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自斟自饮着,接连劝着薛家兄弟和安二也一起吃酒,薛嵩见安二哪有什么心情喝酒,薛崿身上又带着伤,只好自己陪着阿根多饮几杯。阿根酒喝了半壶,渐渐有些酒气上来,其实他本就从酒窖酒桶里出来,浑身上下都是酒气,这半壶酒水下去,身上陈旧的酒气似乎都渐渐醒了过来,越发浓烈了。
“根叔,你可否和我说说,当时这细作到底是怎样混进来的。”薛嵩见时机恰到好处,便开口问道,安二见他开始询问了,也提了提神去仔细听。
“这事儿说来,话可就长了。那一日府中无事,我就随着后厨的人,一起出去买点儿菜。往东市走着走着,就路过那城东头的赌坊,这兴好是从那里路过了,要不然只怕他们还真闹出人命来。”阿根说着说着,变得有些得意起来。
“怎会有人命,是谁敢在营州城里伤人?”薛崿打抱不平道,他平素在营州城北人称为“小是非”,惯常喜欢打抱不平,虽然本心想学父亲,为一城百姓主持正义,可也往往因为性子荒疏,情况不明就干预起来,惹出许多不明不白的事情,要不是父兄替他压着,只怕人家早就找上门来。
“二郎,这有什么奇怪?赌坊里的输赢,可是能轻易断了人的生死的。我们从那赌坊过去的时候,那小子正被人家一脚从里边蹬出来,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滚着。”阿根想起那日场景,可怜巴巴的摇摇头,咂了口酒接着道,“哎呦!”
阿根这么突然一句“哎呦”,本来也不牵连什么,只是他这“哎呦”一声,叫的安二心头十分不安,突突直跳。
“根叔,怎么了?”薛嵩催问阿根道。
“那小子被人打得满地爬,喊着‘哎呦’说;‘我还有皮货能抵,还有皮货能抵!’他这意思是自己欠了赌债,要用手头的皮货去抵债。可那帮子人哪信他的,都说:‘在抵就只能抵你这条命了。谁信你的。’然后举手又打。”阿根说道,“我总也是兵马使府的人,不能看着他们真么闹,就上去问那小子,你手头真有皮货。他说有。”
“他撒谎?”薛崿抢先猜道。
“那倒没有,我想着老爷叮嘱过一次征兵做冬衣的事情,就想这小子要有皮货,不妨问他收过来,顺道帮他清了这赌债,也算是一举两得。”阿根说着,他酒喝够了,脑子却越来越清楚,“就这样,我帮他还钱了银子,又跟着他出城进了一个村子拿了皮货,这皮货数量倒也不算少,可就是质地一般。我见那皮货车旁还拴着一匹白马,倒是神骏得很,便和他说:‘这可抵不来我替你还的那许多银子啊。’”
“这小子虽然好赌,可人倒是仗义,听我问了,就说道:‘这马是,是他什么人的来着?要不这样,我替你作上一个月力气活。’我说:‘你脑子倒是转得快,可兵马使府邸不比别处,是咱营州城一等一的去处,来了就要守规矩,犯了事儿,谁也保不了你。’我本想拿些规矩先吓唬住他,可没成想他听了是来兵马使府邸,忙不迭的答应。他怕他那匹马,旁人照看不好,也拉到府上来喂养了,用的都是顶好的草料,折算成工钱。他该一文钱不要,在府上做五年的工。”
“老伯,那白马名叫穿云,那赌钱的小子,长着一双绿眼珠子!是不是?”安二听得心中炽热,拉着阿根的胳膊问道,薛家兄弟都投去惊讶的目光。
“对。对。”阿根正要说道奇怪眼睛的事儿,听安二抢先说了,点头笑呵呵的答应。
第128章 四骑同行()
“本来是叫你小子好好给营州衙门报信来的,你可倒好。”安二想的生气,他拍了桌子说道,小安嘻嘻哈哈的在一旁笑陪着,看似混不在意,其实绿油油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一瞬间眼神已经和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有过交流,他生怕安二一阵怒火按捺不住,自己就要吃几次拳头,所以未曾去看安二的神情。
“安二哥,我这,我是一时手痒,实在是没、没控制住。”小安怯生生说道。
“没控制住?总有一天你要因为贪赌坏了大事!”安二气呼呼的说着,小安见他嘴上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只得在原地站着称“是”,也不敢捡了个座位就坐。
“安二哥,我又能有什么大事来。不过是卖卖酒水。”小安回了一句道。
“你还犟嘴,那两车皮货还不是被你给抵债了?你自己控制不住,我一刀帮你砍了就是!”安二怒气升腾起来,右手不由得抹了抹腰间,那是他平日摸倒刀的动作,此刻虽然刀不在身上,但这么一摸,还是吓得小安噤声不敢再多说话了。
“安二哥,咱又不是外人,如何却说见外的话,这白马和皮货,自然都要原样奉还的。”薛崿在一旁劝道,“早知道是小安哥在府上,定要好生待他,只是不知根叔带了进来。”
“安兄,李兄现在被人劫持在外,依我看,咱们是问问小安兄弟关于那细作的事情。”薛嵩把谈话重点移到了李隐安危上面,巧妙地转移了安二的注意力。
“小安兄弟,根叔说你一眼就能看出那奸细的底细,你却是如何看出来的?能否和咱们说说?”薛嵩看安二既然不拦阻,接着温言问小安道,他见安二记挂李隐,听了小安豪赌之事又是气上心头,显已不能按捺情绪,只好充当了这个和颜悦色的调解人。
“对。对。对。这小子赌钱不行,看人可是厉害着呢!”阿根在一旁起哄道,举起酒壶又朝向喉咙里倒进去,这一下没倒出几滴酒来,只好甜甜嘴咬了咬酒壶的壶口。
“这。这其实也没什么。”小安眨了眨碧玉般的眼睛想着,“这怎么说呢?”
