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说。”魏水转身拍了他一下,朝自己的监室里走去。天敌在他脚边跟着,不时的抬头看他一眼。
监室内,气氛从未有过的紧张,摆满桌子的美酒佳肴在赵鼎元眼中如同断头饭一般,丰盛至极,却让人觉得难以下咽。
“真的要”赵鼎元终于忍不住发出声音,可即便他将声音压得很低了,魏水却还是猛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冷冷的眼神丝毫不符合他的年纪,让赵鼎元不禁抖了一下,抿抿嘴,没有再出声。
其实魏水的心中也很纠结。如果可以在牢里平平静静的过一辈子,他并不介意这样的生活。比较容易满足,知足常乐,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但陈登显然很会找麻烦,而且绝对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上司。从今天巡按大人的表现来看,魏水甚至可以断定,陈登只需要回去冷静一下,琢磨一下,很快就会得出结论,巡按此来绍兴,为的就是自己这个身在牢狱之中,却影响着知府大人判断的家伙。
为了保证自己的仕途,为了保证可以顺利升迁,陈登绝对不会介意牺牲掉魏水。而且魏水敢大胆的猜测,如果明天巡按继续跑到府衙之中来叨扰的话,陈登一定会对他下手,绝无半点儿留情。
所以,还是跑吧。陈登最大的疏漏,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没有收束魏水这么大的自由活动的空间。
夜色朦胧,最后一趟巡视的狱卒已经随着佩刀当啷当啷的响声渐渐远去了。魏水和赵鼎元一块移开堵在墙角洞口的床,从洞内悄悄钻了出去。
要不说,这个地理位置真的是太好了。从洞内钻出去,紧挨着就是一道院墙。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儿响动,月光皎照,轻盈地洒在路面上。
“从这儿,翻过去!”魏水指了指一人高的院墙,对赵鼎元道。
赵鼎元点点头,但随即眼神便瞟到了一旁的天敌,不禁担心的问道:“那它呢?”
“它没少从这儿进出,不用管它,能出去的。”魏水笑道,弯腰拍了拍天敌的脑袋,朝院墙外比划了一下道,“去吧,那边儿等哈。”
一条几乎每天都会在府衙里头进进出出的瘸狗,即便光明正大的从府衙大门跑出去,都不会有人注意它。更何况,它还会找平日里常钻的洞。一路跑过,绕到墙那边的时候,赵鼎元也恰好从墙上下来。
“你怎么知道这儿没人?”赵鼎元现在还觉得有些后怕,如果这一翻下来是个人多的地方,或者是恰巧有一个半个的人经过,那可就有意思了。
“怕什么?”魏水瞥了他一眼,颇有些嫌弃的意思,“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平日里有人也早睡了。这个时候往街上逛的,都是什么人呐?”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赵鼎元看看四周,没有主意。
“恒铭当铺。”魏水早就想好了,陈登发现他跑了,应该会是明天早上,因为每天早上牢头都照例要给他送早饭来。趁着这段时间,陈登还不知道越狱的事情,他得先去最危险的地方,干点儿必须要干的事情。
恒铭当铺选址的时候,方致胜跟他很细致的说起过那个据说风水极好的聚宝之地。魏水记得清清楚楚,此时带着赵鼎元和天敌,一路上小心翼翼的穿街过巷。虽然也遇到了那么零零星星的几个人,但走夜路的人大多行色匆匆,谁也没有闲工夫关注这两人一狗。不得不说,这样的运气实在是好到不行了。天气冷了,没有哪个官差在街上转悠,都早就找个暖和的地方躲着去了。要不然,单凭魏水和赵鼎元身上的囚服,他们两个被当街砍死都算白死了。
完全可以想象,当魏水和赵鼎元出现在当铺里的时候,把开门的方致胜吓成了什么样子。
“你你你”方致胜指着魏水,结结巴巴了半天。还频频回头,查看有没有惊动其他人。直到魏水不耐烦地上前推他,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让开门,道,“来来来,快进来。”
魏水回来得太突然,让方致胜实在是猝不及防。等两人一狗都进了屋子,他回手关上门,问道:“要不要把老古叫起来?”
“不用,不用,让他睡吧。”魏水摆摆手,自顾自的找地方坐下。
方致胜看了他一眼,把手中举着的烛台放到了桌上,也在椅子上坐了,这才逮着时间问他,“你怎么突然出来了?看你这样该不是偷偷跑的吧?我说你小子这胆子真是能吞天了!让知府大人知道你越狱,不撕碎了你才怪了!还有,这是谁啊?你怎么越狱还带着一个?”
