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永感觉内心绽开着一道又一道绚烂的烟花。
……
小公主满月那天,正逢《卤簿图记》的十卷长文编订完成,一堆翰林学士们互道恭贺的时候,汴京的天空已经渐渐飘落下一层层小雪。
风雪虽小,却很快祸及了那个年幼的生命。不过三天工夫,小公主就因着风寒加剧了原本虚寒的体质,离开了人世。
赵祯颓丧的独自在南薰殿中,一口一口,一杯一杯的饮着闷酒,方仲永陪侍在侧,也只能委婉相劝。
“许太医说,小公主出生时,身上就似有水银的寒毒之症,你说,是老天惩罚?还是人为的祸害?朕真的不明白,不明白啊……”赵祯说着,看向方仲永,眼睛里的血丝丝丝可见。
方仲永上前一步,轻轻回禀道:“陛下是否真的想要明白?”
这话不可不说,问的是相当大胆甚至无礼了,也就是方仲永明白赵祯是这等好脾气的皇帝,才能直接问出这种话。意思就是,你是真心想查明真相是天灾还是**?还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任了?
赵祯听得,也是略略一惊,但又想到方仲永的处世为人,和他说话对事不对人的风格,于是,心思微微转动,看向方仲永:“爱卿但说无妨。”
这话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告诉方仲永,你说说,如若查,怎么个查法,倘若这查法不会牵涉太重,我或许会听一听。
方仲永不紧不慢,轻轻又靠近一步,敛容道:“倘若是人为,那也就是说,贵妃娘娘在孕中接触了水银,这种接触可能是直接的,也可能是间接的。
直接的方面,相信陛下已经核查过了,比如贵妃娘娘的起居用品,入口吃食,摆设用度等等。想来并没有什么绝对的证据能够证明。
但,还有间接的方面,比如,贵妃娘娘所在宫室的地下,是否埋有水银器皿和物件?”
赵祯听得此言,先是脑袋上头发一竖,接着,又转脸看向方仲永,半带嘲讽道:
“难不成,掘地三尺去查?查得出倒也罢了,若是查不出,岂不成了笑话?况且,宫中如若要动土木,也必须依着规矩由工部户部会同审核,哪里就那样容易查起?”
方仲永听出赵祯这话的话外音,并非不想查,而是犹豫查的方法和涉及。于是继续轻声回禀道:“今冬寒冷,宫中需引入温泉地热水,以供沐浴之用,所以需要动一动土木,至于贵妃娘娘的宫殿下面,自然也是要引入地热水的。”
赵祯想了想,紧锁的眉头这才略略舒展开一些,上面的川字纹也渐渐淡了一点,以便于取暖为名,引入地热水,施工时顺便追查,倒也不失为一个两利的好法子,只是,万一那些台谏官又喷说这太过扰民呢?
方仲永垂手立在一侧,看着赵祯面上的表情缓缓变化,心知此刻还是将决定权完完全全交给赵祯,而自己不要再多更多不必要的解释,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毕竟,只是提出建议,而不强行诱导,才是最让人觉得自由和舒服的。
从现代心理学角度来说,尤其是如此。
果然,赵祯渐渐回过神来,看向方仲永的目光也越发温和和认同起来。他叹了口气,良久,还是问了一句:“不知引入地热水这等工程,是否劳民?”
“回陛下,劳民一词,要看如何定义。微臣以为,如若一项工程,能够为从事这项劳动的人带来工作机会与合法收入,并且不影响周边市民的正常生活,那么这项工程就并非扰民。”方仲永说得有模有样。(。)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最后的郊祀大典()
♂
方仲永踏着疏疏落落的雪,吱吱踏回府上,道路两侧的红灯笼一一点起来,在雪中如若一颗颗温暖的火苗,笼着即将到来的新年气氛,俏皮的如若姑娘的眼眸。
绕过两条街,刚走过岳文书斋的红灯笼下不远,一只手就啪的一声落在方仲永肩头。
那力度再熟悉不过了,方仲永也不回头,直直伸出一只手,将自己肩头那只手拉下来,又猛一用力,拉到身前。
不是柴麟,又是哪一个?
