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性裘,你叫咱裘妈便是。”老板娘一边带方仲永等三人,沿着梨花雕栏的木扶梯向二楼走去,一边回首笑了笑,一笑之间,头上的步摇前后晃动,珠玉相碰之声不绝,颇有些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之感。
跟着这位裘妈上了楼,又一直向西侧行去,尽头处,“纸鸢阁”三字在一侧珠帘门扉外若隐若现。
裘妈轻轻叩了门,便示意方仲永等人自己进去。
方仲永道了谢,递过一个装了钱的锦囊,那裘妈却只是挤眉弄眼,一副“你懂的”“我也懂的”的样子,珊珊离去。
见她走远一些,方仲永就命两名随从在门外留守,自己则推门踏入房中。
这是间顶优雅秀丽的两隔屋,窗开向江面,窗台上引蔓牵藤,垂山岭和穿石脚垂檐绕柱盘着,如若翠带飘摇,虽是香气馥郁自然,且有预防窃听之用,
有毒藤蔓花草,种在窗台,便是有高手攀爬上来,也难免不为藤蔓小刺所伤,或擦出声响来。
沉香阁果然并非寻常的游乐场所,而是一处各国斥谍力量风云变幻之所。
方仲永看向房间里,前凸后翘,大胸起伏,女扮男装的一点也不像的简娇,忽然明白了一直挂在那裘妈脸上诡异的笑容。
原来古人并不是分不清女扮男装,而是多半认为凡女扮男装又与男子相会的,必是有隐情的。
因着大宋律法对妻妾的分别极其严格,妾室如同合同工,一言不合就可以解除合同,地位极其底下,且宠妾压妻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礼教道德口诛笔伐的,所以很多大家族中总是穿出些与小妾私奔,外出女扮男装厮混的故事来,久而久之,就是无事,也都被看成是有事了。
方仲永见到简娇,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单刀直入道:“娇儿,你跟着走马帮去了一趟西夏,也进入了宁令哥身边呆了些时日,就你看,宁令哥和野利氏的身边人中,可有人外貌与我所绘之人的外表相似?”
简娇见到方仲永,眼神之中露出欢喜之色,却很快收了起来,轻声道:“我打听了许多人,我看,此人与野利仁荣,野利旺荣,皆有几分相似,不过血统之事,倒也很难绝对的以相貌衡量,毕竟天下间,相貌相似之人甚众。”
第一百六十六章 破局簪花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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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仲永含笑走过去,轻轻走过简娇身侧,走到窗户边,定定立在那里,观察了一下周遭情形,又看了看窗口的藤蔓,确认了一番,方才关了窗。
接着,他好整以暇的一屁股坐到摆满了菜肴的窗边小几上,看着那些菜,轻笑着,提起筷子,招手对简娇道:“边吃边说吧。”
这话题节奏转换太快,简娇楞了一楞,才看向桌上的菜肴:
翡翠鹿哺,蹄汁汤饼,酸笋葫芦鸡,菱香辣兔头,三山明月羹,白糯海参,和风黄鱼,龙凤斗,茄汁锦翠,蘑菇鸡汤,另配了黄鳝苏蓉,陈年竹叶飘香酒。
方仲永和简娇就着桌边两侧坐下,方仲永为简娇倒了酒,举杯道:“辛苦你了。”
简娇饮了一杯,面上有些微微的浮粉色:“不辛苦,我打探来那点零星情报,没什么大用处。”
“怎么没有大用处?”方仲永一边吃着,一边又为简娇倒酒,“要对自己有信心,此番我寻你回来,也是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什么事?”简娇侧一侧身子,身前的波涛不可描述的抖动两下,眼神中怀着满满的温暖之意。
“你可愿意参加密谍司的训练,成为大宋的斥谍人员,学会专业的情报手段?”方仲永眼神明澈安静,“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可以慎重思考一下。来,先吃饭吧。”
简娇身为女子,很少得到一个男子如此的平等和尊重,而且她心中那点一定要为简老爹报仇雪恨的心思,竟如此的被方仲永一眼看穿,还这样为自己的目标筹谋,心下不由温暖:“爹,真的是那个簪花土豆杀死的么?”
“目前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是,必定和西夏人脱不了干系。”方仲永说的很理智。
简娇却歪了头,略带纳闷道:“什么是百分之百?”
“呃,这个,就是十足把握,绝不会错的意思。”方仲永说着,自己也扬手饮下了一杯。
简娇正过脑袋,胸前又颤颤抖动两下,这才压低声音道:“愿意是愿意,但是,如何能成为大宋斥谍人员呢?”
