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使劲掐了掐眉头,又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起了韩爌的话:什么叫做笋子扒了一层还有一层?…
第一卷风云动第五十六章次辅的决心()
朱由校处理完公事后,就拉着信王和傅山一起,便衣出发去往天牢。车在路上,他想起来自己还没吃午饭,便让傅山下车去买几个包子。傅山买完包子后,拉开车帘的一瞬间。朱由校突然伸手,将整个车帘拉开,一股夹着雪花的冷空气瞬间灌满了整辆马车。
他眼前的包子铺里热浪滚滚,大葱合着肉馅的香味伴着蒸汽直冲街面。一个瘦弱不堪浑身肮脏的乞丐,正哆哆嗦嗦地站在包子铺边。强劲的北风似乎随时都能把他吹到天上去。
乞丐一双黑黢黢的手上长满了豁着口的冻疮,正在衣服里的烂谷草里来回摩擦,想要寻找一点温度。他嘴里哈着热气,喉咙不停上下翻滚,鼻子使劲闻着热气里的包子味儿。
满脸不耐烦的包子铺店主,指着乞丐骂道:“你个丘八,站在这儿干什么?你身上什么味儿啊?别污了劳资的包子。滚,滚,滚一边去。咦,你还站着,你信不信劳资拿柴火棍子抽你?你个死丘八,怎么没死在外面,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朱由校这时才发现,这个乞丐身上穿着一身,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边军军服。一圈早已破烂不堪的腰带上,只剩下几颗明显被经常擦拭的腰扣,放着微弱的亮光。
朱由校不忍心看见这个曾经的士兵,沦落到如此下场,便让傅山把包子给那乞丐送过去。乞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肮脏的脸上瞬时充满了感激之色。接过包子后,乞丐随即便行了一个标准的单膝下跪军礼,动作虎虎生风。与刚才一副随时要被风吹走的样子,截然不同。
那乞丐将一个包子塞到嘴里,一口便硬吞进了肚子。然后操着一口四川口音说到:“请问这个官人,晓不晓得皇帝咋个找额。我都找了啷个久了,都没人告诉我咋个找皇上。”
这是朱由校几个月来第一次听见家乡的口音,此时,竟然有一股热泪冲上了眼球。在信王和傅山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朱由校也换成了四川话:“皇上肯定在皇宫三,你在这个角角肯定找不到咧,你找皇上有啥事嘛?”
乞丐把另一个包子硬塞进喉咙后,叹口气道:“我兄弟从萨尔浒一战后,就疯了,一直闹到起要找皇上。我就带他来京城找皇上,结果路走错了,走了不少冤枉路,走了几年才到京城,兄弟这几天又生病了,我这儿出来找吃的。这哈好了,兄弟可以吃口包子了。”
朱由校闻言沉默了许久:萨尔浒一战后,各地陆续有逃兵出现,而且当年萨尔浒血战中,有不少人失踪了,也许这也是失踪者之一吧。朱由校沉吟道:“傅山,你去看看这个人的病情如何,如果还有救,就弄到军器局去做点杂役吧。我和信王先去办事。”
傅山领命而去后,信王好奇地问道:“哥,你怎么会说四川话?这简直奇怪了。”
朱由校笑道:“我会做的事情多了去了。走吧,去天牢,别耽误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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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朱由校进了天牢后,信王笑嘻嘻地对着狱吏说到:“上次在大理寺监狱,考验了一下他们的基础知识,皇上很是满意。今天来到天牢呢,皇上是这个意思。谁考的好,那么以后晋升的机会就偏向那一边。你们不会输给大理寺的人吧,他们可是很鄙视你们额。”…。
在刑部一帮老家伙“嗷嗷”的叫声中,朱由校也找到了韩爌。韩爌将地面的杂草整理到了一边,又用袖子掸了掸椅子上的灰尘道:“皇上,这里简陋了一点,您将就一下。”
朱由校把椅子拖过来大咧咧地坐下道:“这些不重要的事就别说了。韩次辅。您今天在皇极殿中对朕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额,你且放心说,你们都是分开关押的,所有的小吏都被叫到外面参加考试了。不会有人打扰我们。”
韩爌闻言便跪坐在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之上,神情庄严而肃穆。朱由校也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韩爌的眼睛把皇上上下打量了一下,说道:“陛下,今天在这里说的话,出了牢房,老夫可就不认了。您就当老夫只是和你聊了一下闲话,如何?”
朱由校如同与一老友交谈一般,拱手说道:“烦劳大学士赐教。”
韩爌回了一礼后,捋了捋胡子说道:“敢问皇上,您认为成为一个帝王最重要的一个条件是什么?”
