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跳子愣了一愣,忙一拍脑门“哎呦呦,爷,爷您别见怪,我这猪脑子竟瞎忙活了,倒把真贵客给忘了。该罚,该罚!”
说着他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两个嘴巴子。
朱敬伦是来过的,是打过茶围的,照规矩他该往下一趟招呼,除非朱敬伦自己不愿意。
“不碍事,今天我能见到姑娘们了吧?”
朱敬伦笑道。
三跳子道“朱公子您说哪里话,您可是贵客,就算没空,小的也得给您张罗圆满喽。”
刚才还在叫爷,一晃改口朱公子,短短时间这归公就想起朱敬伦是谁了,果然是人精,在青楼中练就的这一双眼睛确实不赖,这也是朱敬伦谨慎的原因。
三跳子又道“不知道朱公子是相见哪一位姑娘?四红四翠八位姑娘今日可都等着伺候您呢!”
四红四翠是月香楼的八大头牌姑娘,身价极高!
朱敬伦却是不急,佯装思考了一阵,摇着头拿不定主意。
接着才好似不经意的一问“我方才见到那衙门里的洋人也来这里了,不知道这洋人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您是说那巴鬼吧?”
归公露出一副鄙夷的神色。
连青楼的归公此时都瞧不起洋人。广州城认识巴夏礼的人,叫他巴鬼的不在少数,就连柏贵写给朋友的书信中,也以巴鬼称呼巴夏礼。这时代还是一个中国人装着“非我华夏即为蛮夷”的傲慢时代。
朱敬伦笑道“没错正是衙门里那巴鬼子!你竟也认得他?”
朱敬伦有意从归公嘴里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只见归公道“那巴鬼啊,没什么见识,喜欢老姑娘!这会啊,正在墨琴姑娘的房里。”。。
第二十三节 墨琴()
听到三跳子的说法,朱敬伦不由有些失望,他原本还打算顺着话头,表示一点好奇,借故去见见巴夏礼碰过的姑娘,好试探到一些情报,但却是个老姑娘。
不是他对老姑娘有什么偏见,而是这时代确实有些腐朽的东西,而且是负气沉沉。
文人们主导的文化从宋代之后就越来越柔弱,那些文人自己柔弱,就希望女人更加柔弱,于是青楼中的红姑娘的年纪越来越甚至幼龄女子反而更受欢迎。
虽然朱敬伦知道这很变态,但如果他表现的太过异于常人,生怕暴露些什么,不得不说他现在实在是太小心了,心里的弦绷得太紧,一丝一毫都不敢大意。
所以他反而顺着归公的话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去悄悄那洋人看上的姑娘是什么成色呢,不想竟然是个老姑娘,蛮夷到底是蛮夷啊!”
三跳子略一犹豫,试探般道“小人不骗公子,若真论伺候人用心,论床第上的功夫,其实还是老姑娘有味道。”
说道这里三跳子停下来,看似不经意,实则极其仔细的看着朱敬伦的表情。
朱敬伦此时故作犹豫,轻轻点头。
“要说这姑娘啊,本公子走南闯北也见了不少了,这老姑娘倒是见的少。正所谓老马识途,老姑娘的手段当然是那些小娘子不能比的。”
看朱敬伦来了兴趣,三跳子立刻顺着话头,赞道“听您这么一说,倒也是这个理啊,朱公子果然是见多识广,小人受教,受教了。”
三跳子不经意间好像就引导了一个客人的思路,不是自己硬推荐的,而是客人自己这么想的,玩的不爽了,也不能怪他不是,玩的爽了,那可不得给他赏钱?楼里的红姑娘们自然是不愁顾客光顾的,但是那些稍微上了些年纪的姑娘,却一个个得独守空闺。但是月香楼的台面在这里,就是这些老姑娘的身价也不低,可是来这地方的客人,那都是就高不就低,一个个的都盯着那几个最红的姑娘,所以这里的姑娘但凡有一点过气,那生意就一落千丈。一旦自己介绍成了,这些老姑娘可不得紧巴着谢他,另外鸨母也得夸她会办事。
但前提是让客人满意,所以如果不是客人露出一些兴趣,三跳子也不会没事找事硬给客人介绍那些老姑娘。
“只是”
朱敬伦突然犹豫起来。
三跳子以为他主导了朱敬伦的思路,岂不知一切反而是朱敬伦在顺水推舟,论察言观色,看人说话的功夫,朱敬伦可一点不比三跳子差。
“只是那巴鬼不正在墨琴姑娘房中?”
朱敬伦说完摇了摇头。
三跳子笑道“公子莫急,那巴鬼每次来,不过一时三刻,从不过夜。”
朱敬伦依然装模作样“只是那鬼子碰过的女人”
朱敬伦表现出一副厌弃洋人的态度。
三跳子立刻会意,哀叹一声“唉,墨琴姑娘也不想让夷人碰的,只可惜得罪不起这些蛮夷啊。那巴鬼每每还带着几个夷兵,赵惹不起啊。”
巴夏礼极为谨慎,此地已经出了城,所以身边绝不能缺少卫兵,鬼知道有多少人想杀他呢。
朱敬伦点了点头“也罢,本公子也就图个新鲜,就等一等他罢!”
