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家伙一副粗犷模样,章钺心中实在有点怀疑他能否做好参佐的职责,这可不仅仅是掌军法,还要做许多文案帐务后勤工作。章钺想到这些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军几年了?”
“卑职原名梁里奇,入会宁教导营时改名梁信昌,会州人,曾随梁鬼苯将军征过凉州、河湟、夏绥,共从军四年!”梁参佐回道。
原来是出身梁氏羌的,章钺想起来了,梁鬼苯这憨货读书识字实在不行,到现在还是新编的会宁乡兵团主,与二弟章铖一起在河湟都督府兼了个职务。
走进正门前院,王彦超得了汇报出来迎接,见礼毕,二人一起过仪门,章钺问道:“不知课堂设在哪边,先去看看!”
“因为入学的都是基层军官或者老兵,所以每四天文课后,开一天校场、或野外训练的武课。武课就不说了,文课需要先从识字教起,设有初、中、高三个学级,目前共有学员两千五百人,教官人才还很缺乏。倒是速成班那边,教授有一定识字基础的军官可容易多了。”王彦超笑道。
速成班的教育目的不一样,由镇兵改编来的五个师需要很多监军人员,从佰参佐到师监军使如果不称职,或者滥竽充数,那直接导致整个单位的监军系统形同虚设,宪兵也不懂得该如何监督军纪,那少数管多数还怎么管得了。
这都是扩编太快带来人才缺乏,军队素质下降的问题,章钺沉吟片刻,边走边回道:“等七个师会齐,另于大营总部再设一个教导营,中高级军官再回炉。大冷的天气就不拉出来训练,对士兵也来个全军大扫育!”
“这个以伙长带兵自行学习倒也可行,就是纸笔教材也好像不够啊!”王彦超苦笑,时间长了,他算是渐渐见识了西北军的良好军纪,以及调兵出营时的超快速度,慢慢对这支军队有了归属感,一旦遇事,他会不自觉地主动考虑后勤各种细致事务。
对于一支军队,归属感非常重要,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若有了归属感,他们会自发地、积极地承担自己的责任,主动配合上级单位,并督促下属单位执行命令。由此也可看出一支军队的凝聚力,向心力,内部是否团结。
为统帅者,无勇名,无赫赫之功,全在运筹帷幄之中。运筹帷幄其实就是在中军大帐中,为大军筹备充足的后勤。什么决胜千里之外,那是前线大将们的事。
中军一般都在后方千里之外呢,在这个交通靠走,通讯靠吼的年代,庙算决策只决定打不打。打哪里,怎么打都是前线说了算。所以这方面,王彦超曾吃过败仗,显赫的战功不多,但后方统筹能力是不输于宣崇文的。
办公官署后面,有几个货栈改建来的大院就是课堂,章钺随王彦超一路参观,对速成班和初、中、高三个学级的教材课本都翻阅了一下,这是自广顺三年会宁战后初建教导营,由章钺编撰的,后来经过多次完善,修订有步骑操典、军纪与军法、编制与军制、战术、战役与战略、历代战史案例等等。
经过六七年积累下来的底蕴,历代教导营主官都创作过一些教材,课本已经分为了很多类别,已经非常细致,不过课本都是手抄线装本,军官们互相抄传的。
第0622章 章屠子()
晌午时分,章钺一路转到了校场北面的河叉口沙洲,码头边停着百十艘小型战船,以供讲武堂军官们见识一下水战,熟悉一下水性和操作小船的能力,北方士兵多旱鸭子,这个也是必修课。
章钺倒不是来看码头和战船,他是想看看灞水和水,见河沙淤积太严重,心中有了大修水利的想法,遥想唐时八水绕长安的盛况,现今的永兴军府周边人口锐减,税粮也收不上来多少,而相应的田地却没什么荒废的,这就是个耐人寻味的现像了。
然而现在还管不了这些,正在河岸边转悠,一名军官过来通报,称宣崇文到了。章钺和王彦超转回前衙签押房,宣崇文正坐在里面用茶,见二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宣崇文年轻时也是农人之家,也没起表字,章钺一向都是以名相称,拱手笑道:“有一年多没见了吧!崇文兄别来无恙?”