朱由校淡淡一笑道:“自然是雄才大略,如果有文治武功那就更好了。当然还得懂得平衡关系和各方利益。”
韩爌笑道:“皇上,老夫可问的是一个条件,您回答了好几条呢。算了老夫也不兜圈子了,老夫认为成为一个帝王,最主要的条件就是,忍!就是说任何时候无条件的,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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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对于韩爌的这个观点有些不以为然,至少在后世的记忆中,他没见过几个能忍的皇帝。皇上有容人之量,他是知道的,但这必须在一定的原则范围内。
见小皇上撇着嘴巴表示对于这种观点的怀疑,韩爌不在意地笑了笑道:“皇上,这‘忍’字,可不光是心上一把刀。而是那怕心痛如割,也必须坚持,这样才能凑齐一个‘忍’字。”
朱由校鼻孔里喷了一团粗气,有些没好气地说道:“就算别人把朕老婆带走了,朕还得送上微笑是吧,还得说一句,你吃好喝好玩好,不满意了再送回来,我再给您送一个?”
韩爌哈哈大笑道:“若有帝王如此,当是百姓之福。”
朱由校‘蹭’地站起来,有些愤怒地说道:“那我还当个屁的皇上啊,连自己婆娘都维护不了,我还算个男人?”
韩爌依然笑眯眯道:“陛下,从您登上皇位那天起。就不用再考虑这些问题了。”
朱由校就像看一个怪物般把韩爌打量了一下道:“这是为何?”
韩爌止住微笑,轻轻顺了顺胡子道:“皇上,您当然可以点起雄兵百万,一举击溃对手。可如果击败不了对手呢?弄得国内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到时候,您的正义之举,就是无道之谋了。然后,就会被各种言论攻击,之后,历史上熟悉的一幕幕就会重演。”
朱由校一愣,这些道理他不是不知道。但后世没有那个单位会提供皇上这个职业,因此,有些道理即使知道了也没处施展。这种专业不对口的事,他也没办法啊。
不过朱由校还是嘴硬的说到:“次辅所言,朕不是不知道。因此这种忍耐,是以实力为后盾的。昔日汉武能忍,那是因为必须忍耐,但后来汉武将这种忍耐,十倍甚至几十倍的还给了匈奴;唐宗能忍,也是必须忍耐,其后彻底击垮了所有敌人,换来了大唐的璀璨夺目;
宋祖也能忍,虽然北宋的军事能力有待商榷,但北宋经济文化的发展的确做到了高山仰止。就算是本朝太祖,也是个能容忍的,不然早被各路枭雄蒙皮敲鼓了。朕有能力了,还会需要这种忍耐?”
韩爌闻言再次哈哈一笑:“皇上,您这也叫忍耐?您这是实力不济必须做出的选择。这不叫忍耐,这是一种妥协。这叫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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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以胜兵而不滥杀,示之以仁,是忍;以霸主之势而不骄横,示弱于外邦,是忍;以王者之姿而不威服,布德于天下,是忍;以强主之态而不辱臣,携手共治,也是忍。”韩爌一脸严肃地说完,随后便目光平和地看着皇上。
朱由校听完,摸了摸下巴道:“次辅的意思是说,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当缩头乌龟是吧。”
韩爌点点头道:“如果皇上非天下之主,自然可以快意恩仇。但您不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皇上您的快意恩仇,就是天下百姓的性命。”
朱由校心里对于这个韩爌有些失望了,又是一个劝我当圣明之君的,后面肯定要说,要和群臣搞好关系,因为明朝是个宗族社会,因为臣子的力量也很强大这些老话,后世在论坛上都看腻的东西…
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也就是说,朕的一切都要以百姓为准是吧,这些朕都知道。为了百姓总可以不用忍了吧,朕为了百姓福祉,而做出什么决定,难道也不行?朕才不信百姓不会支持我。”
韩爌无奈地笑了笑道:“老臣,不知皇上何出此言。百姓很多时候,并不知道皇上会为他们着想。因为皇上的命令出了宫门后,就会发生变化,等到了地方上,原本一项很好的政策也许就成了害民的政策。这早已屡见不鲜。皇上,您说百姓是支持还是反对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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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次辅,朕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事,但朕感觉你说的话,就不是这个意思。你把这话说清楚。”朱由校说完,一对眉头就皱了起来。
韩爌清了清嗓子道:“皇上,自古以来,帝王与群臣的相处之道就是相辅相成。一个强势的君主,不见得是百姓的福气,而一个弱势的君主,也不见得就会害了百姓。而这其中起到关键调节作用的,就是臣子。
一个帝国的崩溃,皇上能起到的实际作用很小,真正的原因在于群臣之间的权力失衡。这种权力失衡,会导致帝国内耗不断。再英明的皇帝,也会在这种内耗前束手无策。因为每一个政策的不利面,会被这种内耗无限放大。”
朱由校又把韩爌打量了一下道:“次辅,您今天说这些,是准备彻底退出朝堂了吗?”
