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再见,诸君共勉。”贾琮目光坚定地看向龙门。
队伍一直在前进,唱号、搜检、进门,戴凤翔攥紧拳头:“前三名,必有我!”
龚鼎慈心道:“燕社同仁,今日是我们崛起之路!”
其中压力最轻的要数江左三大家的另外两个,能被江南人这样称呼,本身实力就代表南省顶尖的,更何况好多考官都是江南的?这两人一个是松江才子丌诗轩、另一个是桐城举人方无悔。如皋蒋家、桐城方家、松江丌家,都是世代翰林世家,书香门第。
二进西侧号舍,贾琮看准了头场三道命题。
第一题: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第二题:女与回也孰愈?
第三题: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藏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不饱不暖,谓之冻馁。
铺开纸张,贾琮沉思一会儿,写道:
“以仁决勇,知圣人之不尚勇也。”
“盖仁而无勇,即不得谓之仁;勇而无仁。则往往然矣。观仁者可以思矣,自修者当知从事矣。”
“盖仁者体也,勇者用也,体可藏用,用不能藏体,故虽同秉彝之好,而刚毅只可为近仁;仁者全也,勇者偏也,全可为偏,偏不能为全,故虽共达德之名,而体仁必尊为元善。”
“观仁者可以思矣,自修者可以知所从事矣。”
三月初九,揣摩第二题题目,贾琮脑海就出现了四书章句集注的解释:胡氏曰,子贡方人,夫子既语以不暇,又问其与回孰愈,以观其自知之如何。闻一知十,上知之资,生知之亚也。闻一知二,中人以上之资,学而知之之也
正襟危坐,贾琮提笔写道:
“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
“夫子贡与颜渊,果孰愈耶,夫子岂不知之?乃以问之子贡,非欲其自省乎?”
“若曰:女平时之善于方人也,吾尝以女为贤矣。夫在人者尚有比方之意,岂在己者,反无衡量之思。明于观人者,必不昧于知己,窃愿举一人焉以相质也。”
“将谓回愈于女乎?而女自一贯与问之后,亦既高出于同堂。将谓女愈于回乎?而回自三月不违以来,久已见称于吾党。”
“将谓回不愈女,女不愈回乎?此可以论过犹不及之师商,而女之回也,固非其例;将谓回有时愈女,女有时愈回乎?此可以论退与兼人之由求,而女与回也,又非其伦”
“吾不能忘情于女,且不能忘情于女与回也。女与回也孰愈?”
前店后院的山海书店,罗高才大叹苦经:“这样下去,得关门停业了,亲王府的人,哪儿是容易喂饱的?”
“且先等过了下月再说,公子正在参加春闱,他自个儿的人脉也不少,如今府尹大人不就是考官么?京城的官儿,未必人人都怕亲王。”郑夜寥也是强自支撑,问道:“下去岭南的人,都死了吗?没个回信?”
“前几年他们还在苏州遇到公子,这会子正在联系扬州呢,还好,那边的店铺做大了,我们回南方也不亏。”
郑夜寥摸摸下巴,悄悄道:“老罗,我告诉你个事,前几天公子过来巡视,你有没有发现异常?”
“有什么异常?看不出来呀”
“他那样子,不是满面春风,走路都有点飘吗?年纪也不小了,定然是家里嘿嘿嘿”
“嘿嘿”
夹道尽头翩然转出来两位美人,弱柳扶风似的林黛玉,冰肌玉骨的薛宝钗,往前进了贾琮小院,就听见厢房窗内,贾迎春在说话,另外两个是晴雯、香菱。
林黛玉抿嘴叫宝钗来偷听,薛宝钗摇头不愿做隔墙之耳,黛玉只好跟她进去了,晴雯上茶,絮叨一阵,贾迎春看着香菱,说道:“我才刚就说,晴雯手巧,香菱乖巧,一样大的美人,我要是男人,我都嫉妒琮弟了。”
香菱见了宝钗,行礼之后,和宝姑娘还聊得来,贾迎春看看薛宝钗,若有所思,林黛玉笑道:“有福,有福,从今以后,你们都是我弟妹了。”
晴雯香菱都来闹林黛玉,薛宝钗端坐,对迎春道:“依你们家的礼,两个通房该够了,琮弟若是春闱上榜,至多也才三人,可未必比得上香菱,你这个做姐姐的,该不该谢谢我哥哥?”
