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闵指着龙骨水车道:“这个是你想出来的?”
任唯小心道:“回都督,小人家传的农书里所记载,下官也不知道是何人所想。”
李闵道:“不管是什么人想到的,能用好用就行,方才我一路走过来见有些田里很多人,有些田里半个人也没有。”李闵边说边拖了鞋。
房无忌道:“是啊,方才都督还问我你这里的田到底分没分下去,军屯事关重大,不可不甚重啊!”
李闵光着脚走到田里,任唯忙跟上道:“都督,田里脏,咱们还是上去说吧。”
李闵摇头道:“你不用管我,说你的。”
任唯道:“回都督的话,下官到军屯来时发现很多人其实不会种地,或者种不好地。”
李闵拍拍水车道:“是我考虑不周,军中招募许多山里头来的人,山中地上,种田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精通。房先生这是个教训。”
房先生正脱袜子,道:“都督说的是,以后政令都要有个人复核才好。”
李闵道:“房先生就别下来了。”
房先生脚踩在泥里,笑道:“都督不自说?”
李闵道:“那就设着门下省。专管复核政令。三福,来喜,去扶房先生一下。”
房先生笑道“不用,不用,呦吼,这泥里可够凉的!”
李闵道:“叫你不要下来。”
房先生道:“都督都站在这里头,我怎么能,站在外边。”
李闵道:“咱们只是来看看,可农人一站就是一天,所以为政行令,不可不甚重。三福,来喜,你们以后说不定是要放出去做事,这句话可要记住喽。”
来喜点点头,马三福抓抓头发嘿嘿笑道:“小人只想当个将军,这种下地种田的官可做不来,不是还不任唯任大人呢吗?”
房无忌道:“门下省这个名字不大好,皇城里也有个门下省,容易招人非议,不如改个名字。”
李闵道:“那就叫检视厅,反正都一样做事。”
房无忌捻须道:“检视厅?这个名字好,别人一听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也不招人非议。”
李闵道:“来喜,三福,上去踩踩看。”
龙骨车再次启动,哗啦啦地清水泄入沟渠里,沟渠如同血脉一样,将水送到田里。
李闵道:“蜀中有个都江堰使川中变为天府之国,关中有个郑国渠让秦国有了合并六国的底蕴,民为邦本,本固邦,而民以何为本?就是粮食,所谓民以食为天。虚的都不要讲,把粮食摆出来最实在。这种水车不但军屯要用,全陆浑都要用起来,房先生你记一下,回去以后叫上陆先生和原老先生他们,好好将陆浑的田土规划一下,那里要修渠,那里要用水车,都做个明白的折子,然后开个大议。确保今年有个大丰收,让陆浑的百姓家家有粮!”
房先生躬身一礼道:“下官尊命!”
李闵朝任唯道:“你也别站着了,既然来了就帮着你们种种地。”
任唯吃惊道:“这怎么可以?!”
李闵道:“我说行就行,快去。”
任唯只得叫人去拿农具。
李闵脚踩在冷凉的泥里,望着远山和四周躬着身劳作的农人,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李闵这边的心情松快了,却有人的心情依然紧绷着。
原庆背着手在衙门的后堂一圈一圈地起,像是一头被栓住的驴蒙着眼睛拉着沉重的磨盘一圈一圈地停不下来。被派去打听消息的家人匆匆走过来,原庆上前两步,道:“都督回来了?”
家人喘着粗气道:“都督去军屯那边,正耕田呢,看样子一时半会回不来!”
原庆心里七上八下,道:“走回府去!”
家人道:“诺!小的这就去备马!”
原庆道:“做什么车,备马!”
家人道:“可,可衙里头没马?”
原庆怒道:“没马就去找驴!”
家人见原庆心情不好,不敢多说,连忙出去,租了头驴回来,打从李闵入主,陆浑城内商贸繁荣,特别是科考政令发出之后,周边各处往陆浑城来的人越发多了,所以就有这种专门出租驴用以代步的生意,可是像原庆这种世家出身又在都督府中做作官的人一般不会租驴,那样的话会让人看不起,不过今天原庆可顾不了那些,接过缰绳翻身上驴,一路回到原家。进了门,正撞见一位拄着枯木杖的老者从内院走过来,原竺在边上送行。
原庆再心急,看了这对老者是谁也只能按下心头事,整整衣冠,礼道:“见过随公。”
老者上下打量原庆,转头对原竺笑道:“原庆真是越来越有个官样,比我家那里个不成器的东西可强太多了!”
