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阿孜坦桑带回的消息,果然如普丽吉特说的一般。
此时的阿玉奇坐在铺着羊皮毯子的台阶上,他宛如一具石刻的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搭在右腿上握着佛珠的右手大拇指停留在第七颗佛珠上一动不动。
风小了些,牛油蜡烛不再摇晃了。阿玉奇的身影重又投入到了黑暗之中。
阿孜坦桑仍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他的手握在刀柄上,在等待着台吉的命令。
半晌,阿玉奇开口说道:“阿孜坦桑,你去将噶尔丹策零叫来,然后再去请伊始兰格莱伊,就说我要为今天的事向他当面道歉。”
阿玉奇将“请”咬的很重。
“是!”阿孜坦桑振奋地领命道,然后大步地走了出去。
帐篷的帘门重新合上的那一刻,从帐篷内传出了珠子滚落在地的声音,那是阿玉奇的指甲抠断了串起佛珠的细绳。
“格鲁,我会为你报仇的。”阿玉奇的手指抠断了佛珠,他那指甲又深深地抠入了自己的手心。
格鲁喇嘛说是乌曾贝伊伤了他,阿玉奇是完全相信的。因为乌曾贝伊和自己麾下的噶尔丹策凌一样,都是同一类的人,他们鲁莽、勇敢并且毫无政治头脑,只会凭着性子去做事。虽然此事并非伊始兰格莱伊所主使,可阿玉奇自然而然地将帐算在了伊始兰格莱伊的身上。卡尔梅克人可不讲求冤有头债有主,乌曾贝伊既然是你伊始兰格莱伊的人,那么他犯下的错误,你伊始兰格莱伊也要一并的承担。
手心的皮肤被尖锐的指甲刺破,鲜血从阿玉奇的手掌留下来。可阿玉奇仿佛毫无知觉一般。
而在鞑靼人的大营中,伊始兰格莱伊也从乌曾贝伊派来汇报的人口中得知了乌曾贝伊杀伤格鲁喇嘛的事情。对于这件事情,乌曾贝伊一点都没有打算对自己的主子隐瞒,相反的,他还将这件坏事当做好事主动地汇报给了伊始兰格莱伊。在乌曾贝伊看来,自己杀死格鲁喇嘛就是为伊始兰格莱伊出气。
可听闻此事的伊始兰格莱伊却在帐篷里面气的直跳脚,那些骂人的词汇也一个劲地往外吐:“笨蛋!蠢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骂完后,余怒未消的伊始兰格莱伊一把抓起了趴倒在地的信使,他厉声问道:“说,给我说实话,格鲁喇嘛在逃入佣兵团前到底死了没有!”
那信使在伊始兰格莱伊的威压下吓得瑟瑟发抖,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死,应该是死了!”
伊始兰格莱伊将信使领口拽的更紧,他又厉声问了一遍:“到底死了没有!”
“死了,那个秃头被我们和他的手下被我们的人万箭穿心,肯定是死了的。”这一次,信使肯定的答复道。虽然他的确不能确定格鲁喇嘛是否真的已经死了,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再在这个问题上稍有迟疑,那么自己肯定是死定了。所以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可怜的信使只得欺骗伊始兰格莱伊。
伊始兰格莱伊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终于松开了手。而那信使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伊始兰格莱伊平复了下心情。乌曾贝伊的鲁莽举动差点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阿玉奇和格鲁喇嘛亦师亦友,如果阿玉奇知道格鲁喇嘛是被自己的人所杀,那他势必会不顾一切的报复的,到时候自己将成为卡尔梅克人攻击的对象。可现在,格鲁喇嘛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在死无对证之下,自己大可以说格鲁喇嘛是死在佣兵团的手里,反正死无对证。
这一段的念头在伊始兰格莱伊的心头转过,他对仍瘫倒在地的信使说道:“爬起来。”
可汗有令,战战兢兢的信使刚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赶快回去告诉乌曾,让他写一封战报,就说尊敬的格鲁喇嘛在战斗中身先士卒,英勇地战死在了佣兵团的阵地前。”
伊始兰格莱伊说完大体的意思,他转过头看了信使一眼,见那信使龟缩着身子低着头,伊始兰格莱伊的火气没来由地又上来了。
“听到没有,蠢材!”伊始兰格莱伊劈头盖脸地喝问道。
那可怜的信使连连称是,并赶紧退了下去。他决定,回去后乌曾贝伊要让他再送战报过来,他一定坚决推辞。
就在信使退出帐篷的当口,阿玉奇派来请伊始兰格莱伊赴宴的阿孜坦桑百户也到了伊始兰格莱伊的营前,二人错身而过。
第548章 遁逃()
天色微明,在水天相连的地平线上,库班河那清澈的河水由淡青变为淡黄色,渐渐又由淡黄变为绯红,紧接着金光四射,一轮红艳艳的朝阳开始升起。
阿玉奇早早地便起了来,他站在卡尔梅克的营地的辕门前,望着不远处伊始兰格莱伊的大营。
昨夜,阿孜坦桑百户带回了伊始兰格莱伊将前来谋划下一步的作战计划的消息后,阿玉奇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布置。
为了不让伊始兰格莱伊起疑心,整座卡尔梅克人的大营中,仅有阿孜坦桑和噶尔丹策凌亲选的三十名精锐士兵知道今天的行动计划,其他的人不仅不知道阿玉奇将对付伊始兰格莱伊,更不知道格鲁喇嘛被害的消息。
换句话说,其他人仍然将伊始兰格莱伊当做自己的盟友。