三跳子连忙应承,同时招呼朱敬伦“那朱公子暂时歇息片刻,小的给您找俩丫头伺候着!”
说完引朱敬伦上楼,楼上有不少隔间,大小不一。都是供客人暂歇用的,里面备着茶水果盘,还有小丫头伺候,若是肯花钱的花,也有姑娘来唱曲弹琴。青楼是雅地方,还真不是楼下大堂,二楼站满一圈姑娘摇着手绢招揽生意那种地方,相反处处琴音雅韵,是文人雅士汇聚之所。
朱敬伦很快就进了一个隔间,一张小桌子,大圈椅,他舍得花钱,一直扮演着一个花花公子的角色,所以让三跳子叫来一个唱曲的姑娘,又喊来两个丫头伺候着。唱曲的姑娘的长得并不漂亮,他们是青楼中陪客打发时间的,也就不用计较。
朱敬伦一副瘫子模样躺倒在圈椅上“唱吧!”
琵琶声响起,女子阴柔的嗓音,娓娓唱来。
一个姑娘则在旁边抬起朱敬伦的腿,放在前面刚搬过来的一张圆凳上,自己则跪在旁边小心的捶腿,另一个丫头则站在旁边,不时的拿起桌上的水果点心喂到朱敬伦嘴边。
其实朱敬伦很清楚,这里的姑娘也是可以碰的,虽然长的不行,但是许多客人还是愿意过过手隐。不过朱敬伦没有这个兴致,始终闭着眼,张嘴就有吃食。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样子,三跳子巴巴跑来唤朱敬伦,说那巴鬼走了,墨琴姑娘可等着伺候朱敬伦呢。
朱敬伦不由感叹,还有无数人文歌颂古时青楼的雅趣,雅个屁,还不是跟后世的夜总会一个模样,都是卖肉的地方,不过一个披着一层纱卖罢了。
朱敬伦一副慵懒,在丫头的搀扶下缓缓起身,随手往桌上扔了几块碎银子,加起来得有三两的样子,直接就走,也不管几个姑娘如何分。
三跳子极为殷勤,因为朱敬伦几次来都让他印象深刻,出手极为大方。只是此时他又有些后悔了,不该贪图老姑娘的谢礼就把朱敬伦引去墨琴哪里,若是朱敬伦玩的不满意,日后不来的话,他可就吃了大亏了。
说话间,三两脚几人就到了地方,进了一个香闺,里面格局颇为不俗。有大堂,有茶室,有琴台,有浴桶,还有卧房。进了这里,不用走出去,就能享受到一条龙服务。
被三跳子领进门,就有一个姑娘迎上来,屈膝万福。
“这就是老姑娘?”
朱敬伦微微差异,因为眼前的姑娘,怎么看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绝不超过三十。
可是在这时代的青楼中,却是十足的老姑娘了,这时代的文人审美,真够变态的。
朱敬伦再一次感慨道。
三跳子早就识相的悄悄退了出去,并且合上了门。
“公子请!”
墨琴起身,然后做手势,邀请朱敬伦进去内室。
朱敬伦一边走,一边观察了下房子的格局,因为要除掉巴夏礼,这里很可能就是现场。
近内室前,朱敬伦已经发现,这个屋子竟然还是靠外的,窗户就对着江面,扫了一眼可以看到江面上的帆船。
进了内室,扫了一眼内室的物件,朱敬伦装作老手模样,对这些并没有表现出兴趣。
直接就对墨琴说道“墨琴姑娘,我听说那巴鬼与你想好,在下也不过是好奇那洋人都喜欢什么花样,还请姑娘不吝赐教啊!”
朱敬伦流气的话刚说完,就从墨琴眼角不经意间捕捉到一丝表情,似厌恶,似不悦,只是一闪而逝,紧接着就又是一副笑颜
“公子莫急吗!”
其实朱敬伦也是在演戏,从内心来讲,他此时并没有寻花问柳的心思,心里装着大事,他处处小心,此时对女人完全没有任何生理兴趣,但是却不得不逢场作戏,他已经做好了奉陪到底的打算,尽管一想到要跟这个刚刚与巴夏礼颠鸾倒凤的女人在床上他有些恶心,但他能忍得下。
但内心的恶感还是让他找机会调整了一下,围着木桶转了转,手在木桶边缘划着,做工很仔细的浴桶,质地坚实,应该是柳木一类。
“本公子不急,姑娘不妨先给本公子讲讲那洋人是如何做的?”
墨琴不由娇嗔“公子,这让奴如何说啊!”
