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永,来了啊——”
方仲永一脸奇怪,还带一丝受宠若惊的神情,笑道:“醉翁相邀,怎敢不来?不知今天急忙唤仲永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没有要事,就不能急唤你来了。来,坐坐,这边坐。”说着,抬手做个请的姿势,让方仲永坐下。随后从袖筒间,取出一道御旨,递向方仲永。
方仲永一脸犹疑的样子,推辞道:“这并非我应当看的啊。”
“无事,”欧阳修一面抬起手边的枫露茶,饮了一口,一面指一指那御旨:“此乃寻常旨意,并非命令必须亲自读阅的御旨,虽然不是下给你本人的,但我想着,还是先让你看看,比较好。”
方仲永双手接过,打开那折子,不禁有些傻眼。
那是一封因特殊情形,恩茂材异等科(因特殊被举荐恩科,免于会试,和富弼被赐予此恩科的情形,十分类似),并特别授予柴麟九品都水监使的,人事任命书。
看着眼前看傻眼了的方仲永,欧阳修不由得意一笑,片刻,又收敛了笑容道:
“就知道那卷子,前后四书五经文法不通,平仄切韵也是一塌糊涂,偏偏出了那么篇时务策,那般惊才绝艳,定是其中有事。只有王拱辰那个迂腐夫子,才会真的取中了柴麟。”
方仲永抬起脸看向欧阳修时,眼睛里的情绪,带着一份谁也猜不透的深沉。冲着这份处变不惊不燥的深沉,欧阳修也不免心下按了一个赞。
欧阳修继续道:“我猜到了,定是你小子帮他做的这个枪手,本想就不要取中柴麟,也省的之后大家都麻烦,谁知拧不过王拱辰那头倔驴。
于是我就想着,将你们二人的治河策,一同呈上阅览,估计会一同有个临时差遣的委任,至少不至露馅。谁知道,呈上去,柴麟的那道治河策,很快就得到了吕相公和官家的认可,至于你那道么——”
欧阳修说着,又看向方仲永,但见他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心下再次给了个赞,而后继续有些遗憾道:“你那道治河策,被当做是热血青年的激进之言,搁置了——但你也不必灰心,
一来,此时不予差遣,反而能更好的准备明年的会试和殿试,会试取中的进士,人前更站的稳局面些;二来,你的治河策,我私相递于了范仲淹范相公,他很是肯定了你的远见。”
方仲永不知作何回答才好,自己那道治河策被不被看好,这本来就不是一时半刻的事,自己并未太在意,但眼前,柴麟直接被任官而去,这似乎就真是,很有些露馅的风险了。
他略略思忖,试探着问了一句道:
“这任命,柴麟可否上表谦辞三次呢?”
话未说完,又自悔有些失言了。
按照礼制,被授予官职之后,确实应当上表谦辞三次,方是道理。但此时,正在治水的特殊时期,不然,也不会如此快的,就给予柴麟恩科和差遣了。
国难当头,身负相关才能,理应夺情,这个时候,如若上表谦辞,反而会遭到弹劾非议。
欧阳修没有回答,只看着方仲永自己的神态变化,明白他似是已经转过了这道弯儿。
最后,方仲永忽然道:“好吧,介时我作为书僮或者主簿,与柴大人同往治河一线,相伴左右。”
欧阳修依旧抿着自己的枫露茶,只递一杯到方仲永手中,砸吧砸吧嘴,笑道:“难为你有此心胸,喝了这杯,我也该去向柴麟传旨了。你,与我同去。”
秋风过处,一片片菊瓣翻飞在风中。珊珊可爱。
欧阳修并不知道,在离京的这段日子里,自己的老上司,宠着自己,照顾自己,让自己有无限好日子,大把好时光的——钱惟演,忽然患病辞世。
从此之后,官场的雨打风吹,再无人罩着他任性了。
尽管,他很快被召回京城,进入翰林学士院,授宣德郎,充馆阁校勘。
但是,醉翁风流快活的少年时光,自此宣告结束。
而大宋,也即将面临着一场当时满朝朝臣,皆在意料之外的战争。
……
这一个秋天午后,仁宗赵祯忽然在御花园后院中,看到一顶,顶上落着灰尘的小轿,那正是去年被废掉的郭皇后,所乘坐的。
