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孩子们齐声答应着。
姜伯龙把话说完,就退在一边,示意方明对孩子们说些什么,方明眯起眼睛,看着娃娃们一群稚嫩的天真的脸庞,笑着点点头说道,“好。都进屋上课吧。”姜伯龙错愕一下,没想到方明的话只有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交代给孩子们,见他转身颤颤巍巍的进了屋子,心中想着,“大儒就是大儒,尊师重教不是嘴上说的,他一句进屋上课,可比我啰里啰嗦的说上多少都有用啊。”
孩子们排着队列鱼贯而入,学舍里的位子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学舍里的几个仆从指引着孩子们一一坐下,姜伯龙见方明将要开课,便和手底下管事的交代了几句时刻照应的话,转身走了。
崔明和的位子在学舍的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角落里,他今日来的很早,在新修建的学舍外边立了两个时辰之后,现在终于能够坐在椅子上歇上一会儿了。方明抖了抖自己的袍子,望着对面一众稚嫩的脸庞,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说道,“老夫来到这儿,是教你们五经的,今日又是开学的第一天,咱们不着急讲学,先来说说五经,这里有这样一个问题,五经是什么?有谁知道么。”
孩子们的气氛本来活跃的很,听了老师傅发问,一时间都讷讷的说不出来,互相看来看去,最后大都沉默的低下了头,“没有人知道么?”方明又问了一句,见还是没有人回答,心中自言自语道,“听说这些孩子,是崔世烈从清河城外四处搜罗来的本族支系,原本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大都没读过书,那也不怎么奇怪。只是读书的底子如此差,还想着从这里出什么状元、进士,哎。当真是笑话。”
“没人知道么?”方明又问了一句,口气中失望不小。
“师傅。”学舍最后一排的角落,崔明和喊了一句道。“我。我能说吗?”
“哦?”方明见崔明和穿着粗布衣衫,微微有些惊讶,又问道,“你知道么?好、好、好,你若知道,便来说说看。”
崔明和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用略显稚嫩的声音庄重的说道,“汉家儒经白虎通义云:孔子居周之末世,王道陵迟,礼乐废坏,强凌弱,众暴寡,天子不敢诛,方伯不敢伐。闵道德之不行,故周流应聘,冀行其圣德。自卫反鲁,自知不用,故追定五经以行其道。”意思就是说,孔圣人身处于周末之世,当时王业不兴,礼崩乐坏,天子无权,诸侯恣肆,圣人便想要以圣德匡济天下,可周游列国之后,发现道之不存,无处施用,只能寄希望于后世,因为害怕大道遗废,所以便修订了五经来传教后世,他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所以才编订五经,以成王道。”
“其实,圣人尚编有乐经一书,只是因后世遗失,所存者诗书礼易春秋五部,便称之为五经了。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说的是五经各有功用,对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各有所有。后世儒宗精心研磨,穷经皓首,五经之原典注疏传于今日者,可谓汗牛充栋。而其原典,也有诸多版本,如礼一分为三成周礼、仪礼和礼记三部,春秋一分为三,成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和春秋谷梁传三部。这些历代发觉之原著和注疏,经过太宗朝大儒宗颜师古、孔颖达分别编成五经定本和五经正义两部,便是本朝儒学入门之锁钥了。”
崔明和声音不高,一番话侃侃而谈,却说得方明十分惊讶。方明没想到的是,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娃娃还有这般学问,再看看身边的一群孩子,早都已经听得头晕脑胀、目瞪口呆了。
第55章 不多不少()
“说的不错。虽然不能尽通,但也却是说出了荦荦大端。”方明捋着长髯点头,好奇地问道,“孩子。你来此以前,可曾入学跟着旁的先生学过?”
