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掉林碧川之后,还特意审讯了一批倭寇,从他们嘴里,这个消息得到了证实,倭寇之起源,来自于倭国内乱走投无路之败兵溃卒,但是倭寇之壮大,直到为祸东南,朝廷难以剿灭之祸,起源于海禁,正是因为海禁,使得沿海居民赖以为生之海上贸易断绝,以至于大量失地民众无法糊口,除少部分得以入内陆做工,以各种方式求生之外,大部分人无法生存,只得铤而走险,以走司为生。
朝廷厉行海禁之后,亦大举打击走司之业,但是人是要吃饭的,没人会等着饿死,只要有把力气,都敢于为了性命一搏,武装走司就如此诞生,后来他们意识到一人走司,极有可能连累家人,而倭寇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于是他们改名换姓,换上倭寇的衣服,随便喊上两句倭语,就自己当了倭寇,自己去抢掠,去走司,以此求生存。”
张居正急道:“可是,可是朝廷之前也有厉行海禁,自太祖时期就有海禁之策,诏沿海居民片板不得下海,一直以来,大明都未曾取消海禁之策,即使是成祖下西洋,也不允许沿海居民私自和外藩做生意,为何,为何一直到如今,东南局势才败坏至斯呢?”
这也是大家的疑问。
郑光缓缓答道:“太祖时期,天下初定,张士诚余孽之流纷纷逃往海上,仍然为祸内陆,太祖出于这方面的考虑,遂下令禁海,试图以此让那些余孽与海上倭寇失去内陆的支持,从而自己消失,再也不来内地,这是有道理的,况且当时天下户口大减,人口不多,土地尚且够分配,每一户农户不说衣食无忧,至少能保证温饱。
而太祖之后,成祖伊始,大明就没有继续坚持如此严苛之海禁,从成祖一直到嘉靖初,大明的海禁并不严厉,沿海居民尚可通过市舶司与外夷交易,用丝绸、茶叶和瓷器换取钱财,安然度日,这样,被兼并了土地的失业农民转而为海商,也算是有一条活路,可是嘉靖二年,争贡事件引发朝廷大怒,当时时任给事中的夏阁老给陛下上书,建议厉行海禁,关闭市舶司,整顿秩序,这本也没错,错就错在,整顿之后,再也不开启。
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烦恼,避免外夷来犯,回到太祖时期,解决问题,可是时过境迁,万事都在变化,世道已经不像太祖时期那样清明,那样容易,东南之地人口骤增,土地被大量兼并,大量失地农民正是靠着海商才有饭吃,一旦厉行海禁,将使数百万人没有饭碗,没饭吃,数百万人没饭吃,那将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
当初朝廷决定海禁的时候,就没有去仔细的想想,一旦禁海,那些靠着海上贸易过日子的人怎么办,他们没有土地,城镇之中没有那么多活计要干,找不到事情做,没有收入,就没有饭吃,一家老小,如何过活?这不是逼着他们铤而走险,去参与走司吗?人是要吃饭的,没人会坐以待毙!
直到今日,倭寇大成,他们才注意到,情况不受控制了,慌忙调兵来平定,而不去考虑如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是,打胜仗是可以剿灭倭寇,但是剿灭了倭寇之后,还会有人因为吃不上饭而加入倭寇,成为倭寇,他们一日无法过活,倭寇就一日平定不了,若要彻底剿灭倭寇,非开海禁不可!”
李春芳突然问道:“你将这些都写在了试卷上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郑光脸上,只见郑光摇摇头,似有些遗憾的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一早就会写上去,但是我很清楚,一旦我写了,我揭露了,我一定会死,而且死的非常难看,我并不是说我没有那个胆量,只是,我希望能有机会将那些幕后黑手一个一个的揪出来,干掉,让这些蛀虫死无葬身之地!”
张居正眼睛一亮,追问道:“幕后黑手?平之,你方才说,幕后黑手?”