夕阳的余晖中,赵祯静静的呆立了许久。一日夫妻百日情分,一切历历浮上心头。
虽然,那一巴掌,让身为九五至尊的赵祯,一怒之下,废掉了皇后。但事过境迁,喜新不厌旧的男人本性,和优柔寡断的性格本能,推动着赵祯的心,阵阵涟漪。
他看了看四下,悄悄唤来宫女,取了笔墨,写下一首《庆金枝》,送到前皇后郭氏的长宁宫中。
史书记载,郭氏读完这首写满思念的《庆金枝》,泪水夺眶而出,感动的一塌糊涂。
然并卵,她对前来接她,前往赵祯处一见的小轿,当下表示了拒绝。并回了一封信。
信中表达了她坚定和刚烈的——对皇后名分的重视。她要求,如若要再见面,“百官立班,受册方可。”意思就是,如若不重新成为皇后,则不与仁宗相见。
史书记载了赵祯收到这封信后的行为。沉默一晚。
但它并未记载现任曹皇后,得知此事后,是何观感,总之,这封信的事,很快在后宫传扬开来,传到了大太监,吕夷简的好基友——管事太监阎文应耳中。
前皇后郭氏的悲催命运,自此开始一幕幕上演。
第四十三章 初见盗版()
♂
不多时,仁宗赵祯按惯例出宫,前往南郊,进行每年一次的郊祀大礼。
就在此时,长宁宫中的前皇后郭氏突然患病,病因不详,病况不知。
第二天,管事太监奉命带着御药院的医官前往看视。第三日,郭氏病势越发沉重,终于没熬过第四天的太阳。
等赵祯回来时,面对的是暴病身亡的前皇后郭氏,由一个活脱脱的人,成了一具冰凉凉的尸体。
脉案语焉不详,出诊太医不详,而御药院的头儿,是阎文应的干儿子,名唤阎士良。
这出记载于正史,离奇的宫斗血案,引发了始终关怀赵祯后宫诸事的,府院大臣和台谏官们,高度的重视。
尽管赵祯追认了郭氏皇后的身份,并以最高等级出殡发丧。但出了这等蹊跷之事,台谏官们还是反响格外热烈。
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版本的宫斗,迫害,等等合理联想,但终归苦于皇后这个身份,不能随意派仵作查验尸体,于是证据十分莫须有。
可无论如何,必须有人为此事负责。当今的皇后,是一贯端庄温良的大户女子,有很好的口碑和不错的风评,而管事太监阎文应,则因为其历史遗留问题,成为了本次,前皇后暴毙事件的最大嫌疑人。
言官们凛然正气的弹劾折子,堆满了赵祯的案头。
阎文应和他干儿子阎士良,被弹劾的如若扎了满身刺的仙人掌,麻烦非常。
赵祯的选择是:远离这个麻烦,两位阎大太监被贬斥三千里,并死于被贬路途中。
吕夷简在宫中的内应,自此宣告瓦解。而下一步,弹劾吕夷简的节奏,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仁宗坐在书案前,放下茶杯,动手揭去身前木匣的封皮,从中取出一打岳文书斋出品,方仲永的滑稽戏话本。
翻了几页之后,他忽的皱了皱眉,唤了一声身旁的小太监,轻声道:“这次买回来的,怎的不若往日的印制精良呢?”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下去,忙不迭回话道:“这,这,汴京街面儿上卖的,就是这种的,小的,小的已经派人找遍了京城,没见着之前唐中枢大人弹劾江南西道转运使大人时,呈上来的那样制作精良的。”
仁宗见他战战兢兢,可怜见的,只得微微笑笑,安慰他道:“你起来吧。许是汴京原理江南西道,岳文书斋的热书,到这里时,皆被盗印了吧。甚是可恶。作者辛辛苦苦写下来,就这样被白白盗了去。”
小太监连连点头称是。
赵祯却开始翻找一沓奏本,从中拣出一份上疏,兴冲冲捻起那只狼毫小楷湖笔,在雕着盘花图案的砚台上,饱蘸了墨,却又停笔沉吟起来。
那正是欧阳修呈上的,方仲永激情澎湃的治河时务策。
赵祯拿着那时务策,隔着字迹,都似乎能够看到一颗年轻的,澎湃着的热情和信念。他嘴角微微含笑,再次想到那本方仲永的《大话西游》。
如果说,自己身上,充满了那唐僧式的叹息,那么这方仲永,莫不正是那至尊宝孙悟空?