“回老师傅,来到崔氏族学前,我没有跟过先生的。”崔明和说道。
“噢?那这些东西,都是谁教给你的?”方明看着崔明和稚嫩清澈的眼神,觉得眼前这孩子与其他的相比,虽然穷苦更甚,但人又显得十分不同。
“这些、这些都是我爹生前教给我的。”崔明和半晌默然,微微哽咽说道,“我想他的时候,就尝尝自己在心里一遍遍的背诵他教给我的话。想他的时候得多了,渐渐也就记得熟了。”
“是这样。没想到还是个孝子。”方明在心里叹了一句,面上却不表露,仍是一副上了年纪的糊涂样子,“嗯”了一声算是答应,紧接着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方老师傅。我叫崔明和。”
“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明和,明和。名字起的好,有气魄也有气象。”方明眯着的小眼睛弯成了一个月亮的形状,然后扫了一遍学舍里的孩子们,看着他们都用懵懂无知的眼神望着自己,显然没能听懂自己话中的意思,倒是崔明和在后面诚恳的点了点头。
“啊。你坐吧。”方明示意崔明和坐下,轻轻咳了一声,接着崔明和先前的发言说道,“这五经嘛,简单地说就是五部书,诗、书、礼、易、春秋五部,这五部书是圣人孔子所传,圣人为什么要传这五部书呢?就是因为做人需要有立身之本,做事需要有处世之道,说的更大些,便是治国需要有方略经营。那么,什么才是立身之本、处世之道和经国大略呢?孔圣人在千余年前便通过这五部书,仔仔细细地全都记录下来了。我们说的读书,便是通过读这五经来学习圣人所传下来的教诲。大家知道了么?”
“知道了。”学舍的孩子们异口同声的回答着。
“好。既然知道了。你们每个人的书案前都有两本书,一本是叫做五经定本的,一本叫做五经正义的,这本五经正义么,你们可以先收起来,先来看五经定本一书。”方明见孩子们将书册纷纷展开,接着说道,“这本书里的内容便是五经了,而五经之首,当以诗经为第一。”
方明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原来他看见自己身前的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儿正看抱着书看得起劲儿,可拿着的不是自己要求的五经定本一书,却恰好相反,翻开的是那本解释经义的五经正义中的一页,不但如此,还颠倒的将书拿倒了。
“嗯?”方明站在这男孩儿的身边盯了一会儿,发现这孩子浑然不知,见方明在自己身边站了许久,眼睛溜溜的转着,仰头望着方明问道,“方师傅。怎么啦?”
“你的书。拿错了。”方明摇摇头,看着着胖男孩穿的比其他孩子都要光鲜一些,眼神里也有些灵光,可终究不像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倒像是贩夫之家的精明,随后在走向别处。
那胖男孩见方明停都不停的就走过去,也不以为意,扭了脑袋向后看,见崔明和抱着书看的兴味盎然,就故意摇头晃脑的朝崔明和眨眼睛。崔明和本来并未在意,只是读书之际默默记诵,稍一抬头时看见胖男孩在对自己做鬼脸。
崔明和看了一眼刚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方明,微微摇头示意对方不要胡闹,只听方明说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说的是什么意思呢?”方明走到学舍的尽头,转身背着手往回走,胖男孩立时回转了身子,仍旧保持着方才读书的样子,仿佛听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
“好。便由你来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方明问胖男孩道。
“老师傅。我叫姜锵锵。”胖男孩听见师傅问自己名字,欢喜的答道。
“你姓姜?”方明环视了一下学舍,见两个站在门口的仆从听见姜锵锵说话,都各自迅捷的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有异于是问道,“这是崔氏的族学,你既然姓姜,怎么能够到这里来读书呢?”
“是大伯把我弄进来的。花了好些银子呢,他、还有他。”姜锵锵指着门外两个仆从说道,“那都是我大伯打点过的,不然我还坐不到这里哩。”
“你大伯是?”方明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
“就是刚才引着你来的那个人,崔府的大管家啊,姜伯龙,我爹叫姜仲虎。”胖男孩笑嘻嘻的说着,浑然不在意,身下的孩子见他敢和师傅这样说话,也都纷纷小声说着他的大胆。
“我又没收伯父的钱,这事情和我说了,不怕我告诉崔家的人么?”方明问道,他见眼前这男孩儿年纪虽小,倒像是个小大人儿一般,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倒像是比普通的成人还成熟几分。
“大伯说了。说方先生是有大学问的,和孔圣人一样。叫、叫那个什么,有叫无唤,对!就是有叫无唤。不会和咱们俗人一样到处扯舌头。”胖男孩说着哈哈一笑,也不知道是为自己想起来“有叫无唤”这个词而高兴,还是为方明不会拆穿自己不是崔姓的身份而高兴。
方明听着“有叫无唤”这个词眉头一皱,知道必然是男孩无学,记得错了,虽然是阿谀之词,被他说出来倒有些刺耳,想着“有啊无啊的”,转念想起来必然是“有教无类”这个词,心下当即释然,可这孩子既然不姓“崔”而性“姜”,还真是有些棘手。
