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就是显德六年正月初一,东京所有官衙全都休假,连小吏都不用到官衙值守办公,但这天有元日大朝,所有上品级的,无论是正品官还是散官,全都要到皇城宣德门祝贺,也就是像集体拜年一样。
而皇帝也会接待百官,举行盛大的宴会、歌舞,甚至还有各种恩赏、恩荫,或者新的一年有大事件宣布,一般都会在这天颁发诏书。若有来贺的外国使节,也会在这天遣使贡上方物,所谓万国来朝,也就是体现在这一天。
韩徽其实也有官职,他以父亲的军功恩荫了个正七品上的朝请郎,这是寄禄官,没实际职事,但可以在家领薪俸。赶上元日大朝,他当然也要参加。
一大早,天色还是一片漆黑,韩徽便随父亲乘马车到宣德门外,这儿早已是人头攒动,车马如龙,灯火如昼,皇城宣德楼上更是挑着长长一线的大红灯笼,照得守卫的禁军士兵盔明甲亮。
吉时一到,城门开启,数千官员排着长长的队列入禁中崇元殿朝贺,崇元殿修建非常高大巍峨,是由正殿、偏殿和前后殿组成的群组式建筑,但只在大朝或必要的追朝时才启用,实际上有些浪费。
正殿可容纳两千人,甲士如云,仪仗队众多,朝贺之礼场面非常宏大,但这建筑似有缺陷,回音效果并不是很好,韩徽只是低品散官,几乎被排到了门口处,根本看不到皇帝的面容,与前面的相公们商议了什么重要的事,还需要内侍宦官传唱才能听清楚。
贺礼之后,宦官传唱新春致辞,随后宣读皇帝制书:诏以北疆未稳,将取于本月北上巡边,以宣徽南院使吴廷祚权东京留守、判开封府事,三司使张美权大内都部署。
这道诏书宣读完毕,立即就有官员出来称赞梁王聪慧仁德,请立为嗣。郭荣照准,当即再下诏:皇次子宗让进右卫上将军,封燕王。命礼部择吉日行册封之礼,以皇长子梁王宗训为皇太子。
百官再次恭贺,表示欣然接受,自古以来皇帝立储不仅是帝王私事,更是国家大事,由范质和魏仁浦等东、西两府相公牵头运作了上个月,这件事终于落实。
接下来又是恩荫许官,一些将门子弟那个二代,只要三品以上高级官员几乎都没落空,家家都有荫补散官,连章钺那才不到两岁的嫡长子章晟都荫补了个正九品儒林郎,这将是由中书敕封。总之,在这个官职不值钱的时代,就是大家都有好处可拿。
然后到了重头戏,枢密使魏仁浦出列宣布整军事宜,禁军两衙下属高级将领彻底来了个大调动,但下级单位不变。
殿前司仍是以新近升迁的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慕容延钊副之。迁控鹤左厢都指挥使赵晁为殿前都指挥使、赵鼎为副、石守信为殿前都虞候、王审琦副之。
石守信兼领殿前司铁骑左厢、韩重斌副之,王审琦、高怀亮迁铁骑右厢正副都使,另有刘光义、杨光义、刘庆义、刘守忠、王政忠、王彦升等赵匡胤的心腹部将皆升一级,几乎彻底把控了殿前司。
然而与此相对的是,侍卫司也作了大规模调动,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李重进,马步副都指挥使韩通、马步都虞候韩令坤,这些高层没变。但其下,马军都指挥使是高怀德、副都指挥使李处耘,步军都指挥使张令铎、副都指挥使罗彦环。
下辖龙捷左厢,都使赵彦徽、副使韩忠明,正副都虞候陈嘉、侯从义;龙捷右厢都使李处耘、副使张从昭,正副都虞候石广均、周明远。
虎捷左厢张令铎、副使罗彦环,正副都虞候张光瓒、刘兴怀;虎捷右厢张光翰、副使刘重斌,正副都虞候焦大用、李从效。
这些是禁军主力两衙及下属八个厢的将领,另外还有守卫京的城的殿前司内殿直、弓箭直,侍卫司东西班,东西承旨、散员等名目繁多的小番号部属未作调动,这些要么留京,要么为皇帝近卫从征。
第0494章 不敬之言()
禁军高级将领的升调名单宣布,整个崇元殿内鸦雀无声,皇帝和一些朝中官员们或许不清楚,但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三人却是心照不宣,还站在人群中不时互相对视一。
赵晁、赵鼎、高怀亮都与赵匡胤关系密切,而侍卫司韩令坤、张光翰、张令铎、高怀德这四人其实也与赵匡胤关系不浅,但这次调动最终是由皇帝勾决,可仍未筛落下去,李处耘、罗彦环等人的升调还是李重进、韩通一起出力的结果。
