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一位身量比小公主高不了多少的小少年,一袭明黄色锦袍,四爪金龙在锦袍上张牙舞爪,正是太子箫衡宣。他看着面前笑得有些勉强的妹妹,沉下脸来:“阿元,昨儿刚刚因为你偷偷跑去翰墨轩,而挨了父皇好一通训斥,怎得今天就又玩了起来?”
小公主笑得有些尴尬:“那个……有花堪折直须折么。”继而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再说了,父皇虽然训了我,可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的,就像皇兄你一样,昨日多谢你一力将此事担了下来。皇兄最好了!”说着笑眯眯地蹭了过去。
“你呀。”箫衡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的妹妹,“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改它做什么呢?”小公主正在把玩箫衡宣腰间悬挂着的一块墨色玉佩,有些漫不经心,“难道你和父皇母后舍得打我么?”
“自然是舍不得的。”
“那便是啦。”小公主的一双凤眼笑成了月牙儿,“你们舍不得打我,自然都会护着我,那天下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箫衡宣想了想也是,勾唇笑了:“阿元,我们会护着你一辈子的。”
……
明盛从梦中醒来,发现脸颊两侧湿湿的,想起遥远却恍如昨日的曾经,似乎大梦一场。
梦中的梨花香气依旧清晰可闻,可是春晖争烂漫,日薄桑榆晚。渐行渐远的,是三十余年流转的光阴。
·
虢国。
容浣尘带着长蓁吃完饸饹之后,便“漫无目的”地四处溜达。几乎走遍了四分之一个虢国,也没告诉她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只是不疾不徐地领着她游山玩水。
长蓁心中素来藏不住事情,在容浣尘送她回客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你的前置任务……究竟是不是不死不休啊?”
“当然不是了。”容浣尘诧异地看向她,俊秀的脸上写满了惊讶,“怎么,你我的前置任务,竟然是不同的吗?”
长蓁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观他的惊讶不似作伪,于是稍稍放下心来:看来自己和容浣尘之间,似乎还有那么一些转寰的余地。
第二日,容浣尘又来找长蓁,依旧是带她出去四处玩耍。
第三日仍旧如此。
到了第四日,即使是迟钝如沈长泽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他在傍晚长蓁回到房间之后,煞有介事地和沈长渊来了个“双堂会审”。
在双堂会审之前,沈长渊这么交代弟弟:“待会儿你先问你姐姐这几天都和谁在一起;然后我再问她去做什么了;你再问她为何要去……”他细细讲了一遍,然后问,“记住了么?”
沈长泽眨巴着一双亮如莹玉的大眼睛:“记住了。”
“阿泽真乖。”沈长渊满意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然后和他一前一后踏入了长蓁的房间。
长蓁坐在桌子边,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看到二人一同进来,并且都是明显怀揣心事的模样,诧异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姐,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喜欢容浣尘?!”
这小子问的也太直接了吧!沈长渊恨不得一头杵在地上,感情刚刚我说的那些,都被当成耳旁风了!可是这个傻弟弟话都问出口了,他只得摆出一副“不是我教的”表情,旁若无人地坐在了长蓁的对面。
长蓁一开始只是诧异,随之而来的便是啼笑皆非:“阿泽,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因为你最近每天都和他在一起呀。”
长蓁微微敛了笑意:“我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幺蛾子。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们不过是互相试探罢了。”
“互相试探?”沈长渊眯起了眼睛,“试探什么?”
试探什么?自然是试探彼此的前置任务了!可是长蓁当然不可能这样回答他,于是她道:“他在试探我如今到底价值几何吧。毕竟在咱们家出事之后,他也算是第二个熟人了。可是他既不会像叶檀那样帮我们,又明显不想涉足大业的这一滩浑水,所以这几日和我虽然共同出行,可是绝对称得上是‘同床异梦’……”
她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把沈长渊绕晕了:“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他为何要试探你价值几何呢?”
长蓁正准备继续拿话绕他,可是忽然之间,她却想到了一件事情,就是在自己踏足虢国之后,容浣尘发给自己的那一封邮件。
她顾不上回答沈长渊,匆匆找出来那封已经被标明“已阅读”的邮件,点击打开。
“长蓁:
见字如面。
其实在你踏入虢国的时候,我便收到了系统通知,想来你已经做好了完成‘不死不休’任务的准备。既然如此,请你来到西山出云亭,我们在那儿面谈如何?
容浣尘。”
“想来你已经做好了完成‘不死不休’任务的准备”……他的任务也是不死不休!不然他不会知道这个任务的名字!