“该谢,该谢。”贾迎春噗嗤一声:“要是你过来做我弟妹,那就更该谢了。”
薛宝钗雪脸一红,伸手去掏迎春腰肢,另外三人愈发笑得欢乐,林黛玉点头:“难得见宝姐姐吃瘪一回,该,该。”
第168章 会试完毕()
林黛玉对薛宝钗一开始几年有龃龉,下人多谓之黛玉不如宝钗,主要在为人处世方面,林黛玉那时很不忿,见面每多讥讽,比如薛蟠大闹薛家那一回,宝钗哭肿了脸,进大观园泪痕犹在,林黛玉就要讽刺几句。又比如梨香院吃糟鹅掌,林黛玉说雪雁“我的话你不听,她(紫鹃)的话你就听,像圣旨似的”,实是讽刺宝玉听宝钗“酒要温着吃”的话,林黛玉不愧“心较比干多一窍”,反应不快点,还真听不出来。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的事情,都是林黛玉心里防范薛宝钗,她和宝玉原本亲密的缘故,两人的心结,直至十三年薛宝钗“兰言解疑癖”,才冰释前嫌。
所以现在林黛玉对薛宝钗不但不讥讽,反而多了一分敬重,人总是因时因地而变,林、薛也不例外。
“以前史大姑娘来了,那才是一屋子的欢乐,琮爷没跟她谈过。”香菱持书问宝钗字,插口道。
香菱平时都是跟着宝钗在大观园蘅芜苑,因为那个赌约,薛蟠反而少接触她了,得以受诗书环境熏陶,性格中有点呆性,“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因此还加入了诗社,拜黛玉为师,经过没日没夜的苦心琢磨,终于作出令人称赞的“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说得也是香菱自己。
“呆香菱、憨湘云,你们俩个,都是话多的。”薛宝钗可被她们两个烦透了,相对于她自己,她们倒是显得天真活泼,不大知世事的了,侯门千金史湘云,不知当票是何物,香菱对待宝玉所说的担心薛蟠正妻,亦扭头就走。
“宝玉比他快活,好歹老太太朝夕遣人问候,去年秋天,二舅又钦点学差,宝玉那个厌恶功名的脾性,愈发不想读书了,把他乐得,可若是二舅回来,总要急一回。”林黛玉分析道:“琮弟就不同,二姐姐你最熟悉。”
“总有个庶字,庶出嫡出,不论男的女的,总要艰难得多,如今世上官家娶亲的,还论嫡庶,我也是庶出,除了月例,大太太可不给一分银子,再看三妹妹,为赵姨奶奶的事,烦成什么样”贾迎春低叹。
“琮弟究竟通世道,悟了,上进了,男的不论嫡庶,总能走出去,有个活法,照你们这么说,谁家没点烦心的事,各自捂住不外传罢了。真能超然物外,无动于衷,万事不萦绕于心的,栊翠庵的妙玉也不能。”薛宝钗道。
黛玉说起宝玉不听劝说,宝钗心里便颇有失望,劝说宝玉的,除了她,还能有谁,宝钗与袭人差不多是一类人,晴为黛影,袭为钗副,然而终究有所不同。袭人的劝说,是以爱护宝玉为主,对老爷太太敷衍塞责过去就行了,不要求为官之类,甚至不能因为读书累坏身子。宝钗的理智,是以举业为要,一次当众劝说,贾宝玉当场翻脸就走,把个宝姐姐躁得,这还是她,别人怕是要记仇了,宝钗与宝玉,终究不能成为知心之交。
林黛玉要的,是贾宝玉的真心,薛宝钗要的,是宝玉夫人的地位。
早在薛家未进京之时,薛姨妈就大肆宣扬,宝钗的金锁,要拿玉来配,何尝不是为金玉良缘留后路呢?
摆在薛宝钗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嫁给宝玉,宝玉有老太太宠爱,又有个贵妃姐姐,能够维持住薛家的富裕地位。
薛家是富而不贵,先祖是中书舍人,中书舍人是什么官?这只是个小官,明代以来,中书舍人、尚宝司少卿等位置,都是不需要进士出身的京官,某些大佬都可以安排亲戚进来,不能左右军国大事、朝廷重政。别的为官、有爵的,更没有,目前来看,贾宝玉才是最稳妥的,薛姨妈可谓老奸巨猾,有点先见之明,就是教子无方。
第二个人选是参加科举的贾琮,但是,贾琮在家里几乎没地位,未来的前途,宝钗也不知道,尽管,贾琮入世向上的理念与她吻合。
宝钗说起贾琮通世道,林黛玉又想起扬州办丧事的事情,沉默不言,晴雯扫视一圈,杏眼咕噜噜一转:“今儿十六,刚好出场,她得回来了,你们莫不是问她私刻的事情?”
“正是,弟妹以为我们来玩的?”林黛玉牙尖嘴利,取笑个不停。
晴雯真是拿她没办法,躁得慌,贾迎春扶住晴雯的削肩膀:“你别在意颦儿那张嘴,她是个逢人就笑,心里没算计的。”
“说到没算计,云妹妹更甚,那天进门就对宝琴说:别去二太太家,房里的丫头都是要害我们的,你们听听,这是不是小孩子?”薛宝钗把众人说笑了,打量晴雯道:“如今晴雯也是小管家了,男主外,女主内,终是开了脸,难怪他事事告诉你。”
林黛玉摸摸插花卉的瓷瓶,失神未几,就见贾琮赶进来了,一脸的热汗:“这是给我接风洗尘?”