方仲永笑了笑,目光温和:“你若是愿意,我自然会为你安排,不用担心,先吃菜吧。”
简娇看着方仲永的脸,乖巧的点了点头。
临走,方仲永将剩下的菜打了包,又重新打了一壶酒,一并带回了囚室之中。
囚室外,一抹淡淡的青烟,缓缓的被吹入囚室之中。
方仲永一步步向着簪花土豆的囚室走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簪花土豆见方仲永带着酒菜前来,略略有些吃惊,这是要给他送行么?
吱呀一声,囚室的铁链被打开,方仲永依旧是那样霁月清风的模样,向他走来。
簪花土豆不由一笑:“这是,终于可以让我解脱了么?好香,没想到还有这顿送行酒。”
他说着,爽朗的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苦涩。
方仲永只是微笑着,将酒菜一一铺展在囚室的地上,又挑了两根废枝桠,将上面的倒刺互相磨平了,然后将那两根枯枝,递到簪花土豆手中。
簪花土豆没有接过那方仲永在囚室就地取材的“筷子”,却是直接将带着镣铐的手伸向那壶酒。
血液和污浊在他脸上,酒水从口中因着大口吞咽未及全然喝下,流淌出的酒水,冲刷出一个血泥向下嘀嗒嘀嗒的下巴。
方仲永静静的将“筷子”放到食物上。
簪花土豆自己给自己灌了大半壶的酒,然后风卷残云一般扫完了所有的食物之后,摸摸肚子,打了一个饱嗝。
方仲永看着这样一个人,明知死到临头,被打的身体残缺,浑身没有一处好肉,竟然还可以这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必定是信念没有被打倒的人,对生活怀有着虽死不已的希望。
“没有毒?看样子,是行刑前的一顿好酒好饭。方大人,多谢你。”簪花土豆目光炯炯。
方仲永笑笑,月色照在他的脸上,映出那幽深的,不可捉摸的双眸,带着一种寒霜般的清辉。
“野利家的私生子,当真和野利家的人,从性情到行为,说不出的相似。可惜啊,可惜李元昊活着一天,你就不能认祖归宗,甚至也见不到自己的亲儿子——或许,你正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活的吧——”
说出这段话的方仲永,目光神情平静如水,冷漠如冰。
簪花土豆原本还豪情万丈的眼神,一下子如若掉进了冰窟窿一般,隔着血污和灰尘,都能看到他脸上的苍白。
方仲永怎么能知道?不能啊,此事在斥谍网络中,在西夏,都是绝密的,想破了天去,知道的人也不过寥寥几个,方仲永,他,他怎么会知道?
“我怎么不能知道呢?”方仲永如若看穿了簪花土豆心思一般,轻声道:
“你的文字功夫,写话本子的才干本事,又能统领大宋境内的斥谍行动,不动声色的在大宋站稳脚跟,且这外表与野利家人如此相似,从里到外,除了野利家,你还能是谁家的人?
野利仁荣,是西夏文字的创造者;
野利都兰,是李元昊的皇后,手中握有西夏斥谍势力的权力;
野利都兰的大叔叔野利旺荣,掌管西夏的明堂左厢军,号称“莫利王”;
野利都兰的小叔叔野利遇乞,是野利皇后的叔父,足智多谋,极会用兵,元昊赏识野利遇乞的军事才华,后来擢拔他为天都右厢军首领,号称“天都王”。
好一个家大业大,人才济济的野利家族啊,却容不下一个私生子,硬要逼他远走他乡,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呢?其实你们西夏人,并没有大宋的礼教观念,对私生子的事,是很宽容的吧。”
方仲永心道,野利氏的作用之大,岂止于此呢:
不就后就会爆发的宋夏之战中,著名的夏宋三川口、好水川之战,野利遇乞都是战役的实际策划者,此两战役使宋朝丧师失地,元气大伤,
因此,种世衡等一干大宋边将对莫利遇乞恨之入骨,屡欲图谋去之而后快,光种世衡一个人记载于史料的,就有派人行刺、诱降,离间等等计策,为杀野利遇乞,费尽心思,但均未得逞。
然并卵,野利遇乞这颗野利家的明珠,和野利皇后,都宰在了自己的美人夫人手上,或者说,栽在了元昊的色字头上。
为了霸占野利遇乞的夫人没藏氏,李元昊最终杀了野利遇乞,废了野利都兰,而元昊和没藏氏的私生子两叉,也取代了野利氏所生的太子宁令哥,继承了李元昊的王位……
方仲永看到簪花土豆的神色,透过他的眼睛,看到那一道坚强的防线正在被有力的冲击着,他收束心神,心无旁骛的开始了这场和簪花土豆的心理战。
第一百六十七章 石破天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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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土豆坐在柴草上,静静的用一双逼人的眼睛看着方仲永,这变化来得太快,不由他有些心惊,
他忽然想要考虑现在已经是什么时间,而唯一可以判断时间的,只是从铁窗下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那光线将栏杆的影子投影在地上,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影子越来越短,越来越暗,最终消失。
月光照进来,照着面前的方仲永,一字字说得淡然,却似乎踩踏在人的心口,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你所以背井离乡潜伏大宋,无非是为了壮大野利都兰手中的斥谍实力,也为了安她的心,不让那个属于你们的秘密暴露罢了——
宁令哥并非元昊的亲生儿子,而是你与野利都兰私会的结果。”
方仲永俯下身子,将一双眼睛牢牢对准了簪花土豆的双眸:“瞧,你们的眼神多么相似啊?