那么他在第一天,自己问他的时候,就是在说谎!
想来他看自己不记得此事,索性打蛇随棍上,毫不客气地骗了自己!!
那么这几天,他岂不是就当自己是个小丑一样,玩弄于鼓掌之间?他说不定心里早乐开花了!!
长蓁豁然起身,刚想冲出门去,想了想却又硬生生地逼着自己坐下了。她咬牙切齿地想:容浣尘,你最好明天能给我一个好点的解释!
沈长渊看长蓁的脸色骤然变化,担心道:“蓁蓁……你怎么了?”
长蓁勉强地笑了笑:“没事,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又是和容浣尘有关?”
长蓁没有吭声。可是观察细致如沈长渊者,自然能看出来她这算默认了。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声音轻柔:“蓁蓁,这一路行来,你受苦不少,哥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是,哥哥不希望你因为一些事情,改变曾经的模样……活下来已属不易,万万不可因为外物,而迷失了你的本心……”
“那我问哥哥,何为外物,又何为本心?”长蓁抬眸淡淡地打断沈长渊,“是如哥哥每日无所事事,还是如阿泽这般没心没肺?宣御帝对沈家痛下杀手,我们是活了下来,可是我们的苦痛又有谁知?在虢国的生活,实际上无异于苟且偷生罢了。我们冒着生命危险一路逃亡至此,唯有叶檀伸出援手,其余的人,哪个不是想试探、算计一番?想来他们的本心,早就不知道是不是被狗啃了!”
她这话说得极重,甚至连沈长渊和沈长泽都捎带了进去。可是她方才气急了,一旦开了头,索性一吐为快:“沈家的确树大招风,可是那宣御帝又岂是什么好鸟?他有意树起我们家这面大旗为二皇子保驾护航,临了却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过河拆桥,这难道是君子所为?还有被他抓走的那些我们的亲人,又该找谁去诉苦?!娘她事事为皇帝考虑,可是皇帝又对她做了什么?一个蹩脚的‘沈府有人毒害长公主’这个借口,就敢下狠手捉拿百年肱骨沈家,他又岂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她这番话说得极重,开头几句,甚至连沈长渊和沈长泽都被捎带了进去。可沈长渊听了妹妹的讽刺之后,只是若有若无地苦涩一笑,并没有追究,倒是敏锐地抓住她话中的一点:“蓁蓁,你说实话,是不是容浣尘在算计你?你对哥哥说实话!”
长蓁狠狠说完那一番话后,气就消了大半。她方才在气头上才会口不择言,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反倒出奇地镇定:“并没有人算计我。哥哥不要担心。”
沈长渊见她心情不好,也不追问了,只是起身拉起沈长泽:“阿泽今晚和我睡,蓁蓁你冷静一下,早点休息吧。”
长蓁目送着二人关门离去,咬了咬牙,静坐片刻,喊出了许久没有露头的系统:“系统,距离‘不死不休’这个任务的结束,还有多少日子?”
第72章 为谁消瘦减容光()
这一晚,注定是长蓁的不眠之夜。
她原本在来到大业之前,一直是得过且过的性格,学习成绩不好就不好了,只要自己过得开心舒服就万事大吉,基本没想过要去争取什么。
唯一一次激起她斗志的事情,还是高她一级的前男友考取了重点之后,领着系花女朋友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于是这才有了她在高考前熬夜抱佛脚之事。
而到了大业之后,托系统的福,家境比之前更加富庶,明盛长公主和沈阙之对她简直是百依百顺,外加褚太后这个爱女如命的母亲作为自己的强大后盾,让她原本就不会争强好胜的心,愈发“静如死水”——毕竟自己不争不抢就已然富贵如斯,那又何必再费心强迫自己去做一些原本就不擅长、也不喜欢的事情?
而昨日,她偶然发现容浣尘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是真的被气着了。
说实在话,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到这么大,长蓁真的是第一次被气成这个样子。因为容浣尘此举不仅仅是在鄙夷她的智商,更多的有一种目中无人的蔑视——连我曾经给你发过的邮件中明明白白写清楚的事情,你都能视而不见,那么被我耍了也是活该!
