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官爷说笑了。在下初来乍到,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了。纵是擒得虎时,也是仰仗刺史大人之威德,果真侥幸入府,还要劳烦二位官爷多指教才是。”张巡心想,“天色不早,不当在此打官腔了。”于是接着道,“在下既然揭开了榜文,还需二位官爷行个方便,让我出城便了。”那和气的校尉点点头,朝着身后兵一挥手,便算放行,张巡与两个校尉别过,朝着城北的深林一头扎了进去。
幽州城北的深林一抹都是松树,眼见是塞北十一月天气,这松林郁郁苍苍竟似遗世独立,丝毫不为寒气所染。满天价深绿色枝桠繁茂的针叶密密铺开,竟而成了一张铺天遮地的苍翠大网,只在间歇的空档里,才能照进一抹日光来。
张巡日中时进来,头顶上的日光尚在,探寻摸索皆有路径可寻,渐渐走得深了时,便觉天地间苍翠连成一片,若是不枝头几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鸟在那里“咕咕”的叫着,简直就是一处毫无生气的牢笼了。又走了半柱香,密密麻麻的针叶间隙,忽而透进来丝丝清凉和白光,张巡仰头一看,知道是外边下雪了,抖抖精神又往前走,但觉路面泥泞不堪,往脚下看时,都是些雪水合了泥土叶子,混作一团乱糟糟的,拔了脚向前走,觉得寒气更盛,连不知道名字的鸟儿,也听不见叫了。
“走了这许多时候。也不曾遇见老虎,别是今日天气冷了,猛兽也不出来觅食了。”张巡仗着目力,朝着深林角落各处探看,看了一阵,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也没什么东西。脚下觉得稍稍累了,寻了棵大树靠着坐下,只觉得身下硌得发慌,伸手去摸,原来泥土经雪水一泡便发了软,平常埋在地里的东西就显了出来。
张巡欠了欠身子,用手去摸身下,直觉似是摸到了门环一类的东西,轻轻一拽竟没拔出来,心里头好奇,手上一加劲儿,“嚓”地一下从泥里拔出来一副死人的肩胛骨来。
第32章 勇斗猛虎()
张巡抖净了人骨上粘连的泥土,仔细端详着那骨骼上的裂纹和牙口,见血红色的人肉丝络般般点点只有几处附在骨头上,心道,“这虎饿得饥了,居然把人啃得这么干净。”想着便觉再坐下去颇为不妥,转身蹲下用腰刀在原地刨开土坑,里面原来还有些头骨和散碎骨片,一起与肩胛骨埋了,又堆出来一个小小的土山,就算起了一处新坟,默默祝道,“你我虽不相识,却同是此间过客,今日相见也算有缘。只是不知你姓甚名谁,也没办法给你刻个牌位了,愿兄台佑我捉虎功成,也算与你报了仇。”
“早生极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张巡想着长安寺庙的僧人为人超度,往往都是这般言语,也就学了个似是而非,念罢正欲走时,忽而隐隐听见密林中窸窸窣窣的踢踏声,躲在树后探看,只见一只吊睛白额虎远远从林角里转了出来,心道,“一只便好收拾了。”手中握紧了刀,弯腰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抛了过去,想引老虎过来,那虎不知是何物,惊觉向后退了几步,暗咤了一声风雷,并未发现张巡,稍停片刻,去嗅那抛过来石头上的气味。