原竺笑道:“多亏李都督不嫌弃,又有杜房两位先生指点,不然凭着庆儿那点本事怎么可能不出纰漏。”
随姓老者笑道:“纰漏,人总会有的,可是总要看看当不当做。”
原竺笑道:“当做则做,不当做则不做,人总是要知些进退,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随姓老者笑道:“老原啊!你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总是瞻前顾后,像你这样能成什么事?难道等人家找到自己头来了?”
原竺笑道:“当初你表姐就是看上我这一点。”
随姓老者笑着摇头道:“行了,行了,每次你说不守我就把表姐抬出来,我是怕了你了,你也不要急着回绝,我已经把话说这么清楚可不是想听你这个的,好好想几天,对你对原家没什么大坏处,行了,我先回了。”
原庆听得心惊肉跳,见随姓老者要走,连忙躬身送行。
看着随家的马车消失在路口,原竺看了眼原庆骑回来的驴,什么也没说,拄着枯木杖转回后花园,原庆几次想开口都被原竺止住。原非打着哈欠,披散着头发,原庆挺羡慕他的,可还是摆出大哥的样子道:“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原非无所谓道:“大哥,你不知道,我们几个刚考完科试,想着乐和乐和,谁想他们也够疯的,一玩就玩到后半夜去!”
原庆道:“他们那是苦读过,你怎么跟人家比!”
原非笑道:“大哥,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再说家里有你一个做官还不够?!”
原竺走在前头,没回头道:“你既然醒了就一起过来听听,你这个大哥,真是越活越没出息,说不定以后就要看你的了!”
原非大惊道:“大哥!你怎么了?!把李都督府上的小姑娘肚子弄大了!”
原庆怒道:“你乱说什么!”
三个人到院中的小溪边坐好,下人送来醒酒清神的汤。原竺对原庆道:“你也喝一些。”
原庆道:“祖父,我没喝酒,用不着喝这个!孙儿回来是为了——”
原竺抢话道:“喝了!”
原庆办法,给自己倒了一碗,同时瞪了眼正着自己做鬼脸的弟弟。
原竺品着自己碗里的清水道:“有的人没喝酒,可这人脑子里总是昏昏沉沉,比喝了十坛酒还糊涂。有的人喝了十坛酒,可脑子比这溪里的水还清楚。庆儿,你呀,现在脑袋里头就是昏昏沉沉!”
原非得意道:“大哥,听见没?!你弟弟我却喝了酒,可脑袋比你还清楚,这是祖父说的!”
原庆瞪了他一眼。
原竺道:“你瞪他做什么?非儿说的也没错,你看看你,竟然是骑驴回来的!你知道落在别人眼对你对原家意味着什么吗?!”
原庆想争辩,可是祖父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原竺叹道:“庆儿,你不是市井里的贩夫走卒,更不能用贩夫走卒遇事的办法来办你遇见的事,用贩夫走卒的办法也办不好你遇见的事,你遇见的事,只能用两个字来解决,非儿,你说,是哪两个字?”
原非愣了下,笑道:“祖父,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又不是大哥!?”
原竺叹道:“庆儿,非儿,你们是原家的下一代,原家是不是能兴盛来去看的就是你们——”
原非忙赔笑道:“有大哥就行,有大哥就行!”
原竺两眼一瞪。
原庆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祖父发怒了,连忙低下头,心里惴惴不安,原非更是被吓的直起腰,头也不敢抬。
原竺道:“我以前跟你们说过李都督这回科试非同小可,咱们原家有庆儿在衙门里,可得个先机,那也只是个先机而已,为什么以前不让非为从政,如今又让非儿考科试?庆儿,你说为什么。”
原庆头几天听过原竺提起原因,便回答道:“祖父说,李都督心怀天下,如令朝纲不振,正是用人之时,李都督必不久在人下,我原家可以寻着李都督这根藤再上一层。”
原竺点头,盯着原非,原非不自在地扭了扭,连忙拱手道:“孙儿也记得!”
原竺叹道:“记得有什么用,要进心里。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走进都督府,他们的家势都不会比你们差,甚至比你们高,原家能帮你们的会越来越少,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原庆心道:都督府才多大的地方,能容得下几个人,有自己先占了位置,李闵后宅里还有姑姑帮衬,身后有原家的支持,就然有别家想在抢先也不可能,祖父果然是年纪大了,就会杞人忧天。可嘴上不能这么说,免得原竺生气,再说还有重要的事想问一问祖父的意见。
原竺轻叹了口气,道:“家族荣辱自有天命,我真是老了!算了,由你们去吧,庆儿,说一说你的事吧。”
原庆急忙把李闵便衣出城遇见歹人,恰巧将陆浑几家在救济粮上动手脚的事说了一便。
原竺嘴唇发紫,浑身发颤。原非连忙上前急道:“祖父!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快来人,把——”原竺一把按住原非,道:“谁都不要叫!原庆,你说,以前为什么没告诉我动救济粮的事!”