再仔细看看,嗯,这是一个愁眉苦脸版的柴麟。
“怎么了,这是?”自从王子月重新恢复单身,方仲永罕见柴麟这副样子,此时不由关切了一句。
柴麟伸手,从大氅里左掏右掏的,掏出一册相当厚的绘本,递给方仲永。
方仲永接过来,就着红红的灯笼,看到那绘本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神笔小新》
——整个绘本的布局、构图方式、漫画结构,都和岳文书斋刚刚推出的《毛笔小新》十分类似,只是故事,更讨巧的选择了大宋神童文化为背景。
如果说《毛笔小新》,画的是一个惫懒小孩儿的幸福生活和污污污污污;那么《神笔小新》,则画的是一个全程开挂的神童少年,牛笔到飞起的以神画征服天下,出将入相的故事。
方仲永看着柴麟那张雪中的苦瓜脸,略略明白了几分,一边挽着柴麟向岳文书斋里面走,一边问柴麟:“怎么了?培训出来的漫画师被别人挖角了么?《毛笔小新》销量如何?”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柴麟更加一脸不忿:
“太可恨了,我们辛辛苦苦管吃管住的把人带出来,结果,人家表面上给我们画故事,其实背过去还和官营书局画了另一套故事,最要命的是,《神笔小新》比《毛笔小新》,销量好的不是一点。”
方仲永跨入岳文书斋的大门,抖一抖身上披着的大氅上一层盐粒子一般的雪沫子,略略迟疑,又问柴麟道:“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一起?不是都签着身契么?”
说话间,方仲永又大哥范儿十足的撩一撩大氅,和柴麟勾肩搭背起来。
柴麟叹了口气:
“说来咱们如今的生意,本也不在乎这一本的得失,关键是太让人生气,我看那童展宇,是早已处心积虑的来这里学了本事再去官营书局和我们打擂的,最气的是,这人压根不是因利而来,因利而去,而是故意冲着我们岳文来的。”
方仲永和柴麟进了屋,婢子赶忙打起炭火盆子,方仲永吩咐热一壶温酒来,又让婢子取了一些腌制好的绝味鸭脖。
过不多时,吃食和盥洗的水盆子都端上来,婢子侍奉柴麟盥了手,方仲永则自己干脆的洗了手,用帕子擦了,就开始用小瓷盅倒了温好的酒喝。
一边喝着酒,方仲永一边静下心来,将手中的《神笔小新》看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神笔小新》对市场的把握度很高,相对于曾经在方仲永那个时代红极一时的《蜡笔小新》这种风格文抄而来的《毛笔小新》,这部《神笔小新》更对如今大宋市民的胃口。
神童,逆袭,吊打贪官,鄙视皇亲,泡公主……
而主打儿童家庭温情逗比市场的《毛笔小新》,显然污的早了一些,除了极个别的人,多数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这种无厘头的污,并不能完全进入角色。
现代的一切,并不是都代入到古代就会成功。
方仲永默默吸取着教训,也默默吸取着杯中的酒。
喝到此时,方仲永才发现,所喝的并不是新的蒸馏酒,而是原先酿造好的木瓜酒,不由笑着看向婢子:“怎么给我们拿了这个酒来?”
旁边的婢子面色微微一红,又看向柴麟。
柴麟一脸敢作敢当的架势,说道:“听说这木瓜酒对女子的体态身段有好处,我就让留这种酒留的多了些,蒸馏酒都是大老爷们喝的,和婢子在一起作乐时,喝着两下就醉了,不快活。”
方仲永听他此言,忽然笑了笑,说道:
“说起来,我们的蒸馏酒还没有名字,我给起一个吧,就叫‘三碗不过冈’。明儿我写个短小的戏本子,来宣传一下这‘三碗不过冈’的魅力。
至于这童展宇和《神笔小新》的事,你再细细和我说说,之前是怎样的情形。
做生意有市场竞争是自然的,不论这种竞争是恶性的,还是良性的,只要采取适合的方式处理,就定能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莫担心。”
柴麟听到方仲永这般淡然以对,心下略略安定不少。他本是担心由此成为一个开头,所有签着身契的人,都敢随意带走岳文的资源另起炉灶,甚至和岳文对着干的,但见到方仲永如此安之若素的淡然,不知怎得,心下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方仲永不愧是方仲永啊。柴麟的内心带着一种不服不行的情绪,开始和方仲永细细说起前因后果。
……
景祐四年的年末,到景祐五年的春天,天气十分的不给面子,隔三差五就和抖漏了面袋子一般,纷纷扬扬的下雪。
转眼到了郊祀大典那天,官员们黎明时分就盥洗完毕,穿上朝服,两万多人的卤簿队伍浩浩荡荡在泥点子和雪花儿中前行:
太仆寺负责的车辂施施然列队而行;殿中省负责的舆辇、散扇、御马个个收拾的漂亮齐整;六军掌管的枪仗华丽的美不胜收;书省兵部指挥的各支旗队都集中了汴京禁军之中最帅的美男子们;
司天台备好的钟漏排场浩荡不可方物;太常司负责的吹打乐器一路高歌,引得整个汴京百姓在风雪中争相观看……
这是仁宗朝以来,规模最为盛大的一次郊祀大典,也是仁宗对自己而立之年的一种渴望成为旷世明君的宣誓和情怀,毕竟自古至今,只有明君,才配享有这样高规格的郊祀大典。
一向节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仁宗,竟下了如此决心,办这等排场的郊祀大典,内心对于流芳百世的向往,也可窥得一斑。(。)
第一百四十五章 搞事情不嫌事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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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证此番大典万无一失,提前就制定好了《大驾卤簿图》,这玩意儿,相当于整个活动十分具体到细节的活动策划案,所有与会人员,政界军界,官员百姓,皆有参与。
漫天雪花之中,千辛万苦,庄严肃穆,大典如期举行,辉煌宏大,是一场团结的大典,成功的大典,有历史意义的大典。
在该次大典上,仁宗赵祯还现场颁布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决定——他又要改年号了。改元“景祐五年”为“宝元元年”。
为啥说这次改元激动人心呢?看过去“宝元”,也并不是个什么牛逼到飞起的年号啊?
