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宣布退位,必须是皇帝承认自己失德,比禅位更憋屈。关中要做更大的事,怎么愿意这个承担恶名给人攻讦的借口。就算朝庭不吞这个苦果,人家已得了半壁江山,虎踞关西而望中原,一旦挥师打到东京来,那朝庭筹码尽失,人家就不会这么温情了。
太后见几人沉默着,顿时也就看出几人的心思,小声道:“诸卿还不知道吧?柴翁进京了!”
范质一阵惊讶,柴守礼致仕已经几个月了,这时候回京究竟是支持皇帝呢,还是想干什么。尽管柴守礼是先帝的生父,但他毕竟是姓柴,无论如何也不能插手郭氏皇统的事,而且现在也晚了。
范质一下就紧张起来,若柴守礼提出什么非分之想,那该怎么办,便问道:“不知柴翁何在?此时进京为何而来?”
太后悠悠长叹一声,面露凄苦之色道:“先帝的子嗣也是柴翁之孙,一旦那一天到来,哀家和陛下总得有个说法。可那两个孩子怎么办,留在宫内只怕不安全,柴翁拟将接走,隐姓埋名藏于民间,就不知诸卿是何意见?”
“柴翁英明之举啊!甚好!过完除夕就赶紧接走。太后和陛下则无须担心,臣等虽不才,无论如何总要护得周全!”范质双目一亮,出声赞成道。
王朴暗叹,范质也不知是包藏祸心,还是真的老糊涂了。他张了张嘴本待反对,可这时候唱反调,那就落个里外不是人了。熙谨、熙让看似是庶出,留在京中反而才是安全的,一旦接出京城被有心人利用,那将来绝对是害了他们。
第0632章 真是古怪()
午后未时,积雪融化后泥泞的官道上,一支宠大的车马队满载着货物,在数百红袍黑甲轻骑的护卫下,艰难地翻过一道缓坡。好在下坡的路是顺山势斜向延伸,上百辆大车的车轴发出一阵阵吱呀的欢叫,倒也没出现翻车的事。
待兵卒护卫着货物车马队过去,四驾官车跟着爬上了缓坡,车厢四角都插有三角杏黄旗,显示着这群官员非同一般的身份。
前一辆大车高竖着一面代表国号的“唐”字大纛,旁边另竖有一面挂着白色牦牛尾串的“潘”字节旗。后一辆车所竖旗帜也有白色牦牛尾,旗面却是“皇甫”二字。更后面两驾马车旗面却是“吴越”、“元”、“邵”等字样。
官车跟着下了缓坡,后面又是百多辆载货马车,一行人顶着凛冽寒风向北十余里,远远见一条宽阔的河流横亘在眼前,河对面有一群看着尺来高的人影在晃动,似乎是等着迎接的。
前一辆官车车帘掀开,探出一名头戴纱罗幞头的中年绯袍官员,此人自是唐使,名叫潘佑,他朝外面随行的骑从士兵喊道:“去问问元公,看到蓝田要不要留宿于此。”
士兵一听,拉转马头小跑到后面官车前,大声问道:“元公!你老身体好些了么?可他娘到蓝田啦,若要留宿但请说声!”
“这北方下雪虽寒冷,也不过如此,老夫还能赶路,你们唐使若要停留请便!”马车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回了一句便没再开口。
士兵回报上去,潘佑面露不悦之色,但人家元公元德昭是吴越国相,位高而年长,自己不过是南唐虞部员外郎、内史舍人,秩正五品,虽也是南唐国使者,可地位没人家高。不过南唐在江南是大国,无论声名还是国力,都非吴越可比,所以这元德昭倒也会做人,让自己等唐使走前面。
车马队从石平桥上过灞水,前行一段就到了蓝田县城下,本以为是县令在带着仪仗亲迎,甚至备好了热茶呢,结果上前一看,居然是蓝田县主簿、县尉带着一干衙差在此,潘佑心中顿时大为不爽。
见那县主簿上来见礼,半句不提接待的事,潘佑面带嘲讽地问道:“听说关中也算人文荟粹的富饶之地,我等从江南远道而来,竟欲求一口热茶也不可得,秦王殿下竟是如此礼贤下士的么?”
“敢情这位是唐使吧?蓝田小县恕不接待外宾,请验讫关防过所方可通行!”主簿不卑不亢地回道。
潘佑大为恼火,他是想进城住一晚再走的,抬头望望天色,估计不会有什么变化,便让副使皇甫继勋出示关防画押,另派了一名军官进城采买些吃食,大队人马继续赶路。
眼见车马队顺城郊往北而去,县主簿追上来喊道:“担醒诸位一声,宜在城郊渡灞水西行,不可往北!”