原非道:“是啊大哥,那可是救济粮,救人命的粮食啊!”
原庆自知理亏,道:“孙儿,孙儿一开始也不想,可是衙门里的老吏说虚十出九掺糠五。山里头逃出来的贱民,能让他们饿不死就行了!”
原竺猛拿枯木杖打原庆的头,原庆大惊,在地上滚了两圏沾了一身的泥,原非抱住原竺,叫道:“大哥快走!”
原庆无耐只得匆匆出了府门,一想到老问题没解决,新问题又来了,原庆觉着一个头两个大,想起原竺听到自己在救济粮上动手脚时那副样子,原庆真觉着自己这回闯了大祸,可自己也是按着官府里的规矩办事,上上下下谁没得好处?
家人一直在门口照看着驴,见原庆走出来,忙迎上来,道:“少主。”
原庆看见这匹驴就有气,也说不上来那里有气,总之看见就烦,摆手道:“我自己走着回去!”
下人也不敢说什么,便道了声诺,牵着驴走了。
原庆背着手缓步顺着仁礼街往前走,这条街的名字还是自己想出来的,这段时间自己日夜操劳,也不过就是在救济粮上动了些手脚,又不是自己拿了,要是不给官府里的老吏们一些好处他们怎么会嗖着自己干活,看看这市面上的繁华,那可都有自己的心血在里头,没有我原庆能有陆浑身今天?!就算李闵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将功折罪,不要功劳就是!
原庆越想越觉着自己有理,再一抬头,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弘德街与仁礼街的交叉口,往左拐走就是往官衙去,往右拐是去都督府。原庆开始是往左拐,走了两步停下来,心道:还是去找姑姑说一声,现在姑姑是李闵的房里人,应该还在受宠的时候,由她说两句不就更保险了?
打定注意原庆便回身朝都督府走去,走到第二个路口的时候被人拦住,那人青衣小帽是个大户人家仆从的打扮。
“见过原大人,我家主人请您一会。”
原庆道:“你家主人是谁?”
“大人去了自然知道。”
原庆对这种事自然清楚,如今他管着陆浑城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事情,手里的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动一动嘴往往就能让商人们赚得盆满钵满,以前都是商人自己来,这家人倒是好,派个下人来,还不肯说出是谁,真当自己没事做吗?正想回绝,那人却低声道:“我家主人听说原大人正在为救济粮的事情发愁,恰巧我有主人有办法替大人了结此事,请大人赏光一会。”
原庆左右看看,道:“你家主人到底是谁?!”
这人笑而不语,只往身后一指,原庆看过去,只见一辆马车上车帘掀开半边,里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方才在府中遇见的随公。
原庆脑筋急转,很多想不清的,快忘了的事都浮现在眼前。
随公笑着朝原庆招招手,原庆不自觉地走了过去,连边上急驰而来的马车都没注意。
(本章完)
第203章 第二百〇二章 放榜()
第二百〇二章放榜
时到正午十分,初春的艳阳高照,位于仁礼大街西侧忠孝街信义街与崇礼街合抱出来的广场上已经聚了好多的人,街边上新开的各家酒楼茶肆曲院里更是坐满了人,人们都焦急地朝着广场的方向看过去。
几声鼓响之后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学馆那扇厚重的大门。
又几声鼓响。
大门缓缓打开,先出来的是十名两两而出的铁甲武士,手里拿着漆金的长棒,所有人都知道,这伙人叫做羽卫,是李闵李都督的亲兵护卫,羽卫身后缓步走出一人,身形干瘦,如同一阵就能把他吹走,三绺长须飘撒胸前,头带儒冠,身穿儒衫,一脸的肃容。没谁会因为此人若不经风的样子小瞧他,因为他就是都督府的长史杜奕,在李都督面前说一不二,在陆浑一地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新近很得重用的房无忌房先生也要对杜奕礼敬三分。杜奕在十几个学馆宿儒的陪同下登上榜台,手里擎着写有中榜人名的大红卷轴,他看了眼下面的人群,将卷轴交给身旁的执事,执事检察过封印交给两名衣着鲜艳的大汉,大汉一左一右展开长卷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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