而彻辰的佣兵团那边,被阿玉奇放归的普丽吉特也带去了阿玉奇与彻辰共同对付伊始兰格莱伊及其走狗乌曾贝伊的决定。在阿玉奇这边擒拿住伊始兰格莱伊后,彻辰的佣兵团便向乌曾贝伊的营地发动进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而作为合作的条件,阿玉奇什么也不要,火枪不要,火炮也不要,他只要一个人——乌曾贝伊。彻辰必须保证将活着的乌曾贝伊交给他。
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阿玉奇蒙古长袍的衣角。为了不引起伊始兰格莱伊的怀疑,今天的阿玉奇并未穿戴盔甲,只是在长袍的内里穿了一件牛皮制成的皮甲背心。
阿玉奇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金属撞击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在阿玉奇身后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都准备好了吗?策凌。”阿玉奇问道。
虽然他没有回头,可他知道来者必是噶尔丹策凌。
“都准备好了,阿玉奇。”噶尔丹策凌粗声粗气的说道:“三十名士兵已经埋伏就位,只等着伊始兰格莱伊那狗贼来呢。”
阿玉奇回过了头。映入他眼帘的噶尔丹策零一身的重甲装束,他面黑如炭,眼神中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杀气。
见噶尔丹策凌这副模样,阿玉奇叹了口气说道:“策凌,到时候伊始兰格莱伊来了,你就不用跟在我的身边了,也在外面埋伏吧。”
“这怎么行!”噶尔丹策凌一听阿玉奇不要自己在身侧,急道:“阿玉奇,我要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身边有阿孜坦桑足够了。”阿玉奇拒绝道:“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里藏不住事情,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你看看自己这副样子,伊始兰格莱伊恐怕一看见你的脸就知道不对劲了。”
“那我改还不行嘛!”噶尔丹策凌说着竟用手去掰扯自己的脸来。
噶尔丹策凌那一张圆饼脸被他自己搓揉的差点成了鞋拔子脸。
“好了,好了。”阿玉奇赶忙制止了噶尔丹策凌的可笑举动。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可是伊始兰格莱伊并非有备而来,他并不知道我要对他不利,所以我很安全。而且你忘了,我也是汗国出了名的神射手和摔跤手。”阿玉奇说道。
阿玉奇说自己是汗国有名的神射手,这倒不是自吹自擂。蒙古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每个蒙古人从一出生就会骑马射箭。而且卡尔梅克崇尚务实,哪怕是可汗的儿子,如果没有真本事也不可能得到部众的信服。阿玉奇的名望,一多半都是他在那达慕大会上取胜得来。
见阿玉奇如此的坚决,噶尔丹策凌也知道自己是劝不动阿玉奇了。于是他只好退了下去。
这时候,雾气已然消散了大半。从阿玉奇的位置,已然约摸能够望到伊始兰格莱伊的营地内一支骑兵从辕门出来,排成一条长蛇缓缓地朝自己的方向移动。
“伊始兰格莱伊。”阿玉奇又默念了声伊始兰格莱伊的名字。
阿玉奇虽然不喜伊始兰格莱伊,可却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曾经地敌人(彻辰)取对付这个投靠自己父汗地居心叵测地家伙,只能说天意弄人。
虽然走的不疾不徐,可伊始兰格莱伊率领的队伍距离卡尔梅克人的营地越来越近。当他们距离阿玉奇所在的辕门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当时候,伊始兰格莱伊突然停了下来。
从阿玉奇这里望去,只见伊始兰格莱伊好像摔下了马,随后,他的随从们也跳下马来——这些人团站在伊始兰格莱伊的周围围成一圈,然后一动不动。
“难道是伊始兰格莱伊突发了什么病症?”阿玉奇猜测道。可他从来没有听说伊始兰格莱伊有何隐疾,伊始兰格莱伊从来是年富力强,不像是有病在身的人。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伊始兰格莱伊那一伙人就待在原地,即没有派人来卡尔梅克人的营地通报情况,也没有派人回营去。
阿玉奇焦躁不安了起来。
“噶尔丹策凌。”阿玉奇大喊着自己大将的名字。
“你同我一同带人过去看看。”阿玉奇命令道。
很快的,原本作为伏兵的三十名精锐的卡尔梅克骑兵便上了马朝着伊始兰格莱伊所在的位置疾驰而去。
那伙原本待在原地不动的伊始兰格莱伊的随从见着阿玉奇带人朝自己奔驰而来,他们慌忙地上了马,朝着自家营地逃去——连那个“患病”的伊始兰格莱伊也不例外。
“中计了。”
见此情景,阿玉奇哪还不明白,伊始兰格莱伊早已看穿了自己的请君入瓮。
羞愤交加的阿玉奇挚起一张复合弓,他搭箭拉了个半圆,朝着伊始兰格莱伊的后背射出了一箭。
箭势去若流星。
“着!”阿玉奇喊道。
羽箭射入了伊始兰格莱伊的后背,伊始兰格莱伊张开双手从马上摔了下来,他左右的随从竟然对其不管不顾,只顾着逃命而去。
阿玉奇赶到伊始兰格莱伊落马的地方,他看清了躺倒在地的伊始兰格莱伊的脸——这脸并非是伊始兰格莱伊的,而是一阿玉奇从未见过的人。
“该死的!”
