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城门,包括南门都紧急关闭,大街上到处都是急匆匆调动的军队,甚至比几天前城外乡勇攻城还要忙碌。
可以说英法联军的应急能力还是不错的,这种管理水平确实远高于清政府,但依然有不足之处,比之现代管理的应急能力,还不够完善,或者说不够细致。到目前为止,尽管朱敬伦他们都已经得到了连夜待命的命令,可是他依然在巡抚衙门无所事事,而将军府那边的翻译们却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这显然是巨大的人力浪费,可以说英法联军并没有制定过具体的应急方案,这一切都只是临时措施。
朱敬伦被困在巡抚衙门了,他甚至无法跟侯进联系,就更谈不上联系城外的林福祥了,这种情况他虽然没有预料到,但是却是有计划的,老实说他的应急准备可比英法联军充分多了,早就考虑过自己无法脱身的情况下,该怎么办。
虽然被困在巡抚衙门,外面派来了上百个英军士兵把守,但是依然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不安,嘈杂声从各个方向而来,不止是士兵的调动,更有老百姓的慌乱,城门关闭之后,许多城里人恐慌,试图逃出城去。
英法联军则尽全力维持治安,而他们此时最担心的是城外的乡勇趁机攻城,大部分兵力都调到各处要地防守,维持治安的兵力根本不够,紧靠五百个中外警察根本不够,因此城里的局势一时之间根本就压制不住。
不但有本分的老百姓因为恐慌而举措失当,更有一些无业游民趁机抢劫偷盗。对于这些偷盗抢劫,甚至放火的犯罪分子,英法联军根本就无从分辨,他们甚至怀疑这些人是城外乡勇事前派进来捣乱的,于是到处镇压,枪声不断的响起。
整座城市都乱了。
广州城的权力机构,占领委员会,虽然已经全力运转,但是依然显得有心无力,原本的委员会是由三大委员决策,分别是英国领事巴夏礼,英军上校托马斯贺罗威和法国上尉马蒂内德舍内。由于只有一个巴夏礼懂中文,而且是一个中国通,因此此前的决策他的意见十分重要。包括法国上尉战后都回忆说巴夏礼在他们占领广州期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可是他们并不觉得巴夏礼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直到巴夏礼突然被人劫持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么一个中国通对他们有多重要,或者说他们此前有多么依赖这个人。由于有这个人的存在,他们几乎将所有跟中国人沟通的工作交由巴夏礼负责,导致他们自己并没有任何跟中国人打交到的经验。
他们并没有兴趣去了解中国人,于是在巴夏礼被劫持之后,他们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方式行动,比如英军上校和法国上尉都怀疑巴夏礼被劫持是中国人又一次攻击的前兆,所以他们第一时间选择封锁城门,派兵上城墙和炮台进行待命,结果反而引起了城内秩序的混乱,造成了难以控制的局面。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巴夏礼过去的工作有多么困难,才知道在一个陌生的国度,跟一群陌生的,对他们充满抵触的民族交流有多么艰难。但他们缺少相应的经验,依然按照他们的方式行动,那就是镇压,哪里有暴动,就去哪里镇压,但兵力却难以应付,只能这边的火扑灭了,那边的火又起来了。
也有愤怒的老百姓不时的跟英法联军发生冲突,大规模的军队他们不敢动手,但是三两个脱单的士兵,很有可能钻入某个巷子就突然失踪了。
这得归因于这段时间英法联军粗暴的统治,尤其是这两个月以来,城外联军在钦差大臣黄宗汉的统合下越来越有组织性,一到晚上就骚扰广州城,也许是黄宗汉这个文人借用了孙子兵法的疲敌之策,每每到了晚上,就有乡勇悄悄接近广州城,“至附城处呐喊放火箭入城就为惊扰城内军队”,又不间断的派人潜入城中张贴制造混乱。
英法联军的对应之策则是,夜间有乡勇活动之处,他们白天就拆房子烧屋子。
英法联军的应对可以说是愚蠢至极,因为这就是城外乡勇想要看到的,按照黄宗汉等官员的说法是“团勇的主旨是使联军昕夕不安,疲于奔命”。
前些日子,英法联军抓捕到了一些潜入城中的乡勇,缴获了一些情报,赫德亲自翻译,这才发现“乡勇杀外国人、向城内发射火箭,英国人就会去扒房子,这样城内百姓就会被逼出城,乡勇便能在不伤害自己人的基础上进攻联军”。
发觉城外乡勇图谋之后,英法联军立刻发出告示,声明不再扒房,希望百姓留在城内。
双方斗智斗勇,谁说清军的官员愚蠢了,小聪明一点不差。
而他们确实成功了,尽管英法联军张贴了告示,但已经拆了太多的房子了。英法联军不但派苦力队拆除了城门附近、以及任何有碍视线的房屋,“新城大新街一带及内城附近观音山一带房屋拆毁殆尽”,还将被袭击地点附近的民舍尽行焚毁,作为一种报复。
虽然英法联军拆除的房屋只占一小部分,但是这些居民世代居住在广州城,城里沾亲带故的亲戚无比庞杂,连带的得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这些人平时惹不起洋人隐忍不发,但只要有机会,总是有人想报仇又敢报仇的。
种种混乱让占领委员会头痛不已,召开紧急会议探讨了许久,却没有任何头绪。
如朱敬伦所想,赫德的地位果然抬升,他此前由于表现出色,已经被巴夏礼任命为副手,这次巴夏礼被劫持,赫德被占领委员会另外两大巨头邀请参与军事讨论,商讨如何应对。
赫德在中国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论对中国人的了解,他比巴夏礼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他真的提出了有建设性的意见,那就是跟此时必须跟广州城的中国官员合作!