“你想?别人还不愿呢,举人老爷考得如何?奴婢这厢有礼了。”晴雯迎出来,给他脱外套,叫香菱去打水,香菱正经道:“姑娘们是来问爷私刻的事情。”
贾琮进里间清洗了,揩拭干净,出来道:“你们不说,我差点忘了这茬,等放榜了,我出去看看。”
“山海盟是你结的,山海书店不是你的吗?”林黛玉放下花瓶,那杜鹃、牡丹插得特好,剪裁得宜,古代插花都是一门学问,瓶子、水源、剪裁,有专著论述。
“如果是我的,家里能容我?早派管事去接收了,我不挂名。”贾琮坐下道:“不当家做主,就不是主人。”
林黛玉笑道:“不聋不哑,不做当家翁,这个好。”
薛宝钗问他可记得考场上怎么写的,贾琮默写几句出来,薛宝钗细细品味一番,惊奇道:“是比以前进益了,尤其最后一篇大章题‘由衣帛推之,而知老者之心’,‘耄耋之精神犹健,牲牢埘桀’,用词便广征博引,沉郁练达,甚得人心。”
注释:之所以换马甲双开,是为了生存,拿两份保底,讨厌的,尽管骂。
另,从小离开十多年的母亲,突然回来,娘家来闹,要走法律程序,提个醒,可能会断更。
第169章 大三元之会试会元()
杨清和看着桌案上的卷宗,抬头问道:“南省的名额取足了么?”
丌廷教恭敬答道:“阁老,若不是名额限定,南省还能取几百。”
“噢?丌翰林言下之意,是北方无人才了?苏赣浙三省的前十名,拿来我看看。”杨清和说完,丌廷教、蒋化蛟、董安国等为了避嫌,让一个其他省的房官递上朱卷,批阅之时,南省户籍的考官也不主掌本省,但暗中联络、秘密授意是免不了的。
杨清和看完三省前几名的朱卷,有不妥当的地方,他重新批阅了,又问:“直隶的呢?”
这次由董安国呈上,杨清和道:“董府台是京兆府尹,直隶名额排天下第二,取中这里的人,也是你和于总督教化有功啊。”
“多谢阁老美言,下官愧不敢当。”董安国趁说话的当口,把贾琮的卷子放在最前面,贴上标示省份的纸条。
浏览完两章,杨清和面有异色,脱口而出,朗朗念道:“详养老于周政,帛与肉交足焉。”
见首辅看过来,董安国笑道:“破题的概括性就很强,这题大章题字数最长,能以短短两句破题,提纲挈领,破题就让人不忍放下了。”
“懿筐、载绩,取以为裳,春酒、羔羊,用以介寿。此言美俗之成,非详养老之事也。乃若辨种植之宜,勤女红者责无旁贷;尽孳生之利,饶物力者,数有常经,则不必考生衣之制,备贰膳之珍,而问耆艾于闾阎”
众考官听得不时连连点头,八股文中有一种换字法,一个字的意思,倘若换一个高雅的字来替代,比如“旃”相当于文言助词“之”,以这个字替代之,考官就会认为考生见识不凡。考场,本来就是炫耀才华的,当然也有一种考官不喜欢考生过度炫耀,这个需要适可而止,这篇文章明显达到了“明明是炫耀,但看不出刻意炫耀的痕迹”那种境界。
但朱卷的考生名字是密封起来的,笔迹也经过誊录、校对,如果不是私下通信,根本无法知道是谁,董安国自己作为监临官,监守自盗明显很容易。即使不这样,说不定也是他从文风之中看出来是谁,丌廷教、蒋化蛟、贾斯文开始窃窃私语。
“董府尹是浙东人,浙东兰社也有人在册,你们可看出直隶这份卷子是谁的?”蒋化蛟小声道。
丌廷教盘算:“直隶有这份水平的,有三个,龚鼎慈、戴凤翔,还有贾琮”
“丌诗轩的卷子不是定在江苏第一吗?方无悔也是江西第一,难道这次会元要与南省失之交臂?”蒋化蛟不甘心。
贾斯文微微冷笑:“你们忘了?董府尹为何来势汹汹,不管这三人是谁,下野的赵北斗,是他座师”
三人脸色有些难看,恰在这时,首辅念完了文章:“此份考卷,比南省如何?”
蒋化蛟支支吾吾道:“顶多不分伯仲。”他还是接受不了北方能出这种水平文章的现实。
丌诗轩是丌廷教族孙,丌廷教为了避讳而不置喙,贾斯文便咄咄逼人地说:“首辅大人,贾琮也在丙子科会试,有一事是否忽略了?他祖籍在金陵,怎么能和直隶抢名额呢?诸位莫非忘了,当初浙江人王思任,就是不顾户籍,来北方考,物议沸腾。”
这话可谓直指董安国了,董安国笑道:“贾翰林果然能言善辩,然而他不是过了么?到了这时,你纠结户籍有何用?贾家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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