阿玉奇的眉宇见仿佛有无穷的怒火,他直视着伊始兰格莱伊的营地,像似要将其点燃一般。
“策零,同我一起去杀了伊始兰格莱伊那个狗贼!”阿玉奇大喊道。
说着,阿玉奇便准备朝着伊始兰格莱伊的营地冲去。
噶尔丹策零听到要去为格鲁报仇,兴奋地拔出了刀便要一马当先,他几乎没去思考自己只有三十人,而对方尚有数千人马。
阿玉奇似乎被仇恨和怒火冲昏了头脑,噶尔丹策零好战成性,可不代表这些人中就没人意识到不妥。正当阿玉奇要跃马向前的时候,百户阿孜坦桑挡在了阿玉奇和噶尔丹策零的面前。
“台吉、将军,且慢。”阿孜坦桑高声说道。
见阿玉奇止住了马,阿孜坦桑继续说道:“台吉,我们的人虽然以一当百,但伊始兰格莱伊毕竟人多势众,我们这么贸贸然冲过去恐怕不妥。”
其实阿玉奇也是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听了阿孜坦桑百户的话,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么冲过去无异于飞蛾扑火。
正当阿玉奇准备回去集结人马,噶尔丹策零突然喊道:“阿玉奇,你快看,伊始兰格莱伊逃了!”
阿玉奇顺着噶尔丹策零手指的方向定眼一看,只见在远处的河滩边上,一条长蛇一直延伸到伊始兰格莱伊营地的后营。
“阿孜坦桑!”阿玉奇断喝一声:“你马上回去传我的命令:进攻鞑靼人,为格鲁上师报仇。”
“是。”阿孜坦桑接令道。
“那么你呢?台吉。”
“我去拖住他们,决不能让伊始兰格莱伊这个狗贼逃走。”阿玉奇说道。
说完,阿玉奇不给阿孜坦桑再劝自己的机会,他从阿孜坦桑的身边冲过,朝着敌军的大营冲去。
噶尔丹策零等人紧随其后。尖顶盔汇成的洪流随着战马疾驰的节拍起伏不定,骑士猛挂在腿侧的箭囊不断的起伏着,拍打着主人的大腿。
在鞑靼人的大营内,负责殿后的是内贾德族长率领的本部部族骑兵。在前几日的战斗中,内贾德族长的部族骑兵虽然也参加了战斗,可是伤亡并不大,仍然保持着完整的编制。
他听到马蹄声,又见阿玉奇一马当先地率领卡尔梅克骑兵杀了过来,这个出卖赛杰特贝伊的可耻叛徒先是一惊,继而的又是一喜。因为他看见,跟随在阿玉奇身后的不过三十骑。
“这是真主送给我的一套富贵啊!”内贾德族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心地笑道。
“都给我听着,谁要是活捉了阿玉奇,我赏赐给他一群的羊和五匹马。”内贾德族长为阿玉奇开出了“高昂”的赏格。
内贾德麾下的部族骑兵都是穷苦的牧民出身,一群的羊和五匹马已经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敢奢求的财富了。他们为着这份奖励,纷纷地拔刀抓箭,朝着阿玉奇冲了过去。
内贾德的部族骑兵按照平时的习惯,在对冲的过程中射出了第一波的羽箭。
阿玉奇和他麾下的骑兵却没有使用弓箭。每一名卡尔梅克骑兵都用腋下夹紧了骑枪,然后身体前倾伏在马脖子上,保持着高速冲锋的姿势,而一些艺高人胆大的,则玩起了蹬里藏身,减少被弓箭射中的概率。
这一波的羽箭落下,只有两名卡尔梅克骑兵被射落了下马,其他人依靠着高速冲锋的战马和坚固的盔甲,全都安然无恙。
所谓临阵不过三矢,意思就是按照马匹冲锋速度算,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也只要十来秒,这个时间只够弓箭手射出三箭。三箭后,对方骑兵就到了。而在双方都在攻速对冲的时候,鞑靼部族骑兵们连射第二箭的机会都没有。他们还在搭弓引箭,卡尔梅克骑兵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在一阵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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