“一切都好!只是关东局势不容乐观啊!不过我这有件麻烦事,元贞还是先看看这个再说吧!”宣崇文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叠军情司快报递到桌案上。
章钺拿起来一看,是关于孟昶的事,脸色慢慢变得十分复杂,转手递给了王彦超。
“杀人全族!这个赵匡胤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这事情发生得真不是时候,咱们得赶紧通知孙光宪想办法补救!”王彦超直皱眉道。
事情很简单,孟昶只带着自己的嫔妃来关中,现在都进了凤翔府,而他为保全家族叔伯旁支,派太子孟玄、雅王孟仁贽等三百余口人走江陵绕道前往东京,这事章钺早就知道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挑破。
不想半月前,孟家船队两百余艘到达鄂州与复州交界处的洪湖水道时被水寇所袭击,孟氏全族被害。而这些水寇是何许人,江陵向训接报,派周行逢率兵沿江搜索一无所获,只打捞到百十具已被害的尸体。通过军情司介入调查,线索已指向安陆安远军节度使田景咸。
这个田景咸来历也不简单,与李万全等同为太祖郭威起兵时的旧将,据线报所称,此人与寿州忠正节度使赵赞等已暗中投效赵匡胤。
而赵匡胤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杀掉孟昶家族,蜀中大乱,章钺必然要派兵平叛,这样就无法全力出关中,那他就有时间将东京周边节镇一一蚕食,在韩通已经大败一次的情况下,朝庭威权再次一落千丈,抓不抓得住禁军还得两说,这样他就有机会杀回东京。
其实,孟氏全族被害,章钺是喜闻乐见的,但他若自己动手那至少是在两三年后,蜀中纳入统治并稳定的前提下。现在就出了这事,孟昶是没什么办法了,他都带着一批降官,被周军护送到凤翔府了还能怎么样,可蜀中还有几个节镇,撤藩还没开始呢,一旦叛乱,弄不好就真要增派援军。
章钺一脸郁闷,皱眉道:“你们怎么看?”
“会有一定坏的影响,但蜀中大乱也不太可能,毕竟我们还有七万军队在蜀中未撤离,而且分驻阆中、成都、恭州三地,足以掌控大局,主要就是得让李昊、伊审徽等人相信这事确实是赵匡胤指使人做的,不然主公就会背上这个恶名。”王彦超道。
“赵匡胤既然想出这一步棋,必然也会派人去蜀中造谣,这可是他的一贯行事作风,这次肯定不会少的。”宣崇文轻笑一声,语带不屑,又道:“不过某接报后,当时就派人传令向星民安排军队封锁长江,并派人去蜀中通知张建雄,想来已经到了。”
章钺点点头赞赏道:“崇文兄考虑得周到,我们这再加道均令,让孙光宪尽量解释,若真有叛乱要火速平叛,但对叛军以招降为主,不可滥杀激化矛盾。”
“这样最好,既然安州田景感不识时务,挑起事端,若来年大军出潼关,邓州可出兵一万五沿淮水北岸东进,向星民须得先取安州,自淮水南岸东进,要解决田景咸、赵赞,淮南李重进也在大举扩军,作何目的就不知道了。”宣崇文回道。
局势虽然出了点变化,但还对关西造不成直接影响,这就是地利的优势。目前河北有魏王符彦卿在积极联络各镇,劝大家保境安民维稳,黄河以北各地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淮南新复之地,加上东京南面宋、徐一带明年是要发生战事的,这都要做准备。
章钺原本准备在讲武堂住上几天授课,见见新军官们,这下不得不回城。接下来几天里,在新家宅院西侧的大院正式建立王府幕僚机构。
以封乾厚为王傅、秦明善为长史、边从翰为司马、姚光淳为咨议参军事、另设掾、主簿、记室参军、录事参军事、六曹参军等,这意味着关西最高主政机构的确立。当然,其他各方面改制草案不会停下。
腊月初十的下午,章钺派高保融、秦明善等为使,率随从仪仗队到渭河南岸迎接孟昶,自与封乾厚等数百人在城西安定门外迎接,这个迎接的礼仪规格也算高的了。不过另一方面说起来,章钺自己也还是个郡王,朝庭迟迟不派使对平蜀战功加封,显然是起了争议。
国生乱,有忠臣,直到做了亡国之君,孟昶总算是看透自己的臣子们谁忠谁奸了,高彦俦**而死,无法挽回。他身边随侍的还有李起、赵崇溥、伊审徵、伊审征等数十人,一些六部堂官都在蜀中未曾跟随。
马车渐渐过桥,孟昶挑开车帘远望渭河对岸周军仪仗队鸣乐夹道相迎,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回头对身侧贵妃蕊夫人道:“芙蓉!还是到关中了,以右散骑常侍李起与周使接洽可好?”
“芙蓉”“蕊”都是时下对美貌女子的泛称,便如女子称未婚夫为“潘郎”,称新婚夫为“檀郎”一样。其实被称为“蕊夫人”的有好几个,这个费氏只是之一。
蕊夫人费氏一脸悲戚之色,暗想原本前几年,孟昶对她言听计从,后渐渐耽于玩乐,尤其好那种令她极为厌恶的房中术,每到节日亲自给宫人发赏钱,所图不过是让宫人记得他的好,然而却将国事荒废。
“李大夫为人正直,定能不负使命!”这时听孟昶终于肯主动与自己商议了,蕊夫人强颜欢笑,又规劝道:“陛下!如今到了关中不比在成都时,一言一行皆须谨慎,切匆意气用事!”
