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府门,敬家人也同一个来送的,这让陈重生有些诧异,兄弟两个上了后一辆马车,车队开动,陈重生随手从车壁的抽屉里拿出个漆盒打开,盒里有四格,放着四种干果,陈重生实在按不住好奇心,一边拿干果往嘴里塞,一边道:“大哥,敬家是怎么了?”
他大哥叹了口气,道:“告诉你也好,以后也别在想敬玫儿的事了!你少吃一点,爹都说你多少次了,也是为你好!”
陈重生一听就急了,“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大哥放低了声音道:“敬玫儿的二叔给陛下上了本章让齐王殿下很不满意。”
陈重生道:“敬二叔的事关敬玫儿什么事!”
他大哥拍了拍陈重生的肩膀道:“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只是陈敬两家的婚事还是等一段时间再说吧!”
车队转过街角,消失在路人的视线里,路边二楼上的一扇窗户开着条缝,正好可以看到敬家府门前的情况,窗里站着个人,明显一直在盯着门前的一举一动,当陈家的车队走的时候,这人头也没回地道:“陈公走了。”他身后一人闪身出了门,三转两转从另一条街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身检校府的衣服,路上的人看见他这身行头无不避让,他走的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检校府,拿出腰牌,守门人让他进去,直到后堂,跪地道:“回大人,陈其尚大人刚从敬晔府中出来。”
坐在屋中的正是检校御史,太仓令谷得昭,不过他现在的官住有些变化,太仓令是做不得了,齐王一直盯着这个位置,原本齐王想把他这个捡校御史的头头衔也拿下去,可是皇帝马衷说什么也不同意,朝中大臣也大多支持他,所以他这个检校御史官位坐得十分稳当。
谷德昭听来人回报的时候,手里正拿着把剪刀修剪陶盆里的植物,挥挥手让来人下去后,道:“黑乌,你怎么看?”
黑乌从屏风后头转出来道:“陈公一向谨慎行事,敬炅一封信立马搅动朝堂,依着他老人家的性子,两家的婚事怕是要看一看了。”
谷德昭退后一步,观赏着自己的成果,道:“陛下的意思,你去办,不要耽误。”
黑乌站在那里没动。
谷德昭又在植物上修了两下,道:“还有什么事?”
黑乌道:“原来桓琴也是要送回桓家的,要是按着陛下的意思办——”
谷德昭看着被修剪得很规整的植物满意地点点头,道:“桓家的事情不用你多问,李闵现在今非昔比,凭着几千人马就能平定陆浑之乱,可见还是有些本事的,现在陛下正是用人之际,笼络好他,对咱们也没什么坏处。”
黑乌道:“桓家那里——”
谷德昭放下剪刀,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道:“你是说仕家们会对此怎么看吧,不错,你想得很周道。”
黑乌赶紧拱手道:“小人不敢,只是替大人着想。”
谷德昭笑道:“不用紧张,我也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想,桓家那里你就不用多虑了,本官自有方略,下去办好这件事,本官不会亏待你!”
黑乌唱了个喏退出中堂,谷德昭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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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队扶老携幼的人走在通向陆浑城的土路上,两边的农人对这种场景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李闵在熊耳山中实施焦土战备后,李闵挥一挥衣襟把能拿走的都拿走了,田里的粮食都被焚毁,小的弱的寨子不是被攻灭就是投降,已经是秋天,各寨各坞中的储粮大多食尽,野无所略,秋收又不成,寨坞中的人眼看就要饿死,山下的陆浑城里头到是粮食如山,富得留油,可是有那个不要命的敢去捋李闵这个霸王的虎须,于是一个个请和归降的文书被人送到李闵的案头,那些个得到允许下山的坞堡便争先恐后的往陆浑城里赶生怕落了后或者让李闵以为不真心似的。
当然,有人顺心就有人烦心,这个烦心的人就在陆浑城中,就是那位名义上是陆浑州的管民刺史却被众人无视了的朱以昉朱大人,自从李闵得胜而归,朱大人也很识趣地紧闭着大门一不拜访城中大户二不过问公事,整日埋头在爱里,据说是被新纳的那个小妾掏空了身子正在静养。
“啪!”一声脆响。
守在门外的仆人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似乎大说同一句话——看吧,这是今天第十个杯子了。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没一个往里走半步,直到里头的朱大人叫道:“都是死人吗!”
朱大人这一吼,两个仆从立马打个颤,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便要退门进去,这时从廊道里走来二人,一主一仆,守门的仆见是朱大人心爱的小妾,昵称“小奴”的来了,心里都松了口气,只要这位奶奶在,就不怕朱大人发火。
小奴身后的小画儿淡淡的眉毛一挑,细声细气道:“你们两个不用的家伙!看见夫人来了,还不快身躲开!”