郑光看了看张居正,继而点点头:“对,幕后黑手,倭寇之祸,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我才刚刚接触到一点点,就已经感受到这内里的恐怖,所以我要积蓄力量,等我真的有力量和他们对弈之时,我才会出手,而在那之前,我会装作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居正张张嘴,想问什么,但似乎又察觉了什么,便没说什么,东南诸子似乎也注意到一些事情,也什么都没说,李春芳似乎知道不少事情,叹了口气,低声道:“平之,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少,想要揭露的人也不是没有,所以,你一定要慎重,一定要慎重。”
郑光看了看在座的诸人,露出了笑容:“我之所以说,自然是相信在座的诸位都有为国除害之心,没有这份力量不要紧,我们都还年轻,都还有机会,只要记住这件事情,记住还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乡人,将来执掌权柄之时,不要忘却初心,那就够了。”
一百七十四 放榜()
郑光自己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沉重的话题过后,徐渭把话题引向了吟诗作对和行酒令,这大概是麻将和扑克牌等酒后王牌娱乐项目诞生之前最有意思的国产娱乐项目了,不过仅存在于高文化素养的文人之间,凡夫俗子等闲人物是办不到的。
徐胖这种超级大才子玩起行酒令来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轻而易举的就把张居正和李春芳放倒,酒量最好的凌云翼随后也被徐渭放倒,朱笈和杨豫孙两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徐胖一只手的对手,最后就剩下郑光和王世贞与徐胖盘肠大战十几个回合,终于默契的将王世贞阴倒,看着倒了一地的大才子们,郑光和徐胖相视一笑,拿出蜜汁醒酒丸,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们,就不怕他们说漏了嘴,害了你?”徐胖坐在地上,提着酒壶不停的往嘴里灌。
“为什么要怕?怕的不该是我,而是那些人才对,再者说了,就凭你我二人,就真的可以对付得了那些海商大族?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我们必须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扭转乾坤,心学门人的势力在东南的确很大,但是在北京,在中央,我们还是很弱小的,现在我可以用自己的名望聚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何乐而不为呢?说白了,我们都需要自己的势力,才能保护自己,官场之凶险,老师无数次的对我提起,老师走过的弯路,我不会再走一遍。”郑光坐在椅子上,缓缓说道。
徐渭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看了看手里的酒壶,莞尔笑道:“明日就是放榜的时候了,你若不在二甲前十之内,想要被选为庶吉士,就有些难度了,你给他们的承诺,虽然是进士,但是,他们应该也都明白,成不了翰林的子弟,是不值得他们把全部筹码押上的。”
郑光缓缓点头,缓缓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做到,但是,如果我连尝试都不尝试,就更没有希望了,再者说了,我才十八,三年之后,也才二十,我还年轻,年轻人,就是有时间,这就是最大的资本。”
徐渭撇了撇嘴,似乎很不爽这小鲜肉秀年轻秀优越,但是什么也没说,不一会儿,郑光听到鼾声响起,这货居然靠在床边上睡着了,郑光摇摇头,看着睡倒了一地的大才子们,只好站起身子一个接一个的给他们盖上毯子,把身子骨最弱的李春芳和徐胖丢到床上,给他们盖上被子,自己则靠在了床边上,盖上一床毯子,想着自己的心事,思念远方的家人和爱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的惯性促使郑光早早的醒来,一晚上没用正确姿势睡觉,的确是对骨骼不太好,一个起身,郑光就听到自己的骨骼噼里啪啦一阵响,看着满屋子睡倒在地的大才子们,轻轻一笑,也不打扰他们,裹上大衣,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关好房门,就在院子里开始练拳术。
练了一阵子,郑江走了过来,指着房间里问道:“光儿,你那些好友还在睡着?”
郑光轻声道:“是啊,还在睡呢,昨晚喝的有点多了,麻烦三叔给他们准备些醒酒汤,还有多一点早饭,等会儿我练完拳洗漱完,就把他们喊醒。”
郑江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可要早点儿,等会儿天色大量之后,你们就要赶去会馆,放榜报喜的人就会来了,三叔对你们也是很有信心的,你们可要做好准备,今天,咱们郑家就要出进士了!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情!”