张巡见虎循着石头上的味道找过来,正要上前,却见那虎回首一声长啸,深林里倏然间四面虎啸皆响,转眼密密麻麻又闪出了七八只虎来,回头一望,身后不远处也围过来数只,心中暗叫不好,“难怪人的骨头都被啃的如此干净,原来是撞到虎窝了,张巡啊张巡,今日可有你耍的了。”
虎群渐渐围逼过来,有的低吼、有的垂涎,倒没有一个急着上来撕咬,张巡看出虎群是以那身形最壮的吊睛白额为首,心念无处可藏,蹭蹬着前后防备,直到背靠到一颗粗树干上,才稍稍缓和。用腰刀横在身前做了个警戒,直觉腹中一紧,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什么时候不好方便,偏偏这时候要尿。看来这酒喝得多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心中正胡思乱想,那为首的猛虎仰天一声,左边的两只便率先扑了过来,张巡暗暗屏住一口气,轻轻向右一纵,斜地里直刺右边一虎,那虎未得虎首号令,虎身一摆欲闪,终不及张巡身法迅捷,后腰被刀画了个长口子,在那里疼的打转嗷嗷直叫。
张巡见一击即中,心下已经拿捏了分寸,见身后三虎追来,一个鹞子翻身将刀直递出去,中间一虎奔的稍快,腰刀直插入面门,震天价一身哀嚎时,额中刀已被张巡抽出,另外两只虎的后腿也各被削断了一只,这乃是师傅裴旻所传刀法的第一招“长风万里”,此招去势甚快,但去势之中又夹杂回卷内劲,恰如塞上天地长风万里奔袭中裹挟漫漫回卷黄沙,若用到收放自如时,一招之内便能暗涵两股相反劲道,因其是第一招,切磋比试之人往往被这出其不意的一下乱了方寸,用的人便能立时站了上风。
一招之内毙一虎伤三虎,为首虎王不再一旁调动分派,也扭着身子跳到圈子里周旋,张巡见虎王下来,心道,“这虎身形庞大,一只要顶的寻常三只,不如先结果了剩下的,留下它一个,好揭了这上等的虎皮。”心中一念起,挥手便是第二招“酒酣高楼”,这一刀刀法贵在身形婉转摇曳,乃是怕“长风万里”去势浩荡,用招后回刀不及为敌所乘,虽是防御招数,内中也有三个变式,一是平刀收回,如饮者举杯自斟自酌,用意全在守御,二是刀刃稍向前送去,旋即收回,如二人交杯后对饮,守御之中带着攻招,三是甩出刀花,如人以酒酹地,用意既不在攻,也不再守,而是以此刀花化解对方招式。只因出招时身姿飘忽,如高楼上人醉后酒酣耳热之态,所以名为“酒酣高楼”。
那虎王虽是牲畜,到似颇有灵性,见张巡用了“酒酣高楼”里的第二个变式,似有察觉,也不莽撞向前,与其余四虎各个伺机而动,绕着张巡走了起来。张巡两招使出,背心早已经离了树干,四面再无防御遮蔽,心中防备之心更盛,凝神以待。四虎由虎王引着各在一方面立定,那虎王也不发吼,绕了半晌,张巡腹中本就紧张,筋骨稍一活动,酒水全都化作尿意,长刀一抖稍作试探,那四只虎一惊此吓,把持不定,也不待虎王发吼,倏然迎面扑来。
张巡心中一喜,见四虎高高跃起,身形一矮,第三招“蓬莱文章”脱手而出,手中长刀犹如如椽大笔,向着四虎腹部分别点去,只听得“唔昂”四声巨吼,四虎纷纷半空落下,伏在地上虎躯不住的痉挛,各自颤了一阵子,便不动了。张巡满身满脸都是虎血,抹了把脸,再看那吊眼虎王,虽然仍是龇牙咧嘴朝着自己打转,却已经不似初时那般张狂。跺了跺脚,揉了揉小腹,强忍着压住尿意,心道,“这虎如此庞大,杀了它弄张虎皮献给刺史,也好作为进见之资,否则单凭了师傅情面入府参拜,总也显得差些礼数。”想到此,便不愿再出杀招,盘算着如何既能伏虎又不损伤其皮毛。