“少管,你少管!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魏水摆手道,“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浙江巡按突然从杭州跑到绍兴来,怕是听到了我在牢中以囚徒之身操纵府衙事务的风声。这个事情,说大其实不算大,但说小也绝对不小。陈登现在是升迁在即,任何事情,都得给他的仕途让路。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怕是会被有心人当做攻讦他的理由,那样,可能会影响到他升迁。我怕他灭口,所以还是自己跑了的好。”
“这都什么啊?”方致胜显然不明白魏水的逻辑,在他看来,陈登并不需要为这个事情就‘丢车保帅’,“我说,你不是杞人忧天了吧?他还指望你给他出主意呢!”
“是不是杞人忧天你很快就能知道。现在”魏水看了看赵鼎元,对方致胜道,“有衣服吗?帮我们两个弄套能穿的衣服。这囚服穿在身上,我上街就得被人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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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 如此逃犯·狭路相逢()
衣服倒是有的,只是不太合身。不过,勉强凑合一下的话,还是满够了的。
“我跑出来,应该会牵连到你。”魏水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不过我觉得起码巡按还在绍兴府一天,知府大人就只会暗地里派人找我。否则,那岂不是让巡按知道了,确实有我这么一号人了?”
“那要是那巡按走了呢?”方致胜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全。毕竟,他们两个曾经合伙做了假人参的局,谁知道陈登是不是还记恨着那事儿呢?
“走了”确实挺麻烦的,万一陈登翻后账怎么办?魏水搔搔头,皱起了眉毛。这个是他欠考虑了,陈登事后翻账的几率还是很高的,如果记恨着他,而影响到恒铭当铺的生意,那势必会打乱魏水接下来已经做好了的计划,“要是知道那巡按的一些背景,就好办多了。可是上哪儿查去”
魏水这里一筹莫展,方致胜那边又唠叨开了,“你看,你看,什么都没想明白你就敢跑啊?这当铺可是东家的产业!万一要是被陈登给搞死了,那咱们怎么跟东家交代啊!”
是啊,是啊,就是这个事情最愁人!魏水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前两天假锁头的事情。会不会是因为假锁头的事情败露,自己还算是小小的回敬了一下,让人家心里头不痛快了。所以,才把这件事情捅到杭州府去了?亦或是人家本来就已经把自己的事情捅了出去,而假锁头的事情是同步进行的?
想到这儿,魏水就不禁开始猜测了。如果真的是冯相儒干的好事儿,那这个浙江巡按就理所当然要与冯相儒有些关系。但柯定功向他推荐的时候说过了,冯相儒此人没什么亲人了,朋友也不多。没理由能认识浙江巡按啊!那么,会不会是这个浙江巡按,本身和柯家有关系。
不得不说,魏水胡思乱想之间,已经几乎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他停下乱转的脚步,对方致胜道:“没关系,我想我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我这去柯家一趟,放心,不会让东家吃亏,更不会让你丢了饭碗的!我想我得离开绍兴一段时间,避避风头。以后,如果店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就去找柯家帮忙。”
“那他”方致胜对求助柯家这个提议没有任何疑问。见魏水绕进柜里,揣了些银子在身上,就准备推门出去,眼神忍不住瞥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赵鼎元,他觉得这个人像个累赘,如果留在店里那可是大大的不好了。
幸好,魏水看了他一眼,道:“跟我一起。”
来的匆匆,去的匆匆。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天亮之后,走在街上就没有那么容易。趁着月黑风高,魏水还需要去柯家证明一件事情,然后再转道去找另一个人。
叩响角门,给了门房一些跑腿钱,魏水央求他无论如何帮自己通传一下。让魏水意外的是,门房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临走的时候还说,今天府里头来了客人,晚上请了戏班子来唱戏,闹腾到现在,谁都没有休息。
这么一说,魏水也注意到了,里面确实有锣鼓家伙的声音传来。他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正转身拉着赵鼎元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这就走?魏先生是不想见到我吗?”
魏水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吞了口唾沫,慢慢转过身来。
面前,除了他急着想要见到的柯定功之外,还另有数人,魏水认得管家,也认得刚刚说话的浙江巡按。
“府衙大牢,也应该算是戒备严格了。在押的刑犯,说放出来就放出来?而且,今天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一副被打伤了、受了欺负的样子吧?怎么?人家伤筋动骨是一百天,你是一白天啊?”查达磊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语气,脸上笑意满满,颇有些胜利者的得意。
魏水舔了下嘴唇,强作镇定的笑道:“你会把我送官吗?”
