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哥!大半夜的吵个什么?酒怎么不上了?”楼上厢房里的人喊了一声。
“呦。小张爷爷,酒我一会儿就烫好了给送上去,不巧这来了打抽丰的客人,等小的先打发了。”店小二回的小心翼翼,对苏禄犯了个白眼说道,“客官也看见了,咱这店生意忙,还有客人要等着照顾,你自个儿去了吧。我再推搡时,可不好看。”
“就施舍一间马房,哪里有那么多难处。想你也是个贫苦人,如何不能咱帮衬一下。”苏禄见店小二对楼上厢房之人和颜悦色,对自己却满不耐烦,辞色变换十分可气,心中怒起,当下脖子一梗站住不动。
“要住马房由着他去,‘马房’‘马房’叫的人满身都是粪味儿。给他拿两张饼,烫一壶酒,都算在我身上。”楼上人说道,便听见“当”的一声落在桌上,显然是那人又喝干了一碗。
“得了,小张爷。有你这句话,那还有什么不好办的。我这就去。”店小二朝着楼上略略一躬身子,回身对苏禄招手轻声说了句,“来吧来吧。”
苏禄随着店小二到了马房,捡了一处空的引了进去,掌了一处灯,指着地上对苏禄说道,“在这儿睡吧。稻草若是不够,自己去外边草料堆上搬些来,可仔细了这灯,走了水时,不是玩的。”苏禄道了声谢,见店小二转身走到各槽,又给几处马匹上了夜草,越走越远时忽然一闪,手中的一点灯火便转没在黑暗之中。
不过多时,那只灯火有闪了出来,果然是店小二端着一盘饼,提了一壶酒回来,“吃吧。吃过了都放在这草料架子上,明日我自来取。”
“店家。刚才那请我吃酒的客人是谁,明日我可要好好谢他。”
“嗨。那是咱店里的老客了,长安来的小张爷,张巡。”店小二说道,“知恩图报是好事儿,但咱劝你你明早还是直接走了的好,他可不喜欢人罗唣。”
“噢。”苏禄答应一声,店小二又叮嘱了几句灯火的事,转身走了。
苏禄长途奔破,困累已极,此刻捏着胡饼吃一口,就一口酒水,倒也十分香甜,吃罢便照小二说的,把盘子和酒壶都搁在草料架子上。接着又把草料厚厚铺了一地,枕着刀躺下,仰头望见天空中灰蒙蒙一片,四周只剩下马嚼草料的声音和弥漫开来的马粪味道,禁不住想到,“不知道娘、大哥和妹子他们,现在过的如何了。”
“大哥的病。”
“安二哥和小安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幽州征兵,严老爹的兵器生意兴许好些了。”
“严庄这家伙的学问定是更好了。”
想着想着,但觉睡意昏沉,不知不觉进了梦中。梦中但见烽火连城,杀声震天,刀枪齐鸣处寒光一闪,无数人头滚落在地,抬头望那杀人魔王时,竟然和自己一般面孔,心头一跳,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背上已是一身冷汗。
“怎么梦见这些?”苏禄稍稍定神自问,“对了。我整日想着从军杀敌,所以夜里梦到,那也是常事。”正自答时,听见随身所佩寒月刀刀刃颤抖,撞的刀鞘微微吟唱,回身去摸,看见灯蜡成泥,才发现原来满天月光照的四下皆明。
“有人。”马厩中忽然几声马嘶,苏禄摒去杂念潜心听去,只觉马房后不远的墙上,“蹭蹭”地踏过一串脚步。
第39章 论俭析政()
自打侄少爷住进来之后,营州都督府后院东厢的灯火总是要亮到很晚。许澹处理完政务,换过了公服,也不叫人相随,独自个儿提了盏灯,往东厢走去。与自己所料不差,东厢房的灯烛仍旧亮着,烛火将屋内的人影子映在窗纸上,还能看到里面的人在来回踱步,微微吟哦。
许澹敲了敲房门,听见里边的人朗声问道,“这么晚了,是谁啊?”
“是我。”许澹答了一声,里边的人“哦”了一句,快步走来开了门。
“叔父快请进。”那人躬身一礼,连忙将许澹迎了进去。
许澹进了屋内也不落座,四面环看了一周道,“这里还是太嫌简陋些,这些房子都是开元八年营州移治幽州时临时盖起来的。远儿,明日你还是去我那儿,咱们一起住。”
“叔父公务繁忙,我去时必然搅扰。这里虽然简陋,来来回回的人也少些,反倒也落得个清静自在。”许远打量了一下四周略有泛黄脱落的墙壁,微笑说道。
“也好。”许澹微微点头,又道,“我那里事多人杂,总也让人静不下心来,不如我明天吩咐几个人来修修这房子,缺什么少什么,你都和底下的人说就是了。”
“多劳叔父挂怀。其实,也不必修什么,远儿在这里住着,越是简陋,心里头倒越觉得十分好。”许远将手中拿着的书卷放在案几之上,提了茶壶,倒上一杯清茶递给了许澹。
“哦?”许澹嘘了口茶,知道侄儿又有说法,便笑问道,“和叔父说说,越是简陋,你却越觉得好,那是什么缘故?”