虎王逡巡了一阵,低头见一地虎尸,正自迟疑不前,与张巡对着僵在原地,林中忽然一阵呼哨声,那吊睛白额虎王听了,似乎有所感应,昂着头一声长啸,嗷地一声扭着身子钻进林子。张巡未料到虎王说走便走,挥刀去砍已是不及,竟自落了个空,心中叹了一声道,“今日杀了这七八只,却将最大的漏了。回去纵然交得差事,再有客商过时,终究还是要伤人性命,我今夜权且吃些虎肉,就在这里住了,也非要逮到它不可。”腹中突的一跳,才想起自己尚自憋了泡尿,四下也无人迹,索性拉开裤子方便。
“你是谁?”张巡打了个激灵,猛然听得深林处一人问道,慌忙拉了裤腰回头看,只见那人竟是骑着虎王从林子里倏地冲了出来。虎王乃是庞然大物,那人也是十分身形洪阔,眼见得虎威猛人雄壮,腾地一声落在地上,到似天上砸下来座小山一般。
第33章 性命相搏()
“赔我。”那人望着一地虎尸,口气中似含盛怒,对着张巡伸出大手说道。
“赔你?赔你什么?”张巡系上裤腰,仔细打量着来人,见他散发披头满脸污秽不堪,已经看不清脸上模样,身上又透着一股重重的血腥气,骑在虎王身上宛若一尊神主,那猛虎倒如猫一般乖巧听话,心道,“这人原来是个猎户,我刀招虽劲,到底伤了这许多虎,他这手驯服猛虎的功夫可高明得很,我是没有的了。”于是拱手相邀道,“看阁下这般模样,可是幽州的猎户大哥?听说这些日子城里的客商路过林子,为虎伤了许多性命,在下揭了榜文,特地今日出城捉虎。这可抢了你的生计啦。”
“不如这样。我杀了八只虎,你又制服了这虎王,都是算得大功一件。就算咱二人合力除了这些牲畜,不如与我同去城中领赏,赏钱咱们各领一半,可好?”张巡略一思索,又补充道,“本来赏钱都与你也无妨,只是在下尚欠着人家铁铺的银钱,只能与英雄分领此赏了。这虎虽然听你的话,可要拴好才是,这样骑着进城去,只怕不妥。”
那猎户皱着浓眉打量着张巡模样,见眼前小子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竟然孤身一人连杀八虎,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只是可惜了这些自己素日教养的猛虎一瞬间都被对方杀了个干净,又见杀虎少年嚷嚷平分赏钱,心中怒气斗起厉声喝道,“你是哪里来的,敢到这里消遣我?”说着从虎背上纵身越下,一掌直照着张巡头顶拍下来。
“这人下手好辣。”张巡心下一惊,向后疾退两步,慌急中潜运内劲贯于左掌,“呼”的一声迎了上去,此乃是幼年时恩师裴旻所授的排风掌法。排风掌招式极为简单,全仗内力行掌,若内力不济时,便如儿童推搡混若无物,若内功精绝之人使出来,便威力甚强,凛然如风雷皆动,此时张巡措不及防,这自小修习的武功便随手使了出来。
张巡不知来人武功高下,虽自忖内力或可压制对方,终究不敢冒险,继续暗运后劲,身上内力便朝掌心层层涌动过去,谁料两掌甫一相撞,内力激荡下身子都是陡然一阵,各自退了三五步。那骑虎人稍一迟疑,旋即缘身而上,这一次张巡已有了防备,观看对方出招用掌,心中便稍稍有了底气。
骑虎人又是一掌打来,这次张巡料想二人内力仿佛之间,对方要胜过自己虽难,若要自己擒住对方却也不是易事,徒然耗费气力也是无益,只能在招式上想办法了。无奈张巡所学掌法不多,排风掌力纯依人身内力强弱而变化,是裴旻当年为督促张巡苦练内力而授,本非什么临机制变的应敌招式,十几招过后,便已经有江郎才尽、捉襟见肘之感。