两个仆人匆忙退到一边,小奴也没看他们,推门而入,只见地上四散着瓷片,书信也乱扔在地上。朱以昉正要发火,见是小奴便又吞了回去,低着头独自生起闷气。
小奴将信捡起来,放到桌上,道:“还不快收拾一下!”
“诺!”那两个仆人飞快的把地面打扫干净退了出去,小画也识趣地退出去,关好门,守在外头。
小奴走到朱以昉身边,靠着他的肩膀,埋怨道:“大人,您看您这种信怎么也随便乱扔,家里人大多都是在陆浑招的,万一让人看去可怎么好!”
朱以昉怒气冲冲道:“看去就看去,李闵要是有本事就杀了本官!”
小奴以帕捂嘴,咯咯笑道:“大人,你看你怎么又说起小孩子话来!怎么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跟小奴说说,您心里也痛快痛快!”
朱以昉叹了口气,往信上一指道:“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小奴拿起信就看,上头也就如平常一样将都中的事情说了说,再就是后尾的一句关于敬炅的话让小奴手一颤。
朱以昉拦住小奴道:“你现在知道了吧!当初我来的时候敬大人出了不少的力,也是他帮我引见的齐王殿下,可如今——嗐,什么也不说了,小奴,去弄两人菜来陪本官喝两杯。”
小奴却没动,绣眉紧锁,心思电转。
朱以昉眼眉一挑道:“小奴,你没听到我的话吗?”
小奴媚眼一翻,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本老爷是为此事,这是喜事,正应该喝两杯才是。”
朱以昉诧异道:“这怎么会是喜事,敬炅一走,朝中又有谁为本官说话,哼,用不了多久,怕有就有人来替本官了!”
朱以昉越说神色越不好。
小奴知道朱以昉为拿到这个刺史的位置可是费了不少力,谁能想到李闵一个十几岁的娃娃竟然如此棘手,眼看着朝中的靠山要倒了,朱以昉的心情可想而知。
小奴笑道:“大人原本是因为怕官丢了,大人别急您听小奴慢慢和您说,方才小奴就说过,这个不但不是坏事,还是喜事,画儿,叫人去做两个合口的小菜,再把从西域商人那里得来的两壶葡萄酒叫人拿过来!”
“诺!”画儿轻声应道。
朱以昉待她吩咐完了,道:“夫人快给我解释解释。”
小奴笑道:“你看,这上头说了敬大人虽出了东都却被安排到兖州做刺史兼都督事。”
朱以昉点点头。
小奴道:“听老爷说过,敬家本就是青州大族,祖上还是前朝的将军,敬家世传青石城,自己家兵上千人,就是朝廷也要让他三分?”
朱以昉叹道:“正是,本官家中若是如敬大人的,本官也不至于处处受制于李闵小儿!”
小奴道:“大人莫恢心,敬大人现在位居守牧,凭着家里的照应兵权必能拿在手中,不比在东都城里头做个什么主簿长史的强!”
朱以昉皱眉不展道:“就算如此,敬大人远在兖州,朝廷的事他想管也管不上,陆浑虽小,却是个两千石,就算没什么实权,朝廷里一定有很多人看着,我一个从江东来的客官又如何能保住位置!嗐!”
“老爷,夫人!酒菜弄好了。”画儿道。
小奴道:“送进来吧!”
“诺!”画儿答应一声,事着两个仆妇走进来,放好了杯盘又退了出去。
小奴给朱以昉斟满酒,笑道:“老爷请!”
朱以昉扬脖喝干,小奴边斟边道:“大人,若是恐朝中无人传话,小奴却听说江东的两位贤士正在齐王府中——”
朱以昉来了精神,道:“那两位?”
小奴想了想道:“听说是性陆,以前的姐妹常唱他们的词,小奴这才知道他们原来竟已经到了东都。”
“陆——”朱以昉想了想,转而两眼一亮,道:“我怎么把他们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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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蓝袅一蹦一跳地来到前院公事房里,正撞上个抱着一大摞文书的人,这人的视线被文书挡着,小蓝袅正想着心事也没注意到他,两个人就撞到一起,文件散了一地,抱文书少年怒道:“你怎么走路不长眼睛!”
小蓝袅心里这个气啊,打从跟着少主,就从没有人这和跟她说过话,再看那人,只见他生了个前下凸,中间凹,三角眼扫帚眉大鼻大嘴微微发蓝的脸,两只招风耳长在鬓侧,身材不高不壮,带着几分文士的气息,看着他的样子,小蓝袅立马想到后院里传的一个笑话,说少主收了一个长了丑得不能再丑的文书,想心就是他吧!长成这个样子怕是以后都说不上媳妇!一想到这里,小蓝袅就不生气了,反应很同情是看看他,道:“算了算了,你也容易,我家少主在里头吗?”
