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夭从旁边的帐蓬里走出来,后头跟着个畏畏缩缩的小姑娘。
“大人。”
杨安道:“袁通回来了。”
羊夭回头对小姑娘道:“你先回去,没事。”
小姑娘偷看杨安一眼,怯生生施礼回了帐。
羊夭道:“袁通这是在犒劳部下。”
杨安奇怪道:“打了败仗怎么还犒劳部下?”话刚出口,他就明白过来。
“杨大人,您快去看看吧,袁将军带人冲到中军去了!”
“什么!”杨安大惊,中军中什么地方,别说是带兵冲过去,就算平常误入那也是要杀头的。袁通想做什么?
羊夭低声道:“袁家十成里有八成在东都,袁通应该不会临阵盼敌。”
杨安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袁家人都在东都又怎么了?谁敢动他们?
“还是把军队集合起来以防万一。”
没想到羊夭摇头道:“天色已黑,若是这个时候集结军兵,很容易产生误会,引起营啸就麻烦了。大人放心。末将与袁将军也共事过一段时间,了解他不会投敌。再说袁将军若真是投到秦王那边去,只怕现在咱们也不会站在这里。”
杨安心里七上八下,要是在东都就好办了,可这里是战场,说说话就要人命的地方。
羊夭道:“大人,袁将军是怕陆将军趁他兵败的机会夺权。正好将军可以从中渔利!”
杨安道:“好,去看看。”
两个人走到中军。
此时中军内外剑拔弩张。
杨安走入,心都悬在嗓子眼了,只见袁通骑在马上手横长槊,对面是陆伯鹤的卫兵,几十只大弩正对着袁通。
羊夭越过杨安上前道:“两位息怒有话好讲。杨安杨大人特来为二位讲和。”
杨安连忙跟上,道:“袁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要是袁伯父,袁伯母知道,可怎么是好!”
袁通脸色阴沉,道:“你问他!凭什么抓我的人!”
陆伯鹤叹了声道:“军中禁军不得擅自抢掠百姓,你手下违犯军令,本将身为一军之首,有什么抓不得!”
袁通道:“铁骑营是禁军。”
“现在是本将军部下!”
“二位,二位!”杨安急道:“二位,有什么,咱们好说好商量,大庭广众之下,众多军兵围观实在有失二位的身份,不如到帐中说。”
陆伯鹤高声道:“不必了!袁通,你擅自出兵,致使禁军人马大为折损,本官现在就以西方都诏讨的名义,将你铁骑营的人马都划到杨安的帐下。等回东都,本官必会向陛下参你擅行军令之罪!”说罢甩袖便走。
杨安吃了一惊,连忙道:“陆大人!陆大人!”
陆伯鹤头也不回进了大帐,侍卫将帐帘合上,杨安冲过去却被挡住。
“哼!杨大人,恭喜了!”
杨安忙回身,袁通已经带转马头带着人走了。
杨安心里大骂陆伯鹤无耻。
羊夭走过来道:“杨大人,这可是个好机会。”
杨安斜了他一眼,道:“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袁通的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我自怎么会事!”
羊夭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杨大人,咱们回去说。”
杨安回头看了眼,跟着羊夭回去了。
索方的人马来的很快,第二天索方就已经兵临营前,战鼓轰响,响得东都军人心惶惶。
陆伯鹤引军出征,两军合战。
袁通带着剩下的几百步卒守在营里,用阴冷的目光盯着陆伯鹤军阵的后边。
副将走过来,小声道:“将军,一切都准备好了。”
袁通点点头,接过马缰上马,挥手道:“走!”
他手下的几百人都骑上刚从马棚里抢回来的马,跟着袁通从后营跑了。
走了约五里,袁通令副将摇旗。
副将接令,拿出面令旗摇了三摇,营里冒出滚滚浓烟。
两军阵前。
铁骑营里安排有军队右冀,由羊夭指挥。当浓烟滚起,铁骑阵中有人回身指道:“营是大火,有敌偷袭,快回营!”
羊夭大怒,按刀正要喝住扰乱军心的家伙,可是他们的动作更快,领着铁骑甲掉转马头往后便冲。
羊夭心往下沉,他没想到袁通做事如此不顾一切。
杨安骑马过来,急道:“羊夭!你做什么!”
羊夭道:“大人!快走吧!”
杨安拉住马道:“你在说什么!”
羊夭道:“一定是袁通记恨在心,暗自让铁骑营临阵后撤,他烧大营。大人再不退可就跑不了了!”