张巡心中正急,却见那骑虎人一派威猛,奇招迭出,一掌拍来之后未及招老,手掌旋即转成凌厉爪法,倏地撕下来自己狐裘上的一块皮毛,狐毛经内力激荡四处翻飞,夹在树枝上震颤落下的雪沫中,倒也煞是好看。张巡见对方出招诡异,暗暗想道,“他这一掌忽转爪法,变法奇特,不知道哪门哪派学来的功夫。”心上盘算,脚下却不敢丝毫懈怠,只是不倒翁似得辗转腾挪,绕着骑虎人身子打转。骑虎人数招不中,悚然喝了一声,怪掌翻飞,出招更快。
“一手捉左肩,一手捉右肩。”张巡见骑虎人探出双掌打来,看似进攻自己的胸腹,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脑海中沸腾翻转,竭力思量对方武功家数,却仍旧想不出去所以然,心中念道,“我吃疼左肩接他一爪,待他一会儿门户洞开,双掌打在他气海上,便可立时制住他。”盘算已定,于是掌心双翻向上,虚抬骑虎人手肘,做了个防御姿势,却用余光扫着骑虎人腹中。
那人不知是否看穿了张巡心思,手掌不再向前推出,掌心转握成拳,疾风骤雨般朝着张巡胸口击来,张巡见计不成,匆匆倒跌三步,用的是大纯阳宫流布甚广的俗家武功“洞宾三跌步”,相传是当年纯阳宫祖师吕洞宾未出家时酒后随性所创,张巡年祖籍蒲州,与纯阳祖师吕洞宾乃是同乡,年幼时父母常带张巡去纯阳宫进些香火,也就让张巡挂了个记名的俗家弟子,这“洞宾三跌步”,就是他在那时学会的。
骑虎人见张巡脚下飘忽似醉非醉,要看着就要跌倒,陡然间抓住时机跃起猛攻,却见对方连跌三步之间,一步远似一步,两人距离拉的稍远,张巡也渐渐看全了骑虎人的身法,“他这一跃虽然古怪,却也颇和武学要理,只是这姿势使出来绝非什么功夫,倒像是个发狂的巨猿。”
张巡心中念道,回想着方才骑虎人用过的招式,猛然间地醒悟过来,“是了。他用的这些招式看着像武功招数,其实全然不对,方才那双掌拍来,乃是虎扑之状,手掌变爪擒我双肩,那仿效的是鹰隼捉兔,而这几下连环的乱拳,则是胸罴剖人胸腹的姿势。”想至此处,张巡豁然间心胸全开,头脑中在无疑惑,原来那骑虎人的招式,全是仿照猛兽之姿习来,不加修饰一派浑然天成,是以招法虽然仿效百兽变化极多,出招确是质朴无华,只是招与招之间看起来变化繁复,一招之内蕴藏的变化确是寥寥可数。“我且抵挡一阵,待会佯装示弱,寻个间隙用方才杀虎招数,自然一招便可制他。”
内心既已明了,出手便不含糊。又拆了三五十招,张巡见骑虎人仍旧是招招不同,身形动作皆已幻化,转有猛虎、胸罴、鹰隼、豺狼、野狗、狡兔、雄鹿重重影子,心中一喜,料想自己猜测不错,便出手渐渐慢下来,骑虎人以为张巡气力不支,战意更狂,“忽”地反手去抓张巡后心,手放到摸到张巡胸口,但见寒光一闪,自己胸上却被泠泠长剑扎个了窟窿。
原来张巡摸清骑虎人招式,渐渐示弱,招式间也就留了空隙,待得骑虎人寻隙来袭,便从背上抽出长剑突然劈出一招“抽刀断水”,张巡不意一击即中,未知骑虎人是何来历,也不愿即刻取他性命。只听得骑虎人一声长啸,吼声震天动地,竟比猛虎更为骇人,稍一迟疑,竟然被骑虎人两指一剪,钳短了宝剑的剑尖。
张巡见宝剑突然断了,蓦地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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