“落到这般地步,还能相信谁,吾是不是亡国之君,芙蓉最为清楚。诸臣工谁不是良田万亩,豪宅美姬无数,一遇战事三军俱疲,竟无人可挡,吾如之奈何啊”想着马上要见到大周陇西郡王、枢密副使章钺,孟昶心中只觉万分屈辱,极力控制着情绪。
“陛下宜须忍耐,听说南平王入关中,那章屠子亲自出迎二十里,如今看来虽未亲至,却总还是注重礼节的。”蕊夫人只听一些臣子们说起章钺,都鄙称为章屠子,这时脑中便泛起一个横肉脸满是虬髯,矮壮个头挺着一大肚皮黑毛的家伙,心中十分怨恨。
第0623章 你来求我吧()
即便是已经亡国被押送关中,孟昶仍带了内侍宫女、嫔妃三十余人,加上各种奢华用具装了三四十辆大车,在三千周军士兵的前后簇拥下迤逦过了渭桥。
护卫的周将是三师副监军使吕良卿,他先过来通报了一声。高保融仍保留有南平王的爵位,打起了全副仪仗,见是蜀中降官李起过来见礼答谢,他自重身份没有亲自出面,示意陇西王府长史秦明善过去接待。
李起年四十来岁,瘦高身材外着紫面黑底披袍,头戴纱帽,颌下三缕长须,看起来面善,但锐利审视的目光透露出此人内心的方正刚毅。
按旧制,王府长史秩从四品上,但秦明善也是科举正途出身的积年老吏,还做过延州帅府幕僚差官,熟谙官场迎来送往的习俗,何况眼下对方只是降官,虽在成都经过张建雄的受降仪式,在没见到陇西王之前,也还是战俘的身份。
秦明善出列缓步上前,脸上挂着一丝含蓄的微笑,即不显倨傲,也不显谦卑,本是来迎驾的却不主动见礼,因为他是代表王府,当然要把握好分寸。
“前大蜀右散骑常侍李某见过周使!”李起很识趣地主动见礼,这时候刚正面那是打自己的脸。
秦明善轻笑一声,拱手还礼,却开口质问道:“大蜀?哪个大蜀啊?我朝从未册立孟氏,历代以来,蜀中皆为中原之土,蜀人亦为华夏遗裔,蜀地不过华夏故土一域,孟氏也不过是中原叛藩,李大夫可代蜀中之民归附中原正朔,却不可妄自称国!”
李起脸色一变,昴起头道:“周使此言是意欲问罪?”
“非也!某为陇西王府长史,为大周之臣,不过是代朝庭再一次声明收复蜀中的本意,希望叛藩之后孟昶能正确认知自己的身份,陇西王亦会依世情,本着宽和仁厚之德上奏朝庭,给予应有的善待!”秦明善回道。
迎接孟昶,该以怎样的礼仪,应给什么样的待遇,这个要认真说来很复杂。这番话,可是章钺事先与封乾厚反复讨论才决定的
,政治嘛,所有的出发点都要以本方利益为最,那么自然就不能承认蜀国,不能承认孟昶帝王的身份,只能将之视为叛藩之后。
因为接下来,还有大量的蜀中降官要起用,都是人才啊!这就更不能承认了。而且从法理上来讲,孟知祥是自立称帝的,后唐并不接受,这也没什么错。
把孟氏定义为叛藩,为罪人,才能最大限度地使用蜀中的人才和财富。这从利益上来讲,也是蜀中豪族所乐意见到的。当然,如果他们不肯抛弃孟氏,一定要表忠义的话,那也是叛藩,大周一方就占据了道义制高点。
见周军礼仪隆重,不想却是这副嘴脸,李起心中大怒,反而诘问道:“不知我大蜀立国时,郭氏在哪里?”
秦明善却避而不答,反问道:“李大夫此来,是代表蜀中黎庶,还是代表孟氏?若是代表蜀中黎庶,我朝表示热烈欢迎,若是后者,那请回吧!”
“周使何意?这有何分别?”李起一脸抓狂,若正式到府衙献降前就谈崩了,那意味着自己办咂了差事,会被人唾弃。
李起笑道:“李大夫高才,难道分不清官民之别吗?孟氏既为叛藩,李大夫若一意从之,我朝只能将尔等收监!若孟氏坦白认清自己,我朝宽大为怀,必然接纳!蜀中官民若深明大义,愿主动归附朝庭,这是必是当今之世一大善举。如此蜀中大治,蜀人安居乐业,蜀中才志之士也可为这乱世尽一份心力。”
贱人就是矫情!李起心中那个悲愤,可人家说得很明白,你就先认错,再来求我吧!
李起总算听明白了,心中不由得哀叹,这个陇西王手段太狠了,可也不得不说,将孟氏与蜀中小朝庭割裂,牺牲孟氏这少数派而实际获取蜀中,策略非常高明。
可从感情上来说,李起有点难以接受,毕竟是侍奉了多年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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