杨安大惊道:“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快保护杨大人跑!”羊夭向那些侍从喝道。
东都军右翼大乱,接着中军大乱,索方按准时机引兵强攻,东都军兵败如山倒,被杀得尸横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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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坐在府中大殿之上,脸色如同夹着天雷的滚滚乌云,一言不发。
袁通跪在下面,捂着脸大哭,如同走失的孩子看见父母。
“殿下!殿下啊!陆云鹤他不是个东西,刚到军前他就想方设法的排挤我,明明是索方设下埋伏,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陆伯鹤偏偏就让末将去!这不是让末将死吗!末将死不要紧,可末将帐下近万好男儿怎么能死!殿下啊!陆伯鹤真是没心没肺,他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跟殿下为敌,那个杨安一来陆伯鹤就和他色勾在一起,把兵权拿过去,不但拿过,还把军前大败的罪全往铁骑营身上推。这还没把邺王秦王打退他们就开始清算殿下的人了,殿下您一定要小心小人啊!小将死不足惜,可是任由那些个只想争权夺利不顾社稷安危的人为非作歹,大宋可怎么办啊!陆伯鹤他一个书生打败了仗就会使小伎俩为自己开脱,蒙蔽陛下啊!”
“殿下!”侍从小心翼翼走进来,双手擎着块帛,“陛下传来旨令,要殿下严惩袁将军。”
袁通一个劲地磕头,连称冤枉,哭得极其凄惨。
贾自甾走上来。
马乂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殿下——”
“听不懂我的话吗!”
“诺!”袁通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下了殿。
贾自甾上前道:“陆伯鹤刚从宫内出来,上了豫章王的马车。”
灯影晃动,马乂脸上沉晴不定。
贾自甾道:“殿下,索方的军队已经快到了,请殿下拿下主意。”
“李闵的军队在哪里?”
“李闵已经从襄阳起程,算日子,最少还要二十天他才能来。”
“敬炅那里呢?”
贾自甾顿了一下道:“敬炅停兵兖州,似乎有南下荆襄之意。”
“好,好,都是大宋的好臣子!琅琊王叔最近很忙吧?”
“琅琊王已经从虎牢关起程,派去的人没跟上,也没有各处的回报。”
“不用管他了!将人手都调回来。”马乂从桌上拿起封信,“将这个交给李闵。”
“诺”
贾自甾退了出去,大殿里只剩下马乂一个人,空落落的,一阵风吹进来,马乂裹紧了王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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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外围了不知道多少人马。
豫章王慌张道:“怎么回事!”
“是楚王殿下的亲军!”
陆伯鹤放下酒杯,正正衣冠,站起来向豫章王礼道:“谢殿下款待。”
“陆大人,你大这里坐一坐,我叫人向王兄说一声。”
“不必了,谢殿下!”陆伯鹤说罢走了出去,豫章王紧跟在后头。
府外满是穿着筩袖甲的军队,中间一人,手里提刀。
陆伯鹤在站门口道:“在下便是陆伯鹤。”
将领愣了下,拱手道:“陆大人,失礼了,这边请吧。”众人闪开,一辆木笼囚车停在那里。
“大胆!陆先生是朝廷命官,你们敢如此对他!”豫章王兴冲冲跑出来。
将领道:“殿下,末将也是按令行事。”
“你——”
“殿下!保重!”陆伯鹤向豫章王深施一礼,大步走向囚车。
囚车轰轰开动,楚王亲军的火把跟着消失在大街上。
豫章王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消息的方向久久不动。
“殿下,人已经走了。”
“是啊,已经走了。他,他是位忠臣。”
大门关上,豫章王转回身,朝着大门深施一礼。
“可惜了。”墙影里有人道。
豫章王道:“大宋会记得他。”
墙影里的人道:“陛下可不会记得他。”
豫章王看过去,一个中年文打扮的人敛着袖子走出来。
豫章王道;“崔大人,你这话是何意?”
崔茂笑道:“下官一时失口。”
豫章王道:“进去说话吧。”
崔茂看了眼大门,跟上豫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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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门嗵地一声被打开。芒芒光线射入,陆伯鹤用手挡在眼前。
已经天亮了。
牢里头一个人也没,都被送到城外修筑战备工整去了。
“陆大人,请吧!”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间道。
哗冷冷……
是铁链被拉开的声音。
尖声尖气道:“大人,小的人知道您是贵人,特意给你摆了桌好酒,都是从书画院叫来的呦!”