郑光笑了笑,没说什么,其实这个事情也真不一定,但是有一点,中了会试,成为贡士之后,基本上就锁定了进士身份,毕竟殿试不会淘汰士子,只是做个排名,而对于郑光来说,有个进士的身份,不算排名,也是光宗耀祖了,郑氏祖上在北方的时候就没有出过一个读书人,郑微考中秀才已经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郑光要是中了进士,那可真的是祖坟冒青烟了。
待郑光打完了一套拳,浑身微微发汗之后,便到水房自己洗漱了一下,擦了擦身体,整理了一下仪表,重新换上郑江准备的新衣,就回到房间里把那些睡倒在地还迷迷糊糊的大才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喊醒,当他们意识到自己睡倒在地姿态不雅的时候,每个人都喊着“失礼失礼”的话向郑光这个主人道歉,看着身上的毯子,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也是感激。
郑光只是笑着说着不用在意,便让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去洗漱,而后下人端了很多早饭过来,也把屋子收拾了一下,给屋子通通风,大家便坐在一起吃了顿热乎乎的早饭,等到身上都热乎起来之后,大家便怀揣着一颗砰砰跳动的心,一起往各自的会馆而去,郑光也就和张居正还有徐胖他们分开了,等郑光来到苏州会馆前,袁洪愈他们早已到了。
苏州会馆前已然人山人海,整个南直隶的会馆都是人山人海,不仅仅是新科举子们等待着升华,从老家赶来的商人们也在焦急的等待着给中了会试的大老爷们好好儿的庆祝庆祝,这可是整个家乡都有荣耀的事情,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就是山西人,山西商帮对这些事情极为重视,现在估计山西的会馆已经准备的七七八八,准备欢庆盛况了。
郑光自然成了苏州会馆最受期待的人,也是苏州士子之首,其他各地会馆的士子们看着郑光到了,也都上前问好,大家一致认为郑光可以考取一个很高的名次,扬州会馆之前,郑光也看到了向他微笑示意的李春芳,两人谈了几句,便各自回到了各自的会馆内,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袁洪愈走到郑光边上,笑着向郑光询问道:“怎样,紧张否?”
郑光也笑着回答道:“说不紧张是假的,当然紧张了,不过,也不是太紧张,咱们也都不是七老八十的老翁,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就算没考上,还有下一次,下下次,这就是年轻人的资本,所以,即使没有考上,我也不会觉得天崩地裂。”
袁洪愈有些羡慕的看着郑光,继而低声道:“平之能有如此想法,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不像我,因为自己的问题,给家里带来不少麻烦,耗费甚大,都快把家底耗干净了,若是这一次再考不上,下一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能来考了,科举,实在是要花很多钱的。”
郑光也不能反驳,科举的确是非常花钱,不说这路费住宿费和餐费,就说是一些人情打点方面,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钱财,几乎能让一个中产之家为之破产,郑家也就是摊上了郑光,一次性考过,没有花费太多,否则,就郑家那五百亩太湖水田和几间店面,还真不知道能否撑得住郑光两三次的参考。
“我相信抑之兄长一定可以考过,毕竟抑之兄长可是我们南直隶的第一名,若是第一名都考不过,那咱们整个南直隶也就不要参考了,直接回家算了。”郑光笑着说道,袁洪愈连忙摆手说不是这样,若是遇到熟悉袁洪愈过去的人,定然会觉得惊奇,现在的袁洪愈,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相当狂妄的袁洪愈相差得太多太多了。
郑光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得一阵喧哗之声,随后便听到有人喊:“来了!终于来了!报喜的来了!是咱们南直隶的!”
大家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只见一个穿着大红喜衣的报子敲锣打鼓的冲了过来,高声喊道:“捷报南直隶徽州府老爷殷讳正茂,高中丁未科会试第二百九十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徽州会馆内院子里早准备好爆竹烟花,便噼里啪啦放起来,那些商户和同乡好友们团团围住一名满脸幸福、大约三四十岁的士子,便是那殷正茂,郑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到过,便只是祝福般的鼓掌,那士子一番庆贺之后,便站出来,举手道:“我就是殷正茂!”
那报子便上前磕头讨赏,殷正茂似乎有些局促,大抵也没料到自己可以考中,摸了摸身体上下,硬是没摸出什么来,不过这不要紧,既然已经考上了贡士,基本上就是进士了,进士老爷是不需要自己掏钱的,早有人为他准备好一切,毕竟他也是今年南直隶第一个中了贡士的举子,一个商户挤到殷正茂面前,一脸媚笑着掏出一封厚实的红包,殷正茂愣了一下,直接接过,感激地笑了笑,便把这红包递给了报子,待得了厚厚的红包后,报子也不留下,直接冲了出去,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而现在,大家一拥而上,为殷正茂带上大红花,扶上同样挂着大红花的高头大马,准备等同乡的贡士们全部出炉之后,一起去四九城游街庆贺,郑光却注意到这殷正茂上马的姿态非常娴熟,似乎精熟于马术,应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刚要细想下去,便又听得外边人群高呼着“又来了又来了”,便闭气凝神,等待着结果。
一百七十五 捷报!()
一听报喜的人来了,大家都用热切的眼光看着前来报喜的报子,看着他到底要来报哪一家的喜,只听得报子大喊道:“捷报南直隶苏州府老爷汪讳慎修,高中丁未科会试第二百八十七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顿时,苏州府会馆欢呼起来,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一名年轻的士子顿时欢呼起来,大喊道:“我是汪慎修!我就是汪慎修!我中了!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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