她承认自己有的时候的确有些反应迟钝,可其实大多时候,自己对于一些显而易见的挑衅不是害怕回应,而是懒得搭理。
就像当初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叶明媚,就像不过初识就说“我喜欢你”的容浣尘。对于这样的人和事,她一视同仁得很,都是一笑置之了,可是这不代表她是蠢、不代表她识人不清,更不代表她愿意被人随心所欲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长蓁静静地和衣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自己来到大业之后的这几年,着实是失败地很。一开始是活在明盛的庇护之下,万事无忧无虑;沈家倾覆之后,又被沈长灏冒死救下;而在逃亡途中,遇到沈长渊之后,又是事事皆有人挡在她的前头;还有巩昌府叶檀毫不犹豫地放自己离开……自己昨天说沈长渊“终日无所事事”,沈长泽“每天没心没肺”,可是自己不也是如此么?每天消极地等着容浣尘行动,自己又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积极主动的行为?
抛开有关系统前置任务之事不提,那个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的沈家、那位为自己提供了锦衣玉食的长公主,他们有难,自己难道可以置之度外么?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覆灭么?!
可是自己最近又做了些什么呢?
她思及此处,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沈长蓁,你真是个懦夫!”
·
次日一早,长蓁早早地起身了。她照了照铜镜,昨晚一夜未睡,本来就微微深陷的眼眶外围一圈淡淡的青色,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憔悴。可是再也没有桂棹她们拿着剥好壳的煮鸡蛋,为自己去掉眼圈上的乌青了。
她喊小二来打了一盆凉水,把凉水扑在脸上,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以往之事——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由得她分心。
可是当她尚在梳洗的时候,沈长渊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入,看到长蓁便问:“蓁蓁,阿泽在你这儿么?”
长蓁诧异地抬起头:“不是说昨晚阿泽和哥哥你睡吗?”
沈长渊英挺的剑眉紧蹙,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焦灼:“阿泽不见了。”
“什么?”
沈长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长蓁简略地解释道:“昨晚睡觉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是今天早晨我一醒来,就发现他不见了。我以为来了你这儿,可是……”
她抱着一丝期望问沈长渊:“会不会是阿泽出去玩了……?”可是话一说出口,就立刻被自己否决了:阿泽这几日虽然都是笑眯眯的,可是他自幼聪慧,自然明白如今的状况的确今非昔比,是以除了和哥哥姐姐在一起,基本不曾外出;再加上昨日自己还曾出言训了他一句……想到这里,长蓁头都快炸了,简直心乱如麻:如果沈长泽真的遇到不测,自己岂不是最大的罪人?!
可是事已至此,她再多做埋怨也没用,她正准备和沈长渊出门寻找时,迎面便撞见了一个人。
是容浣尘。他身着一袭玉白色蟒袍,头束白玉冠,端得是风姿清雅。若是在往常,即使是长蓁与他之间颇多芥蒂,也不得不赞一声:好风采!
可是现下长蓁却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她一把抓过容浣尘,抬起头对他道:“我弟弟不见了,你是虢国人,你帮我找一找他……好不好?”
容浣尘被她攥住袖子的时候就有些怔住了,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一双素来顾盼流连的妙目,居然蕴了盈盈欲落的泪,嫣红的朱唇微微颤抖,一张莹玉似的小脸上写满了我见犹怜,是他从未见过的楚楚可怜的样子——容浣尘猛地摇了摇头,暗骂自己一声,然后迅速答应道:“我去联系我的好友们。”
说罢转身离开。
长蓁并不确定容浣尘真的会帮自己,毕竟二人的关系一直不尴不尬的,再加上昨日发现他将计就计地欺骗了自己这么多日,若是按长蓁以往的脾气,自然是不与他产生一丝瓜葛为好。
可是眼下他们兄妹三人孤身在他国,资源人脉一应全无,银子也用得快见底儿了,仅凭二人之力要如何寻找一个大活人?少不得要拜托容浣尘了。
她暂且将自己和容浣尘的恩怨压在心底,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多谢容公子!”
容浣尘的脚步微微一滞,然后摆了摆手,又快速向前走去。
长蓁和沈长渊目送着容浣尘离去后,长蓁提议:“哥哥,待会儿你往东找,我往西找,不论是否找到,午时都在这儿集合,如何?”
沈长渊不同意:“蓁蓁,你才不到十岁,你在客栈里待着,不许出来。”
长蓁本身的年龄自然不止十岁,可是她当然不能将此事告知沈长渊,只得搬出另一个理由:“阿泽的失踪……说来应该是因为我昨晚的言语,我铸下大错,哥哥难道不给我悔过的机会吗?”
可是向来事事依她的沈长渊,这次居然没有答应她。他摸了摸长蓁的脑袋,沉声道:“不关你的事,蓁蓁,好好地待在客栈里。”说罢他将长蓁往房间内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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