这玩意儿就得从祖宗的故事说起了,当然大家也许并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去了解祖宗的故事,那么就简而言之吧:
宋太祖在景德六年的郊祀大典时,改元为“开宝”,并从此好事不断,开创了一代辉煌盛世。
“宝元”,“开宝”,看出点儿啥没?元,也就是最初,开创的意思。这个年号,是大臣们为了赵祯的欢喜和大宋的好兆头前景,特意精心准备的好年号。
意思是如今的仁宗陛下,也要追慕太祖,大展宏图,让大宋进入一个空前繁荣、空前和谐、空前美好的时代了。
然并卵,
总有刁民想害朕,是一条万世不易的法则。
刁民李元昊此时,已经全然不承认自己的臣子和官员身份,开启了自立为王的时代。
并且,就在大宋苦心经营多时,无比圆满的郊祀大典上,献上一封由仆街科举落魄投降秀才张道里,精心代李元昊写成的“贺表”。
披着“贺表”外衣的炸弹,经过千山万水,装作一种四海宾服,万国来朝的姿态,堂而皇之在郊祀大典上出现,并且被宣读,直接打脸大宋打到了姥姥家。
负责宣读此“贺表”的礼仪官,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的选手。
宣读这封李元昊的“贺表”,必定是礼仪官同志人生步入冰点的莫测时刻。
“臣祖宗本出帝胄,当东晋之末运,创后魏之初基。”读到这个开篇,礼仪官就感到后背心嗖嗖的寒意,这什么鬼,李元昊强调自己有皇帝血统,是后魏皇帝之后一刚。
悲催礼仪官的唇略略迟疑,看着台下黑压压一片,却没有任何人给个眼神要不要继续读下去的样子,只能咬着牙,在寒风和雪花中,气沉丹田的继续保持着端庄的仪式逼格,硬着头皮读下去。
“臣偶拟狂斐,制小藩文字,改大汉衣冠,衣冠既就,文字即行,礼乐即张,器用即备,吐蕃、塔塔、张掖,莫不从伏。”这又是什么鬼?
这句意思分明是:我李元昊创造了西夏的文字,衣冠,文明礼乐,仪仗排场,和你们的礼教平起平坐,且我李元昊收拾了吐蕃、塔塔、张掖,这些国家现在都是我小弟了,服我的很呢。
礼仪官的内心简直长满了草,而他自己,就是那卧在草丛中无法动弹的可怜人儿啊。
此刻除了方仲永,底下的臣子一张张脸都是铁青。而方仲永所以脸色稍微没到铁青的程度,只是因为前世了解这段历史,也知道正是这封“贺表”,彻底惹怒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仁和的大宋,引发了宋夏的战争。
想到这里,方仲永不由对韩琦和夏竦的流氓能力表示失望,这玩意儿怎么能从他们的把关下通过了,和前世一样的出现在郊祀大典上呢?
当初方仲永想尽千方百计把夏竦和韩琦早早拱到西北知军,避免这件事儿也是重要目的之一啊。
看样子还是低估了李元昊的流氓系数啊……
礼仪官的声音仍然在漫天大雪里飘扬,台下已经是群情沸腾,只有方仲永耐下性子,细细听过了所有的陈词:
“遂以十月十一日,郊坛备礼,为世祖文本武兴法建礼仁孝皇帝,年号天授礼法延祚。”
意思很明确,李元昊已经称帝了,用的礼仪和你们汉人皇帝的称帝礼仪一般无二,甚至也自称天授,以及不要脸的给自己贴了一堆的美好词汇。
作为“贺表”,这还没完,接下来,还有一大段的
“望皇帝陛下,睿哲成人,宽慈及物,许以西郊之地,册为南面之君。敢竭愚庸,常敦欢好,鱼来雁往,任传邻国之音;地久天长,永镇边防之患。”云云。
这段啥意思呢?意思是,我李元昊称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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