然而不知为何,枢密院魏仁浦和王朴竟然没作什么反对,现在公布出来就算是尘埃落定,以后诸将到任掌军,殿前司就是一家独大,而侍卫司就复杂得多,有李重进、韩通、赵匡胤、章钺这四股势力,而张永德,算是被彻底排挤出去了。
朝会之后又是祭祀太庙,中午的大宴、乐舞,低品官员就不够格参加了。韩徽跟了章钺一段时间,某些核心的事情不清楚,大概的也知道一些,禁军将领的调动与自家父亲和章钺的利益都是息息相关,甚至有一致的地方,对于这次调动,不免心下疑虑。
太庙祭祀一结束,从皇城出来,韩徽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忽匆匆去汴河南街二道巷。可走到相国寺桥又想起,可今天是正月初一,本不太方便出门,去别人家里得带上一些礼物,顺便恭贺新年。
韩徽想着还是先回家,让管家随意备了一份干果、蜜饯、糕点什么的装了几盒,手提着去往封干厚家,正好封干厚也没出门,听了门房通报立即迎了出来。
封干厚是精明之人,见韩徽本是去了河北的,元日便急着上门肯定是有事,当下寒暄几句便将他迎进自己书房,亲自煮茶又温上一壶酒,让妻子备了几个小菜端进来,两人边吃边谈。
韩徽先是说了上午朝会的事,见封干厚听得出神,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接着问道:“若是张抱一还掌着殿前司那也罢了,可把赵匡胤提上来,又把控鹤军的赵晁、赵鼎升调上去,这可就很不对了,难道不知道这两位与赵匡胤的父亲就曾深有交情?加上高怀亮,高家是豪门大族,虽然不会与赵匡胤沆瀣一气,可就算关系太近也很不好,难道枢密两位相公一点都不清楚?”
“说到底,禁军这个机构看似很复杂,但其实就那么几家人,过去有向训、何继筠、史彦超、王彦超、袁彦、曹英、李洪义、郭崇义,这些都是先帝时代的老人,可先后都调任地方,像过筛子一样一年年的缩小,渐渐浮现出来的就是李重进、你家父亲,我们家主公,最大的当属赵氏,四家人简单明了。”封干厚沉思了一会儿,还是爽快地分析出来,说得很是明白。
“对啊!所以我总感觉心中不踏实,就是想问问,枢密几位相公为何如此安排?”韩徽自然也是看到问题所在,但他可没封干厚看得这么通透,经些一说不禁恍然,心中更加疑惑。
“偏听则信,兼听则明,这就要问那一位了。”封干厚说着,微向北面拱手。
“哦”韩徽有点抓狂了,见封干厚淡定自若的样子,不禁大为惊讶地问:“这样一来,我父亲在禁军中岂不是很不安全么?封先生这么淡然,一定有什么事情没说清楚。”
“很简单呐!既然殿前司抱团了,侍卫司为什么就不能抱团?只样两衙抗衡,仍然是安全的,天也蹋不下来!枢密相公们自然就不好多事,难道去进谏,挑明说谁是谁的人?这行么?”封干厚苦笑道。
韩徽恍然大悟,却目瞪口呆,抚着额头苦笑道:“可防范措施做得不够啊,诏书一下算是落实了,但接下来诸领到任不定就要出事。”
“这样也好,某些根深蒂固的势力又会被重洗一次,殿前司那边主要是控鹤两厢,侍卫司这边主就是马军,多少会出点乱子吧!”封干厚笑道。
固有的班底自然没有人愿意交出来,侍卫司这边与李重进有共识,韩通不会使绊子,基本没什么问题。但殿前司中,赵匡胤要想彻底掌握控鹤军,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因为控鹤军这个番号是从后梁时期就一直存在,有着非常悠久的史,派系也非常杂乱,自后汉以来,屡次整顿禁军都将一些庸弱无能,但却又有后台的将门子弟调过去,所以控鹤军其实就与吃闲饭的差不多,每次出征也基本没他们的份,面对这样一群家伙无可谓无从下手。
韩徽还想再问些章钺与李处耘等人的事,但封干厚顾左右而言他,再也不愿意多透露半个字。交浅言深,关系没到那一步,乱说出去那就是取祸之道,封干厚口风太紧,以致韩徽一直惴惴不安,分明感觉到某种危机,但却是雾里看花,心中分外难受。
到了傍晚,韩通总算从宫内回家了,一脸疲惫地钻进书房没再出来,韩徽立即去倒了一盏茶,用托盘端了走到书房门口,见门紧闭着便问道:“阿爹这么晚回来一定累了吧,孩儿给你奉茶!”