潘佑哼了一声,根本不予理会,偏要顺灞水东岸向北,结果北行了数里,就听马蹄声轰鸣,更有声声鼓角响彻原野,时而还有无数人声汇集在一起的怒吼。
“不好!这是大军汇聚之地”副使皇甫继勋是南唐大将皇甫晖之子,清流关之战时为赵匡胤所杀,作为武人倒是对军事颇为敏感。
话音未落,就见一小队约五十名游骑打马小跑过来,马上士兵装束有些古怪,清一色的头戴范阳笠一般有边檐的铁盔,墨绿战袄,背心加护肩式的轻便幽黑细鳞甲泛着乌光,外面又着了一层皮甲背心,上面左腰弓囊、弩机各一具,还露出半截带鞘的长柄腰刀,右腰下则挂着箭壶。右大腿处一串小皮囊还有六支短匕小柄。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后背那六支倒插的小铁枪,枪杆枪头浑然一体的乌黑,只有枪尖散射着寒光。
“尔等何人?可有军令?”骑队停在了五六十步外,游骑小队长一抖马鞭,指着路边的一块大木牌大声喝道。
潘佑转头一看,还真有一块黑漆木牌写着白漆字:军营重地,无令者一律不得靠近!擅闯者立斩!
“兀那军士,好生无礼!没看到这节旗吗?我们是江南来的使者,欲到永兴军城谒见秦王,速速通知你家将军前来迎接!”潘佑恼火地喝道。
“错!永兴军城现在叫长安城!既是唐使,那便是没有军令,也无人引路了!现在我命令你们速速离开,速速离开!”小队长很不耐烦地一挥手,五十骑小队呈扇形散开,就要包围过来驱赶。
“这还有没有道理了,大路朝天,怎么就不让人走?我等又不去军营,就沿河而走有何不可?”潘佑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五品官了,要是在南唐本土,一个小小的队长哪敢多话,还不得乖乖上来讨好。
可他显然不懂西北军士兵,那军官也根本不买帐,挥手大喝一声,五十骑士兵打马小跑,齐刷刷地探手肩头拔出一根小铁枪高举在手中,呼呼呼地一齐投出。就见空中黑影飞舞,疾如流星般飞落过来,卟卟卟地落地倒插在车马队前空地上,瞬间就形成了一道弧形栅栏墙一般。
“快走快走!可向西行!否则,格杀匆论!”那小队长大喝道。
潘佑惊得目瞪口呆,他虽是文官,这下也看出来了,对方要是再靠近一点投枪,无论是人和马,有没有披甲的,一枪都会透个对穿。
“调头!调头!快走城郊过河!”后面马车上的元德昭已经在马车上大喊了,他可是吴越相,此次来关中接受的可不是一般的使命。那前方虽只五十骑,但透出的杀伐之气,绝不是南方军士们能有的。就算是钱弘俶的宫内宿卫,比起来也是黯然失色。
前面的车马队开始转向,潘佑立马原地,见那小队长又是吆喝一声,率先打马过来,人在马背上探手抄起一支竖立在泥地上的小铁枪就跑了。后面士兵成队跟上,各人拔枪随从而去,仅剩泥地上一长串的小枪洞。
“怎么会是绿袍呢?难道这是秦王殿下的卫队?你看那装备真他娘的好”皇甫继勋打马上前,扳着手指头数道:“及膝的皮靴,绿棉袄军服,轻便细鳞甲、外皮甲各一套,刀、枪、六支小枪、弓、弩、六支小匕,外加马具这一套,这算起来可得不少钱啊!”
潘佑不屑地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一小支骑队而已,有什么奇怪。”
“不某觉得不寻常,不信等进城时你再看,肯定有很多!”皇甫继勋是武官,他是一眼就看出来,这似乎是一支营地外围巡逻的小分队。人家轻骑就有这么精良的装备,想想真正冲阵的骑兵,那该是何等样的装备。
当晚到鸣犊驿投宿,次日到城郊时,有秦王府咨议参军姚光淳、近卫旅旅帅庄少率五百士兵列队相迎,潘佑再仔细看去,这支军队果然也是墨绿战袄,只是铠甲是全身细鳞甲,步枪还更长。
“怎会这样?真是古怪了”潘佑大为吃惊,眼前的军队给他的错觉感实在太强列,似乎不是来了关中,而是到了异国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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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3章 善恶是非()
显德六年临近年关,注定不会平静。由李良弼提出更名的长安城郊,每天都有各地使者到来,地位最高的无疑是吴越、南唐,其次都是关东、河东各地节镇派来的客将,或三五十人,或百来人不等,都是赶着除夕次日一早的元日大祭。
不过祭祀是表面,无论是割据的藩国还是节镇,大伙儿关心的是自己利益。秦王府早就颁发了撤藩令,大伙儿都有派人打听,法令政策不算严苛,切实可行,只是机构改组,大部分官员还是留用的。
可也有不用的,如薛怀让、李洪信,看似是年纪太大,但有心人一查章钺的出仕为政经历,尤其在泾州任上,以武力胁迫泾州豪族自行捐出田地,为此还闹到朝中,这样一想却是暗中忐忑不安。
薛怀让贪财声名在外,而且家大业大,广有田产。李洪信是后汉李太后之弟,家财田产只会比薛怀让更多,为何就偏偏是这两人不用。所以,无论是与章钺能搭上关系,还是搭不上关系的,这时都派了使者。