朱敬伦也觉得自己说的恶心了,呵呵一笑。
“既如此,姑娘还是先给在下弹一曲吧。”
这才是墨琴熟悉的方式,点了下头,转身去拿墙上的琵琶。
朱敬伦突然道“不过不是这里,去外面吧,本公子想赏江景!”
说完走到外屋,不徐不疾的走到窗边,月香楼附近的景象尽收眼底。
面前两百米外就是粤江珠江,右手边一百多米是天字号码头,码头上此时停靠着四艘军舰,甚至能看到穿着军服的英国海军在擦洗甲板,左前方能看到东炮台,右前方远远也能看到海珠炮台,江对面的河南后世海珠区的街道也隐隐可以瞧见。
看不见的右后方,还有广州协镇的大营,里面此时驻扎着英军。
可以说这个地方虽然在城外,可是却是英军汇聚之地,这也是为什么巴夏礼敢大胆在这里活动的原因。同时也让朱敬伦明白,想在这个地方对巴夏礼动手,不是那么容易的。否则能从广州掳走印度兵的林福祥,没道理会不对巴夏礼动手。
看了片刻,墨琴竟然搬出一个椅子来。窗户不高,坐在椅子上同样可以赏景。
朱敬伦没有客气,大咧咧躺下,双脚他直接搭在了窗沿上,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想竟就此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半夜,墨琴竟然还在一旁伺候着。
这时墨琴突然问了一句话,竟然将朱敬伦惊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是吃公门饭的吧?”
朱敬伦第一反应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这个青楼根本就知道自己衙门里做事,在给洋人当翻译。
这也是太太谨慎了,即便他们知道了又如何,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自己刻意隐瞒之下,他们都能知道自己的事情,谁知道会不会联想到更多,要知道这里的人一个个可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
不过朱敬伦倒也镇静,反问了一句“姑娘,何以见得?”
第二十四节 跟班()
一切只是一个误会。
墨琴说她看到朱敬伦睡着的时候依然眉头紧锁,似是有什么难言之事。
墨琴说,她曾经见过一个官人,那官人说,这世上最难吃的两口饭,一口是皮肉饭,一口就是公门饭。墨琴说他觉得朱敬伦身上有一股公门气,所以觉得朱敬伦应该是吃公门饭的。
气质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它又确确实实存在着。
朱敬伦前生混迹官场半生,身上确实有一些公门的气质,至于说21世纪的官场,跟清朝的官场有多少不一样,说真的本质上没什么区别,所以那些气质也很相似,结果被墨琴给觉察了出来。
虽然墨琴也许只是随口一说,但朱敬伦也不得不佩服这女人的敏感。
“姑娘好眼力!在下确实在衙门里办差。”
既然对方不是打探到自己的身份,同时没有察觉到更多的东西,朱敬伦反倒不用隐瞒,他的明面身份并不需要隐藏起来。
墨琴笑道“既是在衙门里办差,想必公子来找奴家,也是为了巴大人吧?”
巴大人就是巴夏礼,有人称他巴鬼,有人称他巴大人。
朱敬伦一愣,这墨琴竟然细微处就能猜到这些,他真的有些吃惊了。
墨琴接着道“看来奴是猜对了。只是公子见谅,奴家不能给公子引荐巴大人。非是奴家不愿,只是巴大人不许。”
朱敬伦立刻明白,看来想通过墨琴跟巴夏礼牵上关系的人还不少,至少有商人,或者一些渴望前程的人,第一次大烟战争的时候,就有书生给洋人写信,希望得到洋人资助,让他去考科举,表示将来做了官会如何如何报答云云。古代人的节操诡异莫测,有文天祥那样的忠贞之士,也有洪承畴那样的变节之辈。这不值得奇怪。
此时朱敬伦却松了一口气,看来墨琴误以为自己也是想通过她来走后门的,既然对方这么认为,他反而不用隐藏了,大胆询问起来
“不知那巴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有何喜好?”
墨琴沉默了片刻,似乎用了很大勇气才道“他,其实是一个好人。”
好人?!
朱敬伦没想到是这种评价,他心中不由触动,当日巴夏礼在大街上抓中国人辫子的样子,让他实在无法将巴夏礼跟一个好人联系到一起,同时巴夏礼对中国人的作为可不止那一桩,虽为亲眼所见,但道听途说也不少,这是一个在中国人印象中及其粗暴的人,动辄采取暴力对待中国人,包括亲自带兵清剿乡勇。
但或许就跟他在其他洋人面前表现的如同一个绅士一样,在青楼的姑娘面前,他或许也展现了他的英国绅士风度,所以对墨琴而言,巴夏礼就是一个好人。可是对千千万万的中国人,广州人来说,巴夏礼就是一个恶棍,就是一个蛮夷。
之后朱敬伦又试探了一番,可惜全无所获,墨琴显然是一个很会讲话的人,什么话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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