“小安兄弟,你就说说,你是凭借什么看出来那人是奸细来的?”薛嵩接着引导道。
“这个,不是我说,实在是这事情真的没法说,那细作往那儿一站,用眼一看,就是个鬼鬼祟祟的人,那眼神那动作,就是和常人不一样嘛。”小安皱着眉头摸摸下巴,实在想不出描绘的办法,最后要摇头叹了口气。
“兴许?”小安沉默半晌,突然灵光乍现,看了看身边瞪眼瞧着自己的安二,有说不出来了。
“兴许什么?”薛崿和阿根好奇得很,都不由得问道。
虽然安二仍旧在那里气呼呼的不言不语,但见薛家兄弟和阿根都是如此“抬爱”,不由得笑了笑道,“兴许,这是我天生的本事?”
“狗屁!”安二一掌拍在桌子上,连茶水都溅了一地,唬的薛家兄弟都是一愣,小安自然倒是无碍,连忙跟着说“放屁!”“放屁!”“这屁真臭!”仿佛真的问到了一个奇臭无比的狗屁一样,薛家兄弟看着小安那惟妙惟肖的样子,也不由得无奈发笑。
“安少侠,莫要生气,你这个小兄弟没乱说话啊。大郎、二郎,难道你们也不信他?”阿根怀里抱着酒壶,看起来醉咪咪的,脑子倒是清醒得很,“他每次和我出去买东西,瓜果鲜老、货商真假,那是一眼就看准,在没有错的时候,别人想要糊弄咱一个老头,那可糊弄不成啦。”阿根说着,笑呵呵的表示满意。
“根叔,你可不是在说笑罢?”薛崿虽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凭着直觉选择了相信根叔所说的话,只是眼睛不自觉的去看阿根怀里的酒壶。
“二郎,才这一星半点儿酒,我又没喝多。”阿根用手指敲得酒壶叮叮当当的响着。
“安兄,这小安兄弟难道真有这般本是?这。”薛嵩仍是无法相信,可阿根说的信誓旦旦,又不像是糊涂的样子,纵然他上了年纪,可要说脑子那是绝对不糊涂的。
“别听他胡吹大气,除了赌钱、卖酒,他还有什么本事?”安二不屑道。
“安二哥,咱可不是吹牛,那奸细是个女的不是?”小安斗气说道,安二与薛家兄弟都听过李隐说起假阿根跳舞,跳出化蝶雌步的事情,早已知道那细作是个女子,而阿根被困在酒窖几十天,自也知道那奸细是个女子,只有小安与这奸细接触不多,却能一下说出这奸细的性别出来,不由得让几人大感惊讶。
“与她对敌时,看那招式身姿,确是不像男子。”薛嵩细细回想那是与奸细打斗追逐的场面,“安兄,你意下如何。”
“现下说什么都没用了,不管那细作是男是女,来路何处,我大哥在他手里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我只要问大郎一句话,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李兄有难,我自然要帮!”薛嵩立刻表明态度道,他之所以如此决绝,一是李隐乃是营州都督许澹在给薛楚玉信中屡屡提及的重要才俊,他为了父亲也要照看好李隐,二是薛嵩确是钦佩李隐幽州筹粮妙计的才智,几日相处更觉其人可亲,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大哥,带上我。”薛崿也起身说道,他性子最是刚烈豪爽,喜欢助人,更无需说在府上与之相交多日的李隐和安二等人了。
“安二哥,那、那我呢。”小安问道。
“大郎,兵马使既然说那奸细的轻功来自并州,她又是从西面出的城,咱们就轻装简从,只带干粮白水,一路追去并州,你可愿随我同行。”安二说的不容犹疑。
薛嵩与安二本因救李隐一事生出些许不愉快,可此时安二如此相邀,那是对自己十分信任了,大男儿些许口角又何必介怀?不由得胸中豪情陡起,豪言道,“安兄以此相邀,薛嵩便与你巡李兄至海角天涯。”
“二郎,你随根叔去准备马匹干粮,咱们即刻出发!”薛嵩吩咐道,薛崿见自己也有份儿,开怀的跟着阿根去收拾东西了。
“安二哥,大公子,那、那我呢?”小安问道。
“小安兄弟,你要想留在府上与根叔做菜,自然也好。”薛嵩笑道。
“不、不、不。我也去寻李大哥,虽说帮不上什么忙,跑跑腿总还行的。”他说道跑腿时候,见安二等了自己一眼,明显是说自己营州这一趟腿,跑的并不怎么好,只得吐吐舌头。
