫倒也不是不能写,但老夫心里得知道,小兄弟为何如此笃定,到底有何依持?贸然修书一封,事若不成,岂非成了笑话。老夫痴长小兄弟几年,若小兄弟有何想法何不告知老夫,老夫也好为你参详一二。”
朱敬伦明白,柏贵是不放心,如果朱敬伦不把自己手里的本钱亮一亮,是不可能让他轻易下套的。
朱敬伦知道,柏贵现在需要赌一把,赌赢了才有可能落一个好结果,否则他会死的很惨,这种人很愿意赌一把,朱敬伦何尝不是在赌,但他已经明白,赌注押在林福祥身上,最后很可能会输得很惨。
所以他必须亮底牌了“巴夏礼是我擒获的!”
柏贵眼睛一亮,他听到的是“我”,而不是“我们”,他并没有纠正,继续听着。
“我已经在洋人的鬼兵团中安插了探子,随时可以反戈一击。”
鬼兵指的是那些投靠了洋人的华人,大多数是苦力,但现在也都发了武器。这样的人在广州城有两千多,柏贵十分清晰。这让柏贵还是有些惊讶的,但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那些鬼兵都是见钱眼开的货色,有钱就能收买。
“我还跟几个印度兵的首领关系不错。一旦我大军攻城,必要的时候,他可以说服他们两部相帮。”
柏贵这次就感到很意外了,收买华人士兵不算难,但是能跟英国人手中的印度兵勾搭上,就不由得让他对眼前这个小密探刮目相看了。
“所以只要我大军强攻广州,夷人真正能用之兵,不过只有真正的夷兵不足千人!”
柏贵真的动心了,但依然疑惑的看了朱敬伦一眼,神色中的复杂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密探手里竟然掌握了这么大的资本,而且他已经认定这个人绝不甘心当一个密探。
琢磨了许久,柏贵才开口“如果老夫猜的没错,这些事情林福祥也不知情吧?”
朱敬伦老实的点了点头“林大人并不信任小人,所以小人未敢贸然上报。”
果然跟他猜的一样,这个小密探心思深重,野心很大。
“那你为什么又要告诉老夫呢?难道你觉得老夫会轻信于人?老夫想听真话!”
朱敬伦呵呵笑道“小人之所以告诉大人,是因为小人觉得,大人比林大人能给小人的更多!”
柏贵笑了,这果然是实话。
第四十四节 逃亡(1)()
柏贵认为的真正的实话绝对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朱敬伦之所以把最大的底气都交代给柏贵,最大的原因只是因为柏贵是最佳的合作伙伴而已,柏贵虽然现在受人排挤,但他本身的品级在哪里,他的人脉在哪里,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身处险境,可以说没有后路,只有这样的人才真正愿意跟朱敬伦合作,因为他没有选择。
林福祥有选择,所以他不会完全配合朱敬伦,而且林福祥手里的牌不多,没有多少力量,黄宗汉更有选择,更不会配合朱敬伦,因此朱敬伦只能找柏贵。
向柏贵透露了自己的底后,也换取了柏贵的信任,柏贵答应写信,但却没有答应朱敬伦调遣全广东之兵收复广州城的计划,柏贵的借口是他现在已经不是代理两广总督了,没有那个权力,黄宗汉才是现在的两广总督。
不过柏贵许可朱敬伦如果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暂时不请示他而借用他的名义行事。
有这个许可就够了,当然柏贵事后是可以不承认的,但如果成功了,他绝对非常乐意为朱敬伦背书。
不过朱敬伦发现,柏贵这个已经辞职的巡抚名义,还真的不可能忽悠到人,一些主动贴上来的另算。
张千山绝对算的上是一个主动贴上来的,所以他也只找到了张家,让张家家丁去给张千山送一个口信,告诉他,如果他打算立功,就把他手里能动用的精锐全都派到广州来,朱敬伦用的当然是巡抚柏贵的名义。
当然这显然是在骗人,柏贵绝对不会承认,也不会写书信,但朱敬伦此时恨不能把所有能用的力量都用上,他不止一次的感觉到手里没有自己的力量的不便,如果他此时手里有一万可以动用的兵马,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像现在这么大费周章。
去了张家一趟,出了安排这些事外,不出所料的又被张家少奶奶哭求一番,希望朱敬伦能把他们加的少爷给救出来。
朱敬伦正好有机会在去牢房一趟,还是找赫德帮忙办理的探视令。
拎着张家准备的丰盛的事物,卫兵稍微检查一番,就放朱敬伦进去了,但始终有两个英国兵跟在朱敬伦身边。
张磐大口的吃着一只烧鸡,一手握着酒瓶,在这地方还能喝上酒,好不快活。
方山依然龟缩在一旁的墙角,身上不但脏兮兮的,还粘着血污,显然他吃过苦头了。
他能不吃苦头吗,承认了自己参与挟持巴夏礼后,就成了最大的要犯,被英军军法官连夜提审,甚至不惜动用了他们一直反对的酷刑,但是方山骨头硬,竟然硬撑着没有交代更多的东西,到让朱敬伦刮目相看,否则的话,朱敬伦就不会再次出现在这个牢房,而是要想办法跑路了。
两个英国兵紧紧盯着,他们的责任是犯人逃跑,所以探视期间,他们就紧紧站在监房外。
朱敬伦很小心,他不确信两个英国兵不懂中文,这让朱敬伦根本没办法跟方山说话。
但是他递给方山一张饼子“看你可怜兮兮的,拿去吃吧,饼子硬,小心嗝了牙!”
方山一听,回道“老子留着宵夜。”
说完把饼子揣进自己怀里,继续窝在一边睡觉了。
被英国人关押的方山至少还有一个饼子吃,被中国人关押的巴夏礼就得饿肚子了。
跟方山一样,巴夏礼现在也是一身血污,他也被大刑伺候了。
但是跟只知道蜷缩在墙角的方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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