“进来吧!”韩通的声间带着无精打采,似乎正在休息。
韩徽推门进去,见父亲靠坐在高脚坐榻上,连忙将茶递上去,起身去给父亲捶肩,漫不经意地开口道:“孩儿是中午回来的,去了封先生府上用的午膳。”
“你说了禁军将领调动的事吧?那个封先生怎么看?”韩通还只见过封干厚一次,那是封干厚上门请将李处耘调到马军,韩通没答应也没拒绝,事后找李重进,居然批准得很爽快,令韩通大为惊讶,要知道以前,李重进对李处耘可从没好脸色,这让他以为是自己的出力举荐的原因。
“封先生说,禁军被过筛子一样筛得只剩四家,赵家、李家、章家,最后是我们家,可孩儿以为,父亲其实是孤家寡人,现在必须得做个决定,至少要在李重进和章相公两人选一个靠拢,不然恐怕迟早立不住脚。”韩徽如心所想提议道。
“胡说!只要某实心办差,今上信任不减,谁能将排挤出去?此等言论大为不敬,在外切不可再与人说起。”韩通双目一瞪,大声警告。
“阿爹”韩徽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这些话确实影射到皇帝,说出来只会让父亲更生气,顿时憋在胸中感觉十分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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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95章 幽州军力()
显德六年正月,早春的气候阴冷潮湿,到元宵节后气温回升,冰雪消融,东京郊外的汴河、五丈渠河面冰层悄然融化,河道恢复畅通,但枯水的季节水位下降,大型商货船通行还有点勉强。
为了早作准备,郭荣传令东京内外巡检司派人到各处河道察看,以便粮草军需物资继续调运。至正月十六,派内殿直军官前往河北宣诏,命河北沿边都部署章钺尽快整修河道,修建营盘并准备屯粮仓库。
命侍卫亲军马步副都使韩通为陆路都部署,率马军高怀德、李处耘,步军张令铎、罗彦环,领龙捷、虎捷四厢抽调兵力共五万马、步先行北上。
同时,以义成节度使宋延渥、右骁卫大将军王环率水师三万乘玄龙船、玄蛟船共计六百余艘集结于河阴待命,只等河北水路畅通便即出发。
因去年很多河道工程都没完工,韩通率侍卫司禁军走陆路是有任务的,沿途要勘察,遇上坏堤要及时检修,地方节镇虽会给予配合,但这行军速度自然还是快不了。
而河北前线天气依然寒冷,早在除夕过后三天,冰雪才开始融化时,章钺便率沧州镇兵将沧州城西的大营扩建,另在北面五十里的乾宁军城再建一座大营用作临时屯粮,从冀州到沧州北面独流口一带水道基本是通的,不需要怎么修挖。
倒是去年刚拿下的莫、赢两州水路需要疏通,于是到正月初十,章钺将本镇事务托付给沧州刺吏严良,率节度判官李多寿、行军司马兼牙军都使董遵诲、押衙杨玄礼等五百骑从乘船到深州武强大营。
这边的营盘和粮仓,去年袁彦修筑好了,章钺到这边来只是顺路巡视,因为这地方实在太重要,从武强县城外走水路,向东可经沧州到拒马河南面的独流口,甚至可到淤口关、益津关;向西走浮滹河转到饶阳,经过赢、莫二州可一直到益津关南面。
章钺乘船沿河北上,到饶阳水路宽阔,但到了赢州河间肃宁军寨一带船队就搁浅了。去年他是做这方面准备的,但孙行友到任后,到现在也不知动工了没有,章钺只得下船改走陆路到河间。
沿途所见田地荒芜,村落残破,人烟稀少,靠近溪流的地方倒是有成片的庄园坞堡,但也没看到什么人。黄昏时分到了河间城郊总算发现行人多了些,章钺也没派人通知孙行友,自行率兵打起仪仗进城。
到了城门外两里地,驻防的居然只是一名都头,忙不迭跑出来,见了章钺的仪仗赶紧派人回衙通报,并上前见礼询问来意。章钺一路行来见河道可能还没动工,心里非常不满,反问道:“本州刺史高彦晖可在?孙使君最近又在忙什么?”
“孙使君和高太守在河道督工,只有燕司马留衙当值。”都头回道。
“已经开工了么?难道是在修运河?”章钺闻言讶然,难怪一路来没看到人,河上连过往的小船都没有。
“正是!这条运河北上也能通到涿州新城县,只是辽军占据后年久失修,堤防垮蹋积水不通。”
“可以带亲兵们先进城休息,某去工地看看!”章钺去年巡视过,但他更注重的是浮滹河,只是那条水路偏西一点,不过能与镇州、定州相通。
当下董遵诲、李多寿率士兵进城,章钺由都头带路,只带杨玄礼等五十余骑从绕城而过东行数里便到了运河岸边,这里果然扎下了一片片的营帐,河堤边做工的民夫们正在收工,三五成群地欢声笑语,扛着农具,推着板车、独轮车等回家,场面是热闹,但有些乱糟糟的,看起来没有组织一样。
带路的都头也没停下,章钺率亲兵骑着马跟着沿河岸北上二十多里,天色都快黑了,这儿又是一处工地,远离河岸的地方还扎有军营,到了营门口,就见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黑脸紫袍中年人,率一群下属官吏迎了出来。
“不知章相公前来,孙某有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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