“叔父觉得,汉代的杨子云与诸葛亮,二人如何?”许远胸有成竹,答案似乎已在心上。
“杨子云与诸葛亮。”许澹微微沉吟道,“杨子云儒家大宗,诸葛亮汉季贤相,皆垂名姓于青史,立言立功,虽说不上是古今一人,但自汉代以来近乎千载声名赫赫,只怕也难有几人堪与相比。”
“叔父所言甚是。不过侄儿尚有一问,这二人所居之地,又是如何?”
“生而不逢其时,古今人臣咸有所伤。杨子云遭新莽乱国,诸葛亮遇天下三分,各有其远志而终不得伸张,本已艰难,而这二人,似乎又都是自苦之人,所居之地,那也好不到哪里去了。”许澹说得感慨,想起数年来的幽营军事和自己所历劫波,心中颇动,念道,“我又何尝不是个自苦之人?幸而恭逢盛世,这苦便也是甜了。”
“叔父高论。”许远见叔父若有所思,接过话头说道,“杨子云家中破败,如四面临风之空亭,诸葛亮草庐陋居,如荒山中之野人,而二人功业皆在千秋,一传太玄经义,一传出师表文,至于今日,人尚念其学问勋业,可谓真真正正的大贤大能。而二人所以能如此,侄以为,皆在于俭德。”看见许澹点头认可,许远继续往下说。
“诸葛亮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杨子云说:‘大文章弥朴,质有余也。’可见人之德行、功业、文章,三者本是一体,相互之间声气相通,缺一不可。三者之修炼,尽在‘俭’与‘质’两字间。居处简陋,而圣人云:‘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所以侄以为,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皆世之高行君子居处,正所谓陋而不陋。”
“说得好。”许澹叹道,心念侄儿许远明知自己每日忙于军政大事,常有焦头烂额之感,所以今日借此机会说出来,实际用意是在提醒自己应该常常守着“俭”、“质”二字,去繁理乱,免得太过劳累。“远儿读书日益精进,叔父心里高兴得很。你的用意,为叔自然也知道,只是幽州的事情,如今是剪不断理还乱,‘俭’、‘质’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
“叔父有何烦心之事,可否与侄儿说些,纵是不能想些办法,说出来胸中也好宽慰一些。”
“好。你既然愿意听,便和你说说也无妨。”许澹喝了一大口茶说道,“最近幽州城粮食降价的事情,你可曾知道?”
“侄儿出去走的不多,不过也听了几次。说是因为刺史大人平价放粮,来幽州城炒粮的商人都栽了跟头,粮食不但没卖上大价钱,反倒跌到了底价,如今幽州市上,到处都是叫苦的粮商。”
“是啊。张大人手上放出去的粮食,有我输转给他的营州军饷,还有裴大人借给他的一些,这些粮食的数额有多少,我们三人都是清楚。当初借粮时,张大人说不出多少时候,便能还给裴大人一倍,我还替他担心,如今看来,却是多余的了。只是有一件事情,他不曾说,我也不好开口去问。”
“幽州刺史府、节度使府、营州都督府的粮食都有定额,每年有些出入,那数目也差不太多,张大人手里的粮食是有限的,而悯忠寺放出来的粮食却远远多出既定数额。叔父想不通的是,这些粮是从哪里来的?”
“张大人从别处借的。”叔侄二人几乎同时开口,相视一笑,许澹接着说道,“具体从何处借来的粮食,其实不问倒也罢了。纵是问了,张大人也未必肯说。如今看来,粮食放出去,市上的粮价被压低了,积压量更大。下一步,张大人该是要用卖粮收上来的钱去收购粮商了。张嘉贞这一手高的很,我可是自愧不如了,这倒手一卖一买,原本是两手空空,现在却让他赚了盆满钵满。”
“叔父看得如此明白,那也不差分毫了。”许远说道。
“人家未做时看得明白,那是高明,人家做了才看明白,那便没什么了。想来裴伷先之前也没看到这一步,不然他就不会借粮了。”许澹越说越入神,独自琢磨起来,竟像是忘了身边的许远。
“叔父常说,裴大人与张大人不和,裴大人借粮这事,本来就是趁机想要敲一笔竹杠的。”许远深思道。
“嗯。是这么回事。”许澹皱眉想着,“可如今刺史府的人已经开始去市上收粮食了,过不了几日,那些远途贩运来的粮食就会全成了刺史府的军粮。裴伷先怎么待的这么老实?就这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
“叔父的意思是,裴大人会从中做手脚,妨碍张大人收粮?”