无奈之下,占领委员会的军事长官同意了。
第三十五节 见柏贵()
要跟中国官员合作,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广州巡抚柏贵这个人的,所以刚刚结束会议,赫德第一个就来到了巡抚衙门,但他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柏贵,而是朱敬伦。
倒不是他真的把朱敬伦当回事,而是朱敬伦拦住了他的去路。
朱敬伦一副惊慌的神色就在巡抚衙门的前院向赫德请辞
“在下近来身体不适,实感无力应付这份差事,希望赫德先生准许在下离职!”
朱敬伦要辞职!
赫德没想到,但也不意外,他太了解中国人了,许多人遇事就躲,没有任何担当,只是没想到朱敬伦也是这种人,心中不由对朱敬伦产生了某些鄙夷。
但现在人心惶惶,正是用人之时,赫德耐心劝道“朱先生放心,城外那些乌合之众一般的乡勇,以为挟持了巴夏礼先生就能让我们屈服,这是痴心妄想。你可安心在这里做事,如果有困难,可以直接来找我。至于请辞的事情,先过了这几天,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们在谈谈。”
朱敬伦一副为难的叹了口气。
赫德见到朱敬伦犹豫,以为自己暂时稳住了朱敬伦,故作亲切的拍了拍朱敬伦的肩膀。
“朱,先不要想那么多,跟我去见见你们的巡抚大人吧,也许他会听听你的意见。”
让朱敬伦跟自己一起去见柏贵,这只是赫德的临时起意,因为他觉得这是对朱敬伦的抬举,中国人有时候挺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抬举的,而且还会为此感恩,叫做什么士为知己者死,而他的行为用中国话来说叫做礼贤下士。
突然他又感觉自己想错了。
因为朱敬伦依然忧虑的问他“赫德先生,听说南城那边也出现乡勇了?广州城给乡勇包围了吗?”
巴夏礼被抓走的消息没有封锁,也无法封锁,当时引起的混乱让消息飞速传播,月香楼又是一个三教九流汇聚之所,本就是消息聚散的地方,因此不到一天时间,整个广州城都传遍了。
赫德否认道“这都是谣言,乡勇那些土匪怎么可能攻打新城南城,不过是用卑鄙手段抓走了巴夏礼先生而已。”
城里到处都是谣言,不然也不能这么混乱。
赫德又道“这一定是那些匪徒造的谣言,朱先生怎么会信这个。”
看到朱敬伦依然一副神色犹豫,赫德知道让这个人打消疑虑不是那么简单的,因为无法否认的是,巴夏礼大白天竟然就在城南被人掳走,之后英法联军关闭了城门,无论怎么解释也没人会相信,除非此时他们敢大开城门,但这个主他赫德做不了,那是联军中两个军事主官下达的命令。
通过刚才的会议,赫德虽然接过了许多巴夏礼过去的职务,但那只是职务的提高,地位上他依然只是一个翻译,最多现在隐隐有中占领委员会顾问的感觉,但却没有任何正式的任命。
“联军关闭城门只是出于安全起见。不瞒你说,香港哪里这两天就会有一个团的士兵,增援广州,我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赫德随口就将一个军事情报说了出来。
朱敬伦心中略微担心,香港的黑鬼兵要来广州的消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迟迟没有开到,没想到巴夏礼事件加速了军事调动。
朱敬伦脸上却一副松口气的样子。
赫德笑笑,说了句“跟我来”,俩人一起走进后院,门口两个卫兵还敬了一个礼。
赫德这次来的目的跟以往巴夏礼来的目的没有二致,但所处的境遇却差了太多,以往巴夏礼来的时候,起码英法联军是占据绝对优势的,可这次是英法联军在城内混乱的情况下,不得不来寻求柏贵合作的,虽然说来求柏贵有些过头,但至少让柏贵有了讨价还价的底气。
所以结果不出意料。巴夏礼在的柏贵都在拼命摘清自己跟洋人的关系,现在就更不可能上杆子往上赶了,他虽然不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可是也听得到外面的枪声。
赫德异常失望,不是他口才不够好,不是他态度不够诚恳,但是柏贵一口咬定他已经卸任,目前是赋闲之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方便插手广州的政事。