陆伯鹤抬起头,这一天真的来了。
“我要沐浴更衣。”
“这——”
“你去跟外面的人讲,他们会同意的。”
尖声尖气跑回来,笑道:“大人,请您借步。”
不多时,狱卒从外头抬进只大浴桶。
“大人,您请!”
陆伯鹤将官服叠好放在一边,跨入俗桶。
滚滚的热水里,陆伯鹤放松地靠在桶壁上,闭上眼,如同回到了江左的家中。
不知道云来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家乡,不,按路算,应该还没到。
陆伯鹤看到了家旁边的那个不大人小湖,湖上的仙鹤飞翔,湖水清澈,能看见鱼群如水中墨滴肆意游动。
“大人,大人!”尖声尖气道:“大人,时候不早了。”
陆伯鹤有水拍了拍脸,几个侍女从外走进来。
“殿下让奴婢来伺候大人。”
陆伯鹤任由她过来把自己擦干,一个姑娘拿来件新的官服。
陆伯鹤道:“我不穿着个,拿依白衫和帢帽来。”
侍女互相看了眼,退了出去。
尖声尖气小声道:“大人,这身官服多好!”
陆伯鹤闭上眼。
尖声尖气没趣地退到一边。
“陆大人”
陆伯鹤睁开眼,面前站着个武将打扮的人,留着黑须,脸上带着点市侩气,头带顶黑纱帽。
“陆大人,在下贾自甾,现在为楚王殿下藩府帐下督。”
“原来是贾大人。”
“陆大人,殿下也是迫不得已,索方军队已经离城不足三十里。殿下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决心。”
陆伯鹤道:“明白,我都明白,楚王殿下,豫章王殿下还有陛下,现在都须要我这颗人头。”
贾自甾道:“只要全军一心,东都便能保全,社稷才能安全!大人,对不起了!”
贾自甾长揖不起。
陆伯鹤道:“若杀我一人,大宋社稷可保,天下黎民可安。陆某人又何惜项上人头,只可惜——。算了,现在多说无益,既然到了这里,我还有什么能说的,只是这身官服真不想再穿了。请替我向殿下传句话。”
“请讲”
“请殿下看在陆某人为大宋奔波的面上,允许我的家人将我的尸首运回江左。”
“这——,小人一定传到。”
“我谢!”
贾自甾退出去,下人拿进白衣和帢帽。
陆伯鹤穿带好,走出牢门。
外面的光线很刺眼,有很多人,陆伯鹤看不清楚他们的脸,白芒芒的一片。
两个人架着他上了车。
声音在陆伯鹤耳朵里回荡交融浑响,乱糟糟一片,和白芒芒的光混在一起组成一个世界。
人被带上高台,头被按在木墩上,风吹,旗摇,鼓响,马嘶,近处的人,远处的苍山,蓝天……
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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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亭鹤唳,可复闻乎!”
房无忌双手颤抖,伏在桌上,大哭道:“惜哉!伯鹤!痛哉!伯鹤!”
李闵道:“房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房无忌道;“都督,伯鹤兄被杀了!陆兄才胜房十倍,怎么就被杀了!”
坐在席末的原非吃惊:“房先生说的可是江左二陆中的大陆!”
房无忌点头道:“正是他,当初在东都一会,想不到竟是最后一面,快,快把送信人叫进来,我有话在问!”
李闵打发人出去将送信人叫进来。
“小人拜见大人!”一个风尘仆仆的人从外面走进来,跪到地上。
房无忌道:“陆兄现在如何?”
“小人来的时候陆大人还在军前。”
“陆兄可还有什么嘱托?”
“小人不知,陆大人只是让小人来给房大人送信。”
“陆云来如何?”
“少主已经往江左去了。”
“他没跟你一道来?”
“少主走的是徐州道,是大人特意叮嘱,请少主尽快回江左,以免生变。”
房无忌道:“你下去吧。”
李闵道:“带下去好好招待。”
“诺!”仆从引那个退了出去。
孙伦道:“陆先生是兵学世家,应该不会有危险。这封信应该只是以防万一。”
房无忌道:“陆伯鹤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不到万不得以之时,他不会写这封信。”
原非皱眉道:“看来东都的情况十分不妙了。”
杜奕道;“不如让谢大人回来,同都督进东都。”
李闵道:“不必,还是由谢大人坐镇荆襄。原非你在南阳要多留心,荆州不比陆浑,那里世家林立,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原非拱手道;“下官明白。”
“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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