第一卷风云动第五十七章陈年往事()
韩爌端起茶杯,深深喝了一口,嘴里发出‘呲溜’的声响,随后便长出一口气,似乎在回味这杯劣质茶叶的味道。这让朱由校很奇怪,韩爌这样的文人雅士怎会如此喝茶。
韩爌笑道:“陛下,喝茶这种事实际被赋予了很多内容。从唐宋茶汤到如今的兔毫小盏,在老夫看来就是扯淡,远不如西直门的大碗茶喝起来痛快。这朝堂上的很多事,其实把面上的东西扯开,就是那么回事。”
朱由校端起茶杯也一饮而尽,沉吟道:“次辅,您想说什么就说。朕今日只是与大学士唠唠家常,说些闲话而已。”
韩爌对于皇上的承诺很满意,他将茶杯放好,思虑了片刻道:“皇上,可还记得土木堡之变。”
如此大事,朱由校怎么会忘记,他想了想道:“明英宗率领的二十万大军被五万蒙古军队击败,大明武将勋贵被一网打尽,京营主力被一扫而空。原本的皇权,武将勋贵与文官,三个还算可以相互制衡的局面被打破,大明朝之后完全进入了以文制武的时代。”
韩爌有些惊讶地看了看皇上,随后频频点头。他将皇上和自己的茶碗斟满,随后说道:“老臣本来还想着将这段历史重复一遍,谁知皇上对于史书的熟悉远超老臣想象。那老臣接下来也就直言了。”
“次辅请讲,朕洗耳恭听。”
“土木堡之变之前,皇权与内阁之争已经出现了微妙变化,内阁隐隐有取代皇权之意。这一点当时的朝堂诸公是看的很明白的,英宗心里也很明白。双方虽然都没有点破,但实际已是到了水火不容的边缘。
另外一个心有芥蒂的便是武将勋贵。大明承平日久,让武将感到了威胁。毕竟武将的一切,都还需要依靠战场取得。大明‘文视武为彘狗,武视文为寇仇’,于是武将勋贵一直渴望用一场大型战争的胜利,来将文官彻底压制下去。
后来也先率蒙古大军劫掠大明,英宗认为机会来了,武将勋贵也认为机会来了。甚至连部分文官也认为机会来了,但是三方思考的根本不是一个方向。
英宗的本意是想借这个机会,将皇权权威再次树立起来。毕竟在英宗看来,二十万打五万人应该足够了。其中最精锐的京城三大营,更是给了英宗足够的信心。
武将勋贵更是雄心勃勃,想要借助此机会,在皇上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也顺便狠狠扇文官几个嘴巴。他们要让文官知道如何打仗,可是他们对也先军队战斗力惊人的消息,选择了隐瞒。因为早已土木堡之变前,大明军队对阵也先几乎都是惨败。
文官的想法嘛,也很简单。就是跟随皇上亲征,顺便起到监督作用。赢了,不至于被武将拿到全部功劳;输了,那就是掌握了第一手罪证,以后将武将踩在脚下可谓毫不费力。而且日后皇上也不得不对文官退让三分。”
朱由校听到这里,不由得苦笑道:“这就是说,英宗是在拿几十万精锐赌博;而在京武将为了抢功几乎倾巢而出;而文官中的三大尚书,明明反对皇上御驾亲征,却为了限制武将,因而甘冒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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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爌吹了吹茶沫儿,喝了口茶道:“在老臣看来,三方都是再赌,如果当时有任何一方能够静下心来,忍耐一下,结局将大不一样。”
朱由校点点头道:“还有一条原因,当时无论皇上、大臣,都高估了明军的作战能力。他们都还沉浸在太祖横扫元帝国的梦里。他们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一个梦里,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在这个梦里相互扯皮。等梦破灭了,才发现面前是蒙古人的弯刀!”
皇上的回答让韩爌频频点头,他这时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了几个烟卷出来:“老夫观陛下吸食烟卷,因而颇为好奇,也亲手做了几个,发觉少量抽之,有助提神醒脑,多了则不宜。皇上,不来一根?”
朱由校哈哈一笑,结果烟卷点燃,狠狠抽了一口,吐了几个眼圈后说道:“次辅,你用这件事来告诉朕,什么叫做忍耐是吧,朕记下了。无论皇权还是官权,其本质都是自私的,倘若协调不好,必定会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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