若你还留在西夏,留在元昊身边,你说,宁令哥一天天长大了,越来越和你相似,你们的秘密,可怎么还能保得住呢?”
簪花土豆感到浑身一阵阵的冰寒,四肢百骸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的空空荡荡,喉头一阵腥咸的血气涌上心头,渐渐从自己的唇边流了出来:
“你胡说,你从未去过西夏,从未见过宁令哥,怎知道他与我是否相似?”
方仲永却更恬淡的笑了,那笑声里渗着一股骇人的气息,远远近近,难以捉摸:
“那,需不需要去过西夏的人,来告诉你一下,你的儿子在你离开西夏的这些年里,已经渐渐的长大,越来越和你相似了?
说起来,那元昊对你儿子,可是不太好呢?三天两头就给鞭子吃,也始终没有多信任他,甚至没什么父爱,你说,这是不是因着血缘原本就疏远的关系呢?”
方仲永看着簪花土豆,眼神里带了几许怜悯。
李元昊对宁令哥自小就不多好,甚至说是十分狠辣,父子之间嫌隙很深,历史上的李元昊,也正是死于宁令哥之手,而宁令哥要多痛恨这位老爹,才能用极残忍的割鼻之法对付李元昊呢?
不论情报是来自前世还是今生,方仲永依旧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君子了一点儿,竟然并没有多少欺骗使诈的成分,让整个谋划的环节显得质朴了些啊……
方仲永自然是看到了窗口一直向内徐徐吹入的青烟,也看到了簪花土豆暴起的血管和青筋。
“我这个人,很少说谎话,这真是个缺点,”方仲永轻轻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
“不过,我有句真话要和你说,如若你聪明,你应该也从西夏这些年的情报中看得出来吧?
不论你如何为西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大位都不会属于宁令哥。
而且,我敢断言,你明天死在这里,七年后的明天,就是野利都兰被废,野利旺容被杀,宁令哥与李元昊被人利用反目,最后统统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时候。
所以,土豆,你跟错人了,信错人了。”
簪花土豆的眼神渐渐变得涣散,若在寻常,这样的话由一个小白脸的大宋官员说出来,真是可笑极了,可是,可是这方仲永真的十分邪乎。
他知道一切真相,甚至能够预知过去未来,而现在,他来说这些,难道就是为了诱导自己背叛西夏,换取情报?
想到这里,簪花土豆的心如若都头浇了一盆水一般,猛的平静下来,冷静的嗅一嗅空气,忽然也笑了,那笑声很苦涩,很苦涩:
“这玲珑心,你们那位韩大人给我用刑时,吹过很多次了,这种迷惑人心神的香,你们还真是相信能涣散人的意志啊?”
方仲永听得此言,又看一看窗边吹进来的袅袅青烟,摊开手掌,笑笑:
“我也和韩大人说了,不必弄这些个劳什子,但他不听,我也没法子,不过,用不用这玲珑心的迷烟,其实并不影响你和野利都兰有染,是宁令哥的生父这件事儿,你说,是吧?”
簪花土豆感到自己重重的拳头打在方仲永身上,如若打上了一坨棉花一般,丝毫没有任何意义,他再次感到一种渗人的寒意,然而他簪花土豆是怎样人物,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弃?
他努力平静下自己被方仲永搅合的乱七八糟的心情,努力用一种轻蔑的嘲讽看向方仲永:“我倒是巴不得我有个儿子呢?
可惜,让你失望了,或许我与世子外表上的相似,不过是因着我也是野利家的人,没错,我是野利家的私生子,野利旺容的表弟。”
呵呵,簪花土豆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可是韩琦刑讯了整整一个月方法用尽都没有取得过的突破。
然而,以为避重就轻就可以逃过事实么?
方仲永真心觉得十分可笑,如若他仅仅是野利家普通的私生子,野利都兰怎么可能将大宋境内的斥谍网络托付给他打理,又怎么可能让他从宁令哥出生开始就远走大宋,永生都不要再回西夏,以免出事?
如若他仅仅是野利家普通的私生子,一个寻常派驻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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