封乾厚、温元恺、李良弼等高官都随章钺去了坊州黄陵,留下主事的是会宁过来的李多金,王府那边则是姚光淳,至于王彦超、折德扆,他们只管军事,这种外交事务,按制他们是不能插手的。
经略府衙和秦王府每天都忙碌着,就连王府后宅的女人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每天要接待一些来访的官员妻室,人家就是来刷个存在感,还不能拒之门外。
新册封不久的秦王妃符金琼其实不大管这些事,都是卞钰在持家,小事还行,大事她也不好做主,还是要和符金琼商量。符金琼在忙着起草改创后宫制度,这方面她虽然懂得多,但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内庭总的只有两个机构,殿中省、内侍省。殿中省都是用阉人,内侍省则有一半是用阉人,其实按礼制律法,真正属于皇帝可临幸的只有内官才是,其余尚宫局都是中老年宫女,都要管各种琐碎事务的,理论上皇帝不能随意临幸,但也没规定。
这事能帮上手的,也只有韩芙蓉,其余几个要么地位不高,要么不懂。符金琼现在也很头疼,她只想保留一后、四妃、七嫔,其余都裁掉,可皇后和皇帝地位等同,妃为正一品,嫔为正二品,然后就没有了,那怎么管那些内侍、宫女。
包括皇后的内官,就是后宫的最高统治机构,手下没小弟管不了人。而且她也担心那些官员妻妾们说她善妒,这可是妇人“七出”之罪啊。
“唉韩娘子!你说这要怎么改才好?总不能真那么荒唐,纳个三千佳丽吧?”符金琼坐在自己的书房内,看着一桌案被涂乱的废稿郁闷地说。
韩芙蓉笑道:“我们家那位都开了口,姐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照自己的想法改出来,让他去找那些官员商量,他还能说是我们的主意?”
“可就是这十二个名额,也还缺位呢,我想着那个花蕊夫人,咱们家那位八成是看上了,不然温使君家夫人李氏为何要上门来说这事。还有一个,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符金琼是想起了符二妹,至今还住在城东,她去看过几次。
韩芙蓉会意,掩嘴笑了起来,建议道:“那个啊!就在外宅呗!让她搬到我们家来的确不合适啊!不过费氏好说,等她办理完丧事,趁天黑时一辆车接到我们家来不就成了。”
“那行吧!就这样了,趁着他不在家,你明天有空去将她请来帮帮我们,前些天只见了一次,观感倒还好,却要看看她是怎样的妇人。”符金琼已经开始自动进入皇后的角色了,不过她也知道,这要看章钺的想法,按说是不会有什么变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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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章钺率一众下属官员完成黄陵祭祀从坊州返回,至耀州三原时,遇上蜀中降官李起、赵崇溥、伊氏兄弟等人送孟昶下葬于云阳县嵯峨山返回。
却意外听说,孟昶棺柩刚下山陵葬坑时,李昭容拉着花蕊夫人跳入坑中,要一起陪葬,被伊氏兄弟救起,而李昭容当即大骂一众蜀官,悲壮地撞碑而死,于是李起等人只好将之同葬。
章钺对此哭笑不得,一想也就明白,李昭容不过是因为儿子被田景咸所害,再加上孟昶去世,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心智有点扭曲了,再加上一向嫉恨花蕊夫人,要与她同归于尽也是正常。
晚上宿于三原县衙馆驿,章钺召来伊审徵陪同着,一起去另一间小院探望花蕊夫人,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一股药味,问侍女说是感了风寒病倒了。
侍女引章钺进入花厅,但里面客房门窗紧闭,只透出一些昏黄的烛光。伊审徵在门前恭身致礼道:“臣伊审徵问娘娘安好!特与秦王殿下前来探视!”
里面半天没有声息传来,伊审徵苦笑着回头看看章钺,自行退去,在门外若无其事地等着。章钺也等了好一会儿,侍女在内开门,就见卧榻帘帐低垂,隐约可见榻上起伏的身形侧卧,并盖着厚厚的衾被。
章钺见这情形,也不讲究什么,上前在榻边矮几上坐下,温和笑道:“把手伸出来,我可以给你切切脉!当然你可能更多的是心病,对么?”
“用不着你假情假义,你既做了,为什么不做绝一点?不连妾身一起杀了?”花蕊夫人语带哭腔,满是怨恨地低声道。
章钺笑道:“据蜀中官员所说,费贵妃聪慧而美貌,但在孤看来,你的聪明也很有限啊!”
“妾身不过一弱质女流,本没什么才智,不过是世人误传而己。据说是安州节帅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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