“你觉得呢?”查达磊突然觉得,逗逗这个家伙,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不过,尽管魏水的越狱让柯定功感到十分惊讶,但他却显然并不愿意让这种单方面碾压式的调戏进行下去。只见他眼神从身边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又回到魏水的脸上。看着魏水,话却是对查达磊说的,“我不想知道你们有什么恩怨,也不想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魏先生曾帮助过我,如果不是他,怕是家父留下的产业,早就被我给败光了。所以,我不希望今晚在我家里发生任何让人不开心的事情。魏先生,请进来坐吧,还有您的这个朋友,也请进来吧。”
独自和柯定功面对面,魏水此时的心情,和在恒铭当铺的时候,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柯定功亲手给魏水斟上了茶,笑着推到他面前,等着魏水开口说话。
“那个浙江巡按”魏水接过茶,却没有喝,犹豫着问道,“和柯家是什么关系?”
“那个人是浙江巡按,名叫查达磊。并非绍兴本地人,而是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是我爹收留了他。而且借给他书看,还给了他入京赶考的盘缠。正德九年,他考中了进士,之后一直留在京中做御史,今年才外放到浙江做巡按。你的事情,应该是冯叔跟他说的。你知道,冯叔对你让我关掉大部分店铺,集中经营几家这种做法,一直是大不以为然的。”
“您毕竟不是柯老爷啊。广铺生意,柯老爷能够做的很好,可依我看,您起码目前为止还没有那个能力。收缩不是坏事,五个指头攥在一起成了拳头,才能更好的控制。”
“是,这些道理我都听你说过,而且我很赞同。”柯定功道,“那么,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从牢里跑出来了吗?别告诉我是知府大人大发慈悲放了你了,我可不信的。”
柯定功的头脑已经不似当时那样简单了,魏水依旧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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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如此逃犯·你说得可是真话?()
故事谁都会讲,魏水大可以把自己越狱的过程说得更惊心动魄一点儿,好唤起柯定功那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的同情心。但说到底,那都不是让柯定功帮他的理由!
看今晚的架势,再加上柯定功刚刚的描述。魏水已经可以认定,柯定功的言语,绝对能够影响到查达磊的判断,进而影响到他接下来全部的计划。乃至是连魏水这条命,此时都攥在他的手里。
“您不需要知道小的为什么出来。”魏水心平气静的开口,就让柯定功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是想不到,魏水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他不想活了?不会的,魏水从来都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果然,接下来的话,才是魏水真正想让柯定功听到的,“深更半夜,小的冒着被发现就是身首异处的危险,从府牢里头跑出来,自然有小的不得不跑的理由!而小的之所以没有趁夜逃出城去,而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找到了您,原本是想拜托您一件事情的。可是现在,看情况,似乎和小的设想的不太一样了。不过,小的依旧想拜托您一件事情。”
“哦?说说看。”柯定功对此蛮有兴趣的,笑了笑说。
魏水的眼睛看了看窗户的方向,红烛透影,将两人的身形印在上头。隔着窗户,能够听到偷听者无意发出的声音。喜欢偷听?那就听听好了,反正也就赌这一次。柯定功目光看不到的地方,魏水暗暗攥了攥拳头,“您知道,小的是绍兴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的家人,东家的店铺,都在绍兴,都在知府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小的这一走不要紧,他们怕是要遭殃啊!所以,小的想要拜托少爷您,帮小的一个忙,照应一下。让他们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柯定功听罢,不禁笑了,“魏先生啊,魏先生,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嗯?的确,我柯家与浙江巡按查大人有旧,但这可不代表,我就能左右得了他啊!而且,就算我左右得了他,你觉得,一个小小的巡按,能够挡得住知府大人对你们家的报复吗?要知道,知府大人一直以来,是以你为肱骨,对你百般信任的。你这不辞而别,他可难免着急上火,干出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来啊。”
魏水当然知道,柯定功没有这个能耐挡得住陈登,但他却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查达磊一定做得到。来之前他还特意给自己用小六壬算了一卦,应在‘小吉’,小吉最吉昌,路上好商量。尽量开头是不太让人开心,可想来这一趟应当是虽然有惊,但未必有险。
“小的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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