“庙堂之争,有什么事儿是做不来的。”
许远听叔父如此说,便料定裴张二人似乎已经势同水火,那节度使裴大人说不准真要从中作梗,可不知叔父立场,终于不敢定论,于是便问道,“那叔父觉得,这一次是张大人对,还是裴大人对。”
“官场之上,个人的对错都在其次。只要为了朝廷好,错也是对,有损于朝廷,对也是错。这一次,当然是张大人对。”
“若是这样。裴大人真要给张大人下绊子,阻碍他收粮,应该不会等粮食收上去,那时候师出无名,而且也不好下手。这些脏活儿便不好做了。要是想动手脚,最好的办法,该是针对那些粮商。”
“远儿。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许澹听许远话中透着一股冷意,又看他眼中目光炯炯,不禁问道。
“叔父。若你是裴大人,你会怎么办?”
“如今幽州城已经禁严,城北虽有出口,林子里却有猛虎伤人,想要让粮商运粮出城,那是不可能的了。他裴伷先怎么想的,我还真不知道。”
“叔父是大唐纯臣,自然不会想些阴谋诡计。可裴大人既然要和张大人分庭抗礼,手下自然有人出些坏主意,这粮食堆在一起,最怕的是什么?”话说到这份儿上,许澹当然是明白的了,他本来穿的暖和,和侄子许远的一番谈话,到此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裴伷先。他要放火烧粮!”许澹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将茶碗摁在许远怀里,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风风火火跑了出去。许远心下狐疑,“幽州节度使裴伷先向来以清流闻名,难道权力之争,真会让人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么?”正想着,只听见许澹在院子里喊人,“备马!快备马!”
第40章 护送白狼()
花溪畔风和日暖,李隐走了多时,渐渐到了溪水开阔处,捧水洗净了脸上的泥汗,就着上游溪水清澈处将水囊接满,起身要往回走。耳中忽然听得“呜呜”的叫唤声,寻声四下望去,方才看见溪水对岸的花草丛里,竟然卧着一只小小的白狼幼崽。
李隐卷了裤脚,将水囊在腰间别紧了,这次怕水洒了出来,在溪水边捡了一簇青草扎成一捆,权且当了塞子,牢牢地扣在水囊上,把靴子一摘拴在腰间另一侧,试探着双脚扎进溪水里。溪水既不深险,也不寒冷,双脚踏进去到有温润之感,脚下溪石被冲刷的光滑一片,滑溜溜说不出的舒服。
“早知道里边还有这般天地,该叫上云妹子一起来的。”李隐想着,沿着溪岸拨开草丛,见那只白狼幼崽仍旧卧在那里,心中一喜,蹲下身子去看。那白狼“呜呜”的叫着,到似婴儿牙牙学语一般,李隐将它捧起抱在怀里,仔细看时,才发觉狼崽右后腿被划了一道口子。“怪道它在这里懒着不走,原来腿受了伤。”
李隐就着溪水将白狼伤处清洗干净,从抽出怀中一块帕子,忽然又犹豫起来,“这帕子是妹子熬夜做的,这次用了怕是她要见怪。不会不会,妹子她心地好,若是在这里,只怕还要怪我救得慢了。”李隐想着,将那绢帕不紧不松的扎在白狼伤处,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又犯了难,“不知道这狼崽儿是哪里来的,若是旁人养的也就罢了,若是从狼群中走丢了的,我这样送回去,群狼以为是我伤了它,只怕是大大的不妥。”
正踌躇间,小白狼用头在李隐怀里柔柔地蹭了几下,“唔嗯”向着东边唤了几声。李隐自从崖上摔下来后,许多事情都不记得,这几日在草原山间四处闲逛,往往听云娘东拉西扯的说些草原故事,也知道马首嘶鸣、狼首长嗥即其心中所向,心中念道,“看这样子,它的家想是在东边。可我这一走,怕是又要走的远了。”仰头看看天色空明,尚且晴朗一片,“我脚程快些,速去速回,不让妹子等的久了就是。”
心中既已有了盘算,脚下步履便快起来。林中草木繁盛,走不多时草木已经渐渐四合,丝毫看不出有什么路径可寻了。好在四周皆是花树香草,没有什么参天巨树,倒也不甚洪阔遮蔽,每逢不知如何选择时,依偎在怀中的小白狼便唔咽嗥叫几声,及时指引前路。“小兄弟啊小兄弟,你可千万要记得路啊。”李隐轻轻抚摸着小白狼的头,按着它指引着方向走去。又走了不知道多少时候,林木渐渐稀疏,小白狼接连“嗥”、“嗥”几声,似有所感应,李隐想是到了地方,心中一喜脚下又快奔几步,渐渐听得有琴声入耳。
原来山林清幽深处,立着几间精致竹舍,舍前草丛中散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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