想到此处,他放下奏疏,开始亲自拟一道御旨。
……
回到家乡的柴麟和方仲永,得到了乡亲们热情如火的十八相迎。
人杰地灵的地方,乡试得中并不稀奇,但柴大官人这等商贾富户家的公子,在方仲永伴读一年之后,竟然神奇的取得了功名,而且还得到了特别的恩科差遣,这绝壁让一干落榜考生,如喷神小弟张季隐等人,心中高呼不服啊不服。
奈何柴绍砸钱,一人一吊钱,只为迎接儿子归来的场面热络。于是在经济动力的刺激下,那场景,啧啧是一个人山人海。
方仲永未及站定,就被柴绍一把胡子蹭到脸上的靠近过来,脸上笑的满脸的鱼尾纹,每一条都喜悦的无法言喻。
奈何只是路过,奈何时间太少,很快就要陪着柴麟北上治河的方仲永,手在热泪盈眶的方娘掌心攥着,脸在方爹掌上摩挲着,一家人的欢会场面,格外动人。
宝贝疙瘩一般的方仲永,好容易归了家,等陪家人吃过了晚饭,才偷得一时半刻闲工夫,直奔后山而去。
……
半年不见,小狼们已经纷纷个头长得和他们的妈妈一班高了。而旺财见到方仲永,依旧是前世的老样子,又跳又叫,转圈欢乐,兴奋的无法形容,唾液嘀嗒满了方仲永的脸颊。
“我好想你——”方仲永搂着旺财,将脸颊靠上它的脸颊,可劲儿的蹭着。
“啊呜——啊呜——”“啊呜——”群狼发出了我也想你含义的欢呼。
“我要北上了,旺财,先去治河,而后进京赶考,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够再见。”方仲永一面抚摸着旺财,一面感叹道。
旺财一双湖蓝碧绿的眼睛里,星星点点的泪光莹莹可见。他将脑袋靠在方仲永腿上,不时舔舔方仲永的鞋袜。
旁边的雪狼双目囧囧有神,一面照应着小狼们玩耍,一面看向这边的方仲永和旺财,如若一位美丽与智慧兼得的贤内助。
忽然,洞口处传来一个怯生生的萝莉声音:“仲永哥哥,我能进来么?”
说着,马二丫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群狼发出阴阳怪气的坏笑,“啊呜——啊呜——”,纷纷起着哄。
……
王安石家中也很是热闹,盛大的家宴接风洗尘自不必说。
王子月坐在三哥王安石身侧,直是欲诉还休的姿态。王安石看在眼里,心中自然雪亮。
待家宴散了之后,王安石借口赏月论诗,就随着王子月一起去了后园。砚侬和墨香两人,早领了王子月的命令,在远处站着望风。
王子月抿着嘴,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王安石,看妹妹的这副模样,不由叹了口气道:“听闻父亲允了一门亲事与你。我看你的模样,可是不愿?”
王子月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黯然下来,看着眼前月下波光粼粼的池塘,一片片枯黄衰败的残荷叶子飘在上面,水上逢秋,愈发的生出几分悲意。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啊,”王安石轻声道:“为兄自然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为兄也做不得这个主。”
又是一阵落叶无语的沉默。
“我想,见见他。想,知道他的心意。哪怕,这并没什么用,也好。三哥,这些话,我只敢与你一个人说,我并不奢望改变什么,念想什么女子不该念想的。只是,只是想知道,他的心意之中,有没有一丝……”王子月的声音很小,说到后面,越发的微不可闻。
王安石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两人一并站在月下池塘边上,看其中的游鱼来来去去。
“三哥,你又长高了。不知将来的嫂嫂,会是哪家的小姐,你盼望么?”王子月忽然转换了话题。
“还未想过那许多,明年毕竟还有会试举业。时光真是飞快,我家小月儿,也是有情人了。”王安石半调侃,半认真的打趣道。
王子月直接狠狠下手,向王安石胳膊上就是一掐,玉葱般纤长如玉的手指上,寸许长指甲只掐的王安石告饶,过来挠王子月的痒痒,兄妹二人,就此嬉闹一会子,气氛才终于缓过来。
第四十四章 不解风情()
♂
“来吧,来吧,客气什么?”方仲永说着,起身向洞口走去。
马二丫的身影缓缓走进洞中,半年不见,二丫已经改梳了云近香髻,虽然发髻上别无花朵,却巧手编成发环,显然是为了见方仲永,精心收拾过自己的。
二丫的身量抽条了不少,略略有些弱不禁风的娇柔,身上一袭乳白色的,拖地桑麻裙子,勾勒出略略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曲线。朦胧的小樱桃,透过乳白色的前襟,让人多了许多遐想。
她随着方仲永一道,坐到旺财等群狼中间,双颊略带红晕,羞涩的看一看方仲永,笑道:
“仲永哥哥冬天里,让二丫在这里养蚕宝宝,为家中度过难关,二丫真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听闻仲永哥哥你中了解元郎,二丫真真欢喜的,一宿都睡不着。想着,要怎么来感谢你,恭贺你才好,想了又想,又是一宿,终于给我想到啦。”
说着,马二丫调皮一笑,从背在后面的手中,抽出一份羊皮地图,递给方仲永。
方仲永疑惑的接过来,那地图展开很大,边上已经很是破旧,但基本的山川地貌,却也有些勾勒,他有些犹豫的看向马二丫,轻声道:“这是?”
马二丫却如若和旺财有默契一般,直接将那卷地图摊开在地上,拖到旺财和雪狼脚边。拿起一支已经熄灭,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