沉吟许久,方明想着此前姜伯龙对自己说新来的崔姓孩子是三十七个,现在多了他一个侄子,那学舍里的孩子就应该是三十八人,而不是三十七个。心里想着,便挨个数了数学舍里的人数,可未料想到的是,人数竟然仍是三十七个,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
第56章 课后之思()
一天的课业结束,方明等着一众孩子从学舍里欢欢喜喜的跑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候了。他来教授孩子,本来也没带什么东西,经书典籍都是藏在自己的脑袋里的,边讲边说,边说边讲,俨然一派大宗师的挥洒自如。从学舍离开的时候,手上便也轻快地许多。
学舍的具体位置是在整个崔氏庄园的北园,这北园又分成三个部分,最里面的是花园,稍外一些的是族塾,最外层的是一片林场。如果仔细分别三者,林场是距离庄园十分遥远一些的,并不算是庄园内部的一部分,而是园子外的崔氏产业。大片的林场不但完全供给了崔氏家族工程造作的所需木料,还能够通过四处经营、转卖各道,得到不错的收益,整个庄子上上下下一年的人吃马喂,林场便已经足够支撑起来。
如今虽然已经是清河的深秋时节,但今年崔府上的事情似乎格外繁多,对关于全庄上下吃喝用度的林场采伐一事,好像显得并不是那么精心了。方明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自己就住在林场东边不远的村子里,
经历了几十年的人生风雨,看遍了大千世界的红尘浮动后,他终于在致士后选择回到了祖籍之地安居,图一个内心的平静安宁。其实,少年时候的方明也曾经满腔抱负,略带调侃和自诩向人说着,“明乎天下四方,所以名字叫方明”。可现在,他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身体虽然尚健,但“明乎天下四方”的雄心已然不再,只能辗转于书案之间,每日用些粗茶淡饭和清酒度日,怡然自得地“明乎方寸之间”了。
从学舍走回村子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可对于上了年纪的方明来说,便有点十分费难了。学舍和花园与林场的位置不同,都是安置在庄园内部的。学舍在崔家花园的东边,或者说是一个镶嵌在花园里的明珠,其实,早些时候这里并没有族塾,这一点,从修葺一新的屋顶瓦片看来就可以知道,更何况,被聘请来到崔家教书之前,姜伯龙已经和自己详细说过这里的情况。
“这些孩子虽然都是崔家的旁支,可有些确是连旁支都算不上。崔家将这些人都调来庄子上,给他们一个营生,管他们吃喝住用,说起来是周济同宗的大好事。可这事情越大,反倒让人觉得做的越隐秘。就连姜伯龙去拿着崔世烈的书信去聘请自己时,都含含糊糊的说的不那么清楚。”方明慢悠悠的走着,心里想到,“把这些孩子都团在一处,是为了他们能读书、识字,长大了能去长安、洛阳博一个功名。可是。”
“崔家是几百年来的名门了。想要挑选几个族中人才去长安做官,那应该叫我去教几个或者一个可造之材,成算还能大些。像今日聚集了这么多孩子,被人佣书以来,那还真是头一遭了。”姜伯龙带给方明的聘礼格外隆重,但这不是让方明答允来庄上授书的第一原因,最主要的,是姜伯龙有崔世烈的书信在手上,崔世烈的信写的很是谦卑,尽管已经是堂堂清河崔氏宗族的族长,但信里还是处处对自己以晚辈自居,言辞恳切,谦恭自守,还时不时叫方明务必念在上一辈的交往上,来到庄上授课。
“这个崔世烈有些意思。”方明颤颤巍巍的走着,一排排的工整崭新的学舍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他的身影被黄昏中的暗淡的夕阳拉扯的长长的,仿佛有什么不愿意要他离开的东西,“‘遍育崔氏英杰,以报圣明天子。’话是说的漂亮,可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可就谁也不知道了。”
“不过既然是说了遍育崔氏英杰,那姜伯龙的侄子是怎么混了进来的?”方明有些费解,姜伯龙并未和他提前说过此事,“要说是他瞒着崔世烈,暗自安排进来的,姜伯龙只怕不敢,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不过是读读书,纵然是在崔氏族塾里,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了?姜伯龙好歹也是这庄上的管家,要给侄儿请一个上好的师傅,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离开学舍越来越远,顺着石板小径一路向前,路便好走了许多,眼看就要到了进来庄子时的那个花园了,“嗯。是这里。”方明在心里自言自语着,心想自己还不算糊涂,以后不需要崔家庄子的仆人引着,也能自己找到来去学舍的路径了。
其实,今日一早来学舍时,本来姜伯龙叫人准备了轿子,可方明坐了一会,进了庄子大门便执意不肯再坐,一来是花园属于崔庄内院,纵然崔世烈盛情邀请,自己也不好一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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