“是蓝袅姑娘啊,你找都督有事?”杜奕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折子,“六子,你这是怎么弄的!”
翟伯然看了眼蓝袅没说话,闷着头捡起文件把杜奕送出来的文件也放在一堆,抱着走了。
蓝袅担心道:“杜大人,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杜奕叹道:“不关你事,自从他小姑不见了以后他就是这个样子,你是来找都督的?”他这么一说,也触动了蓝袅的心事,点头道:“小姐,小姐让我问问,少主中午是不是回去吃饭,少主说过的那个什么小鸡炖蘑菇已经快做好了!”
蓝袅这么一说,虽然杜奕还不知道小鸡炖蘑菇到底是什么,可是已经口水直流,笑道:“都督在校军场里,这样,我去传来话。”
蓝袅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李闵了,正有事要和他说,怎么可能让杜奕去通知,于是梗着纤细的脖子道:“我也要去。”
杜奕笑了笑,也没在意,便带着她到了校军场。
大地刚经历一冬的冰封,虽然艳阳高照,却还处处透露着寒的气息,蓝袅坐在马车里,紧紧拉着自己的衣服,虽然出门的时候又套了两件衣服,可是蓝袅还觉着冷,特别是出了城以后,空地上的风唔唔地朝着马车吹,没几下就把车厢吹透了,杜奕缩着手坐在车外头,道:“蓝袅姑娘,城外风硬,你再忍忍,快到了!”
蓝袅抽了抽鼻子道:“我,我不冷。”这时从远处传来“一二一”的号子声,这么特别的号子,不用问就是李闵训练的部队才能发出来。马车还没停,蓝袅已经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一阵寒风灌进去,蓝袅不禁打个颤,远远的眺望见李闵竟光着个膀子站在队列的前头,蓝袅心痛的抓着衣服要跳下车却被杜奕止住,道:“蓝袅姑娘莫心痛,都督这是在训练士兵,你别去,去了也要挨骂,你没看见阿洪三福他们,都站在都督身边呢吗?”
果然,庞阿洪和马三福也光着膀子,两个人站在李闵的身边,除了军人,在围栏外还有很多看热闹的小孩,多大的都有,还一些还学着围栏里的士兵站军姿,杜奕道:“这些都是从下山的山民里新招的兵,很多的家人都还住在那些窝棚里。”
蓝袅随着杜奕的指向看过去,只见一大片低矮的窝棚,大多是用破木头钉的,有的还糊上层泥巴。去年秋天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山里人来陆浑来求粮,李闵就让他们住在城外,每天开粥棚,蓝袅没想到过了一冬他们竟然还在这里。
似乎是看出蓝袅的疑问,杜奕笑道:“都督过,等开春的时候就会在陆浑附开垦荒地,这些——”杜奕用手一挥,像是要把那些望不到头的窝棚都涵盖住,接着道:“这些人,每都回得到一份土地,以后他们就是我陆浑州的百姓了!”杜奕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光。
蓝袅笑道:“杜大人,看您,像得了多少宝贝似的,这些人不知道吃了少主多少粮食!就您把他们当宝贝!”
杜奕道:“蓝袅姑娘有所不知了,民为邦本,本固邦明,只要有了这些百姓,陆浑州才会兴旺发达。”
蓝袅不大关心这个问题,人似乎在听,可是心思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远处的李闵大声道:“你们是军人,一点点寒冷都受不了,以后如何打仗,如何杀敌!记住,上了战场你们就当自己是死的!这样你们才能活着回来见你们的亲人!明白吗!”
“诺!”百十条汉子齐声吼道,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撼人心魄。蓝袅没来由地打个颤把自己往车里缩了缩。
杜奕叹道:“真不知道都督是从何处学来的法子,如此训练士兵,做到令行禁止,天下又能有那只军队敌得过,蓝袅姑娘走吧,你看,李都督过来了。”
阿洪拿了件衣服披到李闵的身上,李闵早就看见杜奕的马车,以为有公事,便叫队官继续训练,自己带着阿洪和马三福走过来,没想到蓝袅也在,看见她就想起了兰儿,也不知道是怎么着,兰儿这两天非常怪。就在一入冬的时候兰儿就缠着李闵说要像小的时候一样睡在一张床上,叫李闵还有一点小紧张,可是兰儿真的就只是跟李闵睡在一张床上,抱着李闵,李闵也没法动,整整一个冬天李闵那儿也去不了,一到睡觉的时候兰儿就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