不多时,马匹干粮已经备好,安二、薛家兄弟、小安四人分别骑了马,薛家兄弟和小安三人的马匹各自神骏不凡,安二所骑则是一直养在薛府的穿云,这般脚力和战力,若是去追一个人,那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四人翻身上马,与阿根作别,城门守卫见最早出城竟是薛家兄弟,也抱拳目送而去。荒野天外只是蒙蒙亮些,远方的路上泛起深不见底的寒气,四人各自呼哨一声,扬了马鞭,奔驰着闯进了一片迷雾海中。
第129章 放虎之谋()
“大人日理万机,远等搅扰了。”王家父女走了没多久,许远已经立于堂上,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道,张巡也跟着拜了下去。
“哦?是许郎和小张来了,都不是外人了,尽管坐就是。”张嘉贞目不转睛的翻阅着手中案牍,也不专注在张、许二人身上,只由着底下人奉茶伺候。
张巡与许远对视一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可二人皆认定这事十分重要,如今张嘉贞抽时间来见他们,此时不说,不知下次要等到何时才有一个合适的机会。
“张相,晚辈常听家叔说您处政之高妙。方才府中见那一对商贾父女,难不成是为德政感化,来献粮的。”许远微微笑道,点到为止,他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浅白,只是想为张巡先铺一铺路。
“许郎好眼力啊。匆匆而过之人,竟然也能参透他身份。”张嘉贞笑道,抬头看了看座下满身书卷气的许远,心中念道,“许澹倒是有个好侄儿。如此清隽的人物,将来必是居庙堂之上的风雅名臣了。”想到这里,脑海里不由得再次浮现出远在长安的老对手张说的面庞。
“狐裘大氅,多是此辈。”许远温言道,他本想着把话题引到筹粮上来,可张嘉贞不动神色的一句,却把重点所在了来府父女的身份上,许远这一句就如投石问路的石子一般,石沉大海了。
“大人,许兄弟今日是随我同来,巡有一事在心,思量不准,还望大人稍加开解。”张巡离座说的干脆利落,却也略显得锋芒毕露。
“但说就是。可是有什么难处?”
“巡这里有一物,请大人过目。”张巡从怀中掏出一个粗大的铜环,双手呈了上去。
张嘉贞将铜环捏在手里,见那铜环亮晶晶的还夹杂着些许血污和锈渍,顺势将铜环在指尖一滑,便漏出三个凹凸不平的铜刻“幽州役”来。
“是我幽州官府用的器物,小张,你从何处得来的?”张嘉贞慢慢问道。
“回大人,前些时日我揭了刺史府捉虎的榜文,这铜环是从砍断的虎爪上得来的。”张巡见问,马不停蹄的说道,“可巡想不明白,这豢虎之人,如何得了衙门里的物件。”
“你两个都是聪明人。心中既有所想,那也不必隐瞒,此间也无外人,尽管说出来就是。”
“大人,巡猜想,此事莫不是裴伷先裴大人所为?”张巡直言不讳道,一旁的许远微微皱眉,似乎在考虑更为恰当的表达方式。
“小张,你为何会想到裴节度使呢?”张嘉贞一字一句的问道,他不去过多的引导张巡的话语,好叫张巡能将内心的想法全部呈现出来。
“如今幽州筹粮一事功成在即,巡来到府上前夜,与那三个想要烧粮的人纠缠时,已经却知他们是节度使府派来的人。这豢养猛虎之人在林外纵虎伤人,现在想来,无非就是要拦住那些想要运粮出城的外地商客,儿这些粮商被困在城里出不去,只能乖乖的交出粮食,这样一来,只需要一把大火,就能把粮草烧个干干净净了。”
“现今粮草充盈,都囤积在刺史府衙设定屯粮之所,并未有丝毫差池。小张,你如此怀疑到幽州镇守官长的身上,这胆子也太大了些。”张嘉贞回道,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着实为张巡的话触动着,看来裴旻说他这个徒弟“壮豪明烈”,果然是不错的。
“大人既已称允,巡只说自己心中所想罢了。如今粮草不失,乃是大人治御有方,有心之人钻不了空隙。可这并不能说明,他们就没有后续的动作了。”张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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