朱敬伦一直站在赫德后面半个身位的地方,在这两个人面前,他连做的地方都没有。
眼睛则一直紧紧盯着柏贵,可是柏贵始终没有看他,直到偶然的一抬头,瞥了朱敬伦一眼。
朱敬伦抓住机会向他眨了两下眼睛,接着以微不可查的动作轻轻点了下头。
不知道是不是柏贵领会到了,态度有所缓和。
“目前这局面,本官是管不着,但打来打去都是百姓遭殃,本官又实为不忍。这样吧,赫德先生,你且回去,待本官思虑一二。”
柏贵都这样说了,赫德只能告退,脸上无所得也无所失,他知道这就是中国官员做事的风格,如果是巴夏礼还会为没有得到这些官员直接的答复而动怒,赫德却很了解,想让中国官员直接表达出自己的态度,那才是最难的。现在柏贵这么说,至少能听出他考虑的意思,或者说观望的态度。那么只要英法联军能稳定住广州的局面,柏贵也许愿意跟联军合作。
赫德刚刚起身,柏贵突然喊住
“赫德先生,你们是否该把门口的兵撤了,这堂堂巡抚衙门,总有洋兵看着不太合适吧。知道的明白这是贵方在保护衙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洋人的衙门呢?”
柏贵的意思很明白,让洋人撤兵,历史上,直到条约签订,柏贵重新复职,洋人才撤走了巡抚衙门的卫兵,那时候已经是1859年了。但这时候柏贵大概觉得自己有了底牌,提前提出了这个要求。
赫德不愧是中国通,他含糊其辞“这城内治安混乱,在下不放心大人的安危。不过若是大人能开一封告示晓谕百姓,想必广州居民一定会踏实下来的。在下才能放心撤走这些忠诚的卫兵。”
赫德也开出了条件,你写告示安民,我们就撤兵。
这俩人都没有表态,但又都互相了解了对方的态度,这说话的艺术当真不俗。
会晤结束,临走朱敬伦又看了柏贵一眼,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文人模样,身材清瘦,留着胡须,一点都没有印象中蒙古八旗的模样。
柏贵也看了朱敬伦一眼,神色平静,没有任何的感情表露。
但是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找上了朱敬伦。
第三十六节 巡抚拉拢()
找上门的是一个商人,之前朱敬伦正在跟衙门里两个刚刚换岗的印度兵聊天。
这两个印度兵并不是锡克人,信仰的是普通的印度人,他们是正宗的兴都斯坦人,也称印度斯坦人。事实上英军中的锡克人并没有朱敬伦想象中那么多,在他之前的印象中,英国殖民军中锡克人非常多。但那是在印度大起义之后,英国人发现印度兵靠不住,又发明了一种勇敢民族理论,把锡克人等少数族群称为勇敢民族,对外宣传这些民族更适合当兵,于是才大力征召锡克人等少数族裔入伍。
实际上就是用少数人制衡多数人,占人口九成的印度斯坦人让英国人不放心而已,更让他们不放心的是,此时在印度的殖民雇佣兵中,印度人达到二十万。这二十万印度土兵,也正是这次大起义的主力。
通过这些天跟不时换岗的印度兵聊天,朱敬伦摸清了广州印度兵的一些情况,在广州的锡克人依然占主要部分,因为印度大起义,让英国人不放心的印度兵反而被他们更多的带去了北京,留守后方的锡克人更多,去北京的锡克人只有一个骑兵团。
不断换防的印度人也有一些天分,比如不少人竟然会说好几种语言,从他们身上朱敬伦学到了印地语、乌尔都语、泰米尔语、孟加拉语等印度最流行的几种语言。脑子里的外星机械体让朱敬伦几乎成了一个超人,学习能力超强,可以说听过一遍就能学会。让他已经可以跟这些印度人沟通无障碍了。
跟印度兵保持关系当然重要,因为印度人此时是广州城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想要图谋广州城,就必须要跟他们打交道。
今天从几个印度兵口中得知,原来他们已经知道了国内的印度人正在跟英国人打